及笄那年,我滿心歡喜地等著陸雲錚來提親。
卻意外撞破他和一名女子幽會。
他說:「我們還在娘胎時,長輩們玩笑之言,作不得數。」
我成了一個被未婚夫拋棄的姑娘,被人指指點點。
於是,我轉身進了宮。
再相見時,陸雲錚只能遠遠地對我磕頭行禮。
1
封妃的聖旨下達後,府里張燈結彩。
母親哭紅了眼:「我可憐的女兒,剛被陸家那個沒心肝的小子退了婚,這就要去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我寬慰她:「母親,我一下子就成了貴妃,這是天大的喜事,咱們應該高興。」
她緩緩搖頭,心疼地看著我:
「宮裡那些人,哪個是好相與的?
「都怨我,從前總認為陸家人口簡單,你和陸雲錚從小感情好,便不曾教過你什麼,把你保護得太好了。
「往後,你該如何在宮中生存?」
我溫聲勸慰:「才不是呢,母親教會了我很多東西,進宮後我能保護好自己。」
母親背過身去偷偷抹淚。
再轉回頭時,她眼底的微紅尚未褪盡,嘴角已揚起一抹慈愛的笑意。
母親眼神堅定:「離進宮還有五日,咱們再多做一些準備。」
我心中溫暖和苦澀交織。
暖的是我有母親的疼愛,苦的是我被退婚、要進宮。
我應了一聲,認真道:
「我都聽母親的。」
2
父親遣人喚我至書房。
我推門而入,只見父親端坐案前,筆走龍蛇,似乎全然未覺我的到來。
我輕輕喚了一聲:「父親。」
父親筆下未停,只是稍稍抬了下頭,目光在我身上停頓一瞬,復又低首疾書。
過了一會兒,他問:「你母親可好些了?」
「回父親的話,母親已經好多了。」
父親說:「你母親是關心則亂。」
他擱下筆,嘴角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指著墨跡未乾的字幅,道:
「來,瞧瞧這幅字,寫得如何?」
我移步案邊,只見「以攻為守」四個字,力透紙背,筆鋒如刀,透著一股凌厲之氣。
「遒勁有力,疏密得當,父親的字越發好了。」
父親的臉上浮起一抹嘉許之色。
旋即,他眼中那份滿意化為濃濃的期許:「為父希望你進宮後,可以記住這四個字。」
我心頭猛地一跳,滿腹疑慮。
問:「父親希望女兒主動爭寵?」
父親點了一下頭,娓娓道來:
「當今皇后是沈太傅的千金,和皇上青梅竹馬。
「都說帝後恩愛和諧,可宮裡已經連續死了三位懷有身孕的娘娘,皇上膝下至今沒有子嗣。
「你尚未進宮便被封為貴妃,實則是皇上有意給皇后樹一個勁敵。
「只有順勢而為,成為寵妃,才能在宮中博得一線生機。」
字斟句酌間,父親已經為我定下了今後的棋局。
落子處,步步皆為險招。
贏了,是凌雲梯。
輸了,便是萬丈深淵。
我應了一聲:「是,女兒謹記父親教誨。」
而後,問道:
「皇上對父親可有安排?」
前朝和後宮從來便是一盤棋。
皇上既以我為制衡皇后的棋子,又豈會讓我父親獨坐局外?
書房內安靜了一瞬。
父親用手指輕叩案幾,眼底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讚許,聲調徐緩而沉穩:
「為父任吏部尚書,雖品級不如太傅,但職權不輸於他,本應勢均力敵。
「奈何沈太傅有一個做皇后的女兒,為父時常不敵他。
「不過,等你進宮以後,朝堂上的這個局面,將會因你而改變。」
果然,我們父女都是皇上平衡權力的工具。
成則榮華富貴,敗則家破人亡。
3
出了書房,剛走到月洞門時,丫鬟匆匆來稟:「小姐,陸公子來了。」
我不假思索道:「不見。」
婚事已退,我和他沒有見面的必要。
再者,我即將進宮,他此時來見我,若是讓皇上知曉了,誤以為我和他藕斷絲連……
我沒有好果子吃,他同樣逃不過。
陸雲錚不是魯莽愚笨之人,不應如此糊塗。
我邊走邊思考,走到迴廊時,竟看見陸雲錚迎面走來。
他見了我,微微皺眉,眼底透著一股不情不願。
不想看見我,卻還要來。
到底有何重要之事?
他皺眉道:「傾寧,聽說你要進宮了。」
我深吸一口氣,正色道:「陸公子是明理之人,豈可隨意直呼女子閨名?」
陸雲錚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怎麼?
難道他還以為,我會對他有好臉色?
半晌,他才喚出一聲:「鄭小姐。」
我勾起一抹哂笑:「不知陸公子來我府上,有何要事?」
「鄭小姐,我本來是想好心提醒你一事。」
「哦?」我語調上揚,挑眉道,「何事?」
陸雲錚好像憋了一口怒氣,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個不知好歹之人。
我忍不住發出一聲嗤笑。
他說:「我聽聞皇后娘娘不喜藍色,前年有一位新進宮的娘娘穿了藍色襦裙,沒過多久便被皇后尋由頭處置了。」
聞言,我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此等秘聞,倘若有心打聽,我相信能打聽得出來。
可陸雲錚為何會知道?還特意來提醒我?
總不會是因為擔心我吧?
「多謝陸公子告知,若無他事,慢走不送。」
「鄭傾寧,你好自為之吧!」
陸雲錚拂袖而去。
我吩咐丫鬟:「去跟管家和門房都說一聲,別什麼髒東西都隨便放進府里。再有下一次,我便要請母親責罰他們了。」
4
陸雲錚的行為甚是反常。
我一五一十地稟告母親,想和母親商量一下。
母親問:「你是如何想的?」
我回道:「自從撞破他和一個女人幽會後,我便不再信他。只是不甚明白,他為何要專門來對我說此事?」
母親欣慰道:「看來我女兒是真的放下了。」
旋即,她話鋒一轉:
「沈家次女喜歡穿藍色衣裳。」
嗯?!
我仔細琢磨母親話里的意思。
那日我意外撞破陸雲錚和一個女人幽會,他將那個女人嚴嚴實實地護在身後。
我不曾見到她的樣貌。
但我清楚地看見,她穿著一身藍色衣裙。
「莫非和陸雲錚幽會之人,就是沈知瑤?」
「你總算想明白了。」
我禁不住連聲冷笑。
原來,陸雲錚是看不上我們鄭家,另攀高枝了。
母親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傻閨女,你應該感謝他們,送上門來給你做踏腳石。」
我略加思索:「母親的意思是,利用沈知瑤?」
母親點了一下頭。
5
我以貴妃之禮進宮,賜居昭陽殿。
位份僅次於皇后之下。
我的到來,就像是往湖面投下一塊巨石,表面的平靜應聲而碎,湖底的洶湧破水而出。
我選了一套藍色的衣裙,前往皇后居住的椒房殿請安。
大殿內,坐滿了鶯鶯燕燕。
我向皇后行禮,其他妃嬪向我行禮。
皇后溫聲說:「鄭貴妃,坐吧。」
然而,這華殿之內,只余末席一個空位。
這是皇后給我的下馬威。
今日若是忍氣吞聲,明日便是萬箭齊發。
我和皇后之爭,避無可避,沒有好壞,不過是利益所致。
我微微挑眉,把目光落在皇后下首位,莞爾道:
「程昭儀是不是坐錯位子了?瞧瞧你的下首位,坐的可是淑妃姐姐。」
進宮前,我便已熟記嬪妃名錄。
程昭儀仗著有皇后撐腰,向來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
她撲哧一笑,嘴角帶著譏諷之意:
「鄭貴妃初來乍到,可能還不知道,咱們皇后娘娘和諸位姐妹都是親切寬厚之人。姐妹們聚在一起,沒有外人,哪有空位便坐哪裡,不講究那些個規矩。」
她看了一眼末席,意思是叫我去坐那裡。
皇后恍若未覺,低頭飲茶。
既然她選擇視而不見,那就更怪不得我拿她的馬前卒開刀了。
我逼近程昭儀,面上笑意盈盈,眸中寒光凜冽。
「如果本宮偏要和程昭儀講規矩呢?」
「那鄭貴妃就是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裡。」
她話音落下,我揚起手。
啪的一下,打在她臉上。
所有人都驚呆了。
坐在旁邊的季淑妃欲言又止,似乎想勸幾句,最終選擇了沉默不語。
程昭儀捂著半邊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而後,哭著對皇后說:
「皇后娘娘,鄭貴妃在您面前對嬪妾動粗,求您替嬪妾做主!」
皇后終於開口:「都別鬧了,你們吵得本宮頭疼。」
我冷笑一聲:「妹妹才剛進宮,程昭儀便迫不及待地想取而代之,皇后娘娘卻視而不見。知道的,說是皇后仁慈,把宮裡的人慣得沒規矩。不知道的,還不知道怎麼在背後編排皇后呢!」
皇后面沉如水,怒斥:「放肆!」
頓時,嬪妃們全都噤若寒蟬。
我輕輕地笑了起來,整座大殿內只有我的笑聲。
良久,皇后說:「程昭儀,按你的位分,不該坐這個位子。」
程昭儀起身告罪:「是,嬪妾僭越了,請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選擇以退為進,那我便選得寸進尺。
正如父親所言,以我的身份背景和處境,就應該以攻為守。
我輕嗤了一聲,走到那張座椅前,緩緩站定。
而後,視線碾過殿內每一張面孔,最後重新落在程昭儀的身上,慢條斯理道:
「聽聞程昭儀的父親做了十年通判,吏部每次考評都是中等,政績穩定。」
這個考評結果,意味著程大人可能會被降職。
而我父親任吏部尚書,掌文武百官選補、考第、賞罰、封爵之政令。
滿殿佳麗里,有人笑出了聲。
程昭儀被我嚇得小臉煞白,慌忙看向皇后。
皇后卻只是轉移話題:
「御膳房新來了一個南方的廚子,會做許多精緻的小點心,妹妹們都嘗一嘗。」
我輕嗤一聲,在盧美人給程昭儀讓座時,提高音量:
「程昭儀,那兒有個空位,你就別搶盧美人的位子了。」
我不僅是針對程昭儀,還是打皇后的臉。
大殿內,又瞬間死寂,落針可聞。
皇后沉下臉,一聲不吭。
我恣意地有說有笑。
這大概就是別人眼中囂張跋扈的模樣了。
程昭儀面上血色盡褪,唇瓣咬得死白。
最終,頸項如折,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走向末席。
她既替皇后做了這齣頭鳥,想讓我顏面掃地。
那便不能怪我拿她立威,順便打了皇后的臉。
6
事實證明,我越囂張跋扈,便越得寵。
源源不斷的賞賜,送進昭陽殿。
我用大顆的珍珠串帘子,用雲錦縫墊子,就連插花的花瓶用的都是古董。
不過數日,我便讓皇后的火力幾乎都轉向了我。
皇上對我更加滿意,又賞賜我東西。
父親派人遞話過來。
他被皇上重用,沈太傅被御史彈劾。
父親叫我當心一些。
宮闈之中,風向悄然流轉,逐漸有人投向我的陣營。
就像現在,盧美人求見。
她姿容清秀,位份不是最低的,卻總是低眉順眼,常帶惶色。
而我是一個囂張跋扈的貴妃。
我不耐煩道:
「盧美人有事說事,不要在本宮面前拐彎抹角。」
盧美人咬了咬唇,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仰起臉時眼中含淚,哀聲求道:
「求貴妃娘娘,救救舍弟!」
在母親給我的嬪妃名錄里,盧美人之名,是被重點圈出來的。
兩個月前,他弟弟在大街上調戲民女,被沈知瑤撞了個正著。
沈知瑤當街教訓紈絝子弟,贏得一片叫好聲。
盧美人的弟弟被大理寺收押,至今沒有放出來。
我凝眸審視著盧美人。
少頃,意有所指道:「本宮在入宮前,恰好聽過一樁趣聞。」
盧美人擦乾眼淚,正色道:
「舍弟雖自幼頑劣,但也是飽讀詩書,絕不會做出當街調戲女子之事。
「再者,即使舍弟犯渾胡鬧,也有幸被沈二小姐阻止,罪不至於被大理寺關押這許久。
「求貴妃娘娘,救救嬪妾的弟弟!」
她整個人蜷縮著跪伏在地,瘦削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我端起茶杯,用茶蓋慢慢刮著茶,狀似漫不經心道:
「盧美人,你弟弟的命是命,別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就可以隨意受委屈了?」
盧美人緩緩抬起頭來,臉上掛著淚痕。
「盧家願意賠償那名女子,她若是因此損了名聲,無處可去,盧家願意收留她,視為自家人。」
「你能替盧家做主?」
「稟貴妃,嬪妾有把握說服家中父母。」
我莞爾道:「盧美人快快起來吧,別跪著了。你娘家的事情,本宮哪裡能插手?」
盧美人面色一喜,叩行大禮:
「多謝貴妃娘娘指點,嬪妾告退。」
涉及沈知瑤,我在進宮前便已經查清楚了。
那日,狀元樓詩會,春闈士子云集,就連當世大儒也到了。
京中貴胄,趨之若鶩,爭效名士風流。
沈知瑤剛好路過狀元樓附近,又剛好看見盧公子欺負良家女子。
盧公子被大理寺帶走,關押至今。
沈知瑤一展風華,引得那群士子和簪纓子弟競相折腰。
陸雲錚便是在那時對她一見傾心。
甚至為了她,不惜違逆陸伯伯和伯母,也要堅持和我退婚。
7
宮外,有我的人暗中引導,盧家很快便找到了那名女子。
盧美人再來昭陽殿時,眼底褪去了迷茫和無助,眼神變得堅定了起來。
「貴妃娘娘,嬪妾的弟弟得罪了太傅大人的次女,求貴妃出手救救我弟弟!」
我挑了挑指甲:「那可是皇后的妹妹,本宮如何救?」
盧美人看了一眼殿內的侍從。
我屏退左右。
盧美人咬牙切齒道:
「不瞞貴妃娘娘,嬪妾通知父母派人去尋那女子,向她道歉,結果是在梨園找到了她。
「據那女子供述,她是戲班裡的旦角,有人給了她一錠銀子,讓她配合演那一齣戲。
「她還說,那人來頭太大,她不敢不從。
「是以,不是舍弟調戲她,而是她受人指使,陷害嬪妾的弟弟!」
我輕輕點了一下頭:
「有此女作證,令弟之困可解。」
盧美人的眼眶驟然通紅,顫聲開口:
「家父親自將那女子帶到大理寺,可大理寺推說戲子之言不可信,不肯放人。」
「一家之言不可信,大理寺的說法倒也無錯。」
「可是,家父已經私下打聽過,是大理寺不敢得罪沈家,他們就是欺負盧家式微。」
我當然知道。
京城遍地權貴,當時在場的官家公子裡,盧家的勢力最弱。
而且就在那日之前,盧美人連續侍寢了兩日。
盧美人微微仰起頭,硬生生將奪眶的眼淚逼了回去,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貴妃娘娘,沈家一個皇后,一個太傅,他們欺人太甚。
「如今唯有貴妃娘娘,可以為嬪妾一家做主了!」
我用指尖輕輕敲著椅子扶手,視線沉沉地壓在她臉上,吐字如霜: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挑唆本宮和皇后作對。」
盧美人慌忙回話:
「嬪妾不敢!貴妃娘娘,嬪妾的弟弟在大理寺獄中遭到酷刑,嬪妾一家已經走投無路了。」
說到最後,她聲淚俱下,哭得不能自已。
等她哭累了,冷靜下來,我才緩緩道:
「盧美人,你得給本宮一個幫你的理由。」
「嬪妾願侍奉貴妃娘娘,今後唯娘娘馬首是瞻。」
我嗤笑了一聲:「本宮不缺侍奉之人。」
雖然此事對我有利,但這宮裡,哪個不是有九副心腸的?
想讓我助她為樂,那她能給我什麼呢?
盧美人神色一凜,死死咬住嘴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須臾之間,她有了決定。
「稟貴妃娘娘,家父為官多年,雖人微言輕,但也有一些交情還不錯的同僚,明日早朝時,他們會一同彈劾沈太傅。」
此等大事,絕非盧美人能擅作主張。
說明盧家早有此計劃。
盧美人卻把話藏到了現在才說。
她對我語焉未盡,我自然也得防著她。
8
早朝上,多位大人一同彈劾沈太傅教女無方。
教導沈知瑤無方,不足為慮。
可沈太傅還有一個做皇后的女兒。
這個罪名要是定了,豈不等於說皇后無德?
盧大人哭訴其子冤屈。
我到椒房殿時,盧美人正跪在殿內啜泣不止。
我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經過,向皇后問了安,而後坐在皇后的下首位。
自從第一日請安時,把程昭儀請去末席後,不論我到不到,這個位子都會給我留著。
宮女奉上茶,我端起茶杯,用茶蓋慢慢刮著茶,復又放下。
而後,隨口問道:「盧美人怎麼一直跪著?受何委屈了?」
盧美人淚眼婆娑,如遭天大的冤屈,聲聲泣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