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嬪妾的弟弟被大理寺關押已有兩月,家父救子無門,今日在早朝上彈劾了皇后娘娘的父親。」
皇后面不改色道:
「後宮不得干政,朝堂上的事情,咱們姐妹不宜過問。
「盧美人,你快別哭了,你弟弟的事情,自有皇上聖斷。」
我撲哧一笑:「盧美人,你再跪下去,皇后娘娘就該說你不相信皇上了。」
盧美人嚇得慌忙起身回座。
從前一直做鵪鶉的季淑妃,也輕笑了一聲:「瞧把盧美人給嚇得,咱們皇上是明君,盧公子若是有冤,定能還他一個公道。」
其他人也跟著附聲,勸盧美人寬心。
我不自覺地彎起了嘴角。
皇后只是眼神微冷了一下,溫婉地說:「本宮有些乏了,你們都散了吧。」
眾妃嬪告退。
沒走出幾步,季淑妃就追上了我,親昵地挽住我的胳膊,笑盈盈道:「我從未像今日這般痛快過。」
我撲哧笑道:「淑妃姐姐,這才哪到哪呀!」
季淑妃說:「自從貴妃妹妹進宮後,這宮裡的人就活泛了。今日一個個的,都敢在皇后面前說些不討喜的話了。」
我挑了一下眉:「皇后仁善,我卻是囂張跋扈,姐姐們就不怕我?」
季淑妃粲然一笑:「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看似蠻橫,實則害過誰?可中宮那位不一樣,這些年死在她手裡的人還少嗎?」
說到這裡,季淑妃的神情嚴肅了起來。
「貴妃妹妹,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也要仔細一些。」
我點了點頭:「多謝淑妃姐姐提醒。」
9
沈知瑤進宮求見皇后。
我適時地出現在宮門必經處,遠遠地便看見了那個藍色倩影。
細辨她身形步態,果然就是那日與陸雲錚幽會之人。
沈知瑤喜藍色,皇后厭之。
可她還是整天穿著藍衣,甚至穿進宮裡來見皇后。
這對姐妹花,似乎結怨不淺。
沈知瑤走近些後,欠身行禮:「拜見貴妃娘娘。」
「沈二小姐,怎麼眼睛紅紅的?莫不是被皇后責罵了?」
「勞煩鄭貴妃關心,臣女是被風吹出了眼淚。」
我撲哧一笑:「倒也不是關心你,而是想提醒你,本宮最討厭有人在本宮面前,穿一樣顏色的衣服。」
沈知瑤的臉色白了又黑,但我是貴妃,她是臣下之女,只能低頭賠罪。
「請貴妃恕罪,臣女不知您……」
我打斷她的話:「罷了,本宮大度,不與你計較。」
「多謝貴妃,臣女告退。」
沈知瑤匆匆離開。
我就喜歡看這些人想幹掉我,卻又拿我沒辦法的模樣。
圓柱後面,盧美人踟躕而出,深埋著頭,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我注意到她穿著藍衣,立刻反應過來,撲哧一笑:「我不討厭別人和我穿一樣的顏色,只是單純地討厭沈知瑤罷了。」
盧美人猛地抬頭,眼底流露出歡欣。
「貴妃娘娘,您剛才為了給嬪妾出一口惡氣,故意挑釁沈知瑤,嬪妾心中感激不盡。」
「舉手之勞,能氣一氣她,本宮樂意。」
我哪裡只是為了出口氣?
而是為了讓陸雲錚主動來見我。
他若不來,我如何讓皇上消除心中芥蒂,成為真正的寵妃?
10
我去御書房給皇上送羹湯,回昭陽殿時,甫一轉過迴廊,便看見了陸雲錚。
他負手而立,目光所向,分明是候我於此。
沈知瑤和陸雲錚,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一個在殿前受了我的氣,出宮後便去尋情郎訴苦。
另一個見心上人遭了前未婚妻的閒氣,便想尋舊人理論,替心上人討個說法。
呵,作為舊人的我,真不知是該氣惱,還是該高興。
內侍斥道:「大膽!見了貴妃娘娘,還不快行禮避讓!」
陸雲錚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頭,彎腰行禮:「臣陸雲錚拜見貴妃娘娘。」
我大發慈悲地開口:「陸公子免禮。」
話落,我腳下未作半分遲疑,仍循著宮道徐行而去。
陸雲錚攔住我:「娘娘,臣斗膽僭越,想與娘娘單獨說幾句話。」
我聲音平靜無波:「既知僭越,不提也罷。」
他說:「臣在宮外聽見一些風言風語,與娘娘有關。」
我把眉毛往上一挑:「哦?陸公子說說看。」
陸雲錚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我身後的宮女和太監。
「本宮自認為光明磊落,事無不可對人言,陸公子有話不妨直說。」
陸雲錚目光閃爍,幾次抬眸望來,復又垂下,唇畔只餘下一聲無聲的嘆息。
從前我便討厭他這副吞吞吐吐的模樣。
我不再駐足,仍舊前行。
回到昭陽殿後,我進內殿歇息。
約莫過了兩盞茶的工夫,溶月進殿伺候。
她自小跟在我身邊,而後隨我進宮,我對她自然是信任的。
溶月稟道:「娘娘,小卓子又藉口出去了,奴婢跟到了未央宮附近。」
對此,我一點都不意外。
皇上用我作棋子,豈會不安排一兩個人在我身邊?
暗處之人,恐怕不止一個小卓子。
大概不消片刻,適才我與陸雲錚見面之事,就要傳遍六宮了。
我吩咐溶月:「當作全然不知情。」
11
朝堂上,我父親向大理寺官員發難。
盧公子被釋放,大理寺卿被皇上訓誡。
盧美人歡歡喜喜地來昭陽殿見我,還帶了禮物。
「貴妃娘娘,這是我母親釀的桂花酒,今兒剛剛送進宮,嬪妾就想著給娘娘送一壇來,請娘娘品嘗。」
「盧美人有心了,替本宮謝謝令堂。」
盧美人臉上的笑意增添了幾分。
轉瞬,她蹙眉斂目,不甘道:
「沈知瑤為了一時風頭,冤枉我弟弟,害他平白坐了兩個月的冤獄,還在獄中遭受酷刑。
「我家人為了救我弟弟,東奔西跑,散盡錢財。
「可罪魁禍首呢?她和沈家什麼損傷都沒有!」
我喟然輕嘆,沒有撥弄唇舌,只作寬解勸慰:
「沈家勢大,然多行不義必自斃,皇上是明君,自有聖斷。我們只需耐心等待,皇上自會還令弟和盧家一個公道。」
我的眼角餘光瞥見小卓子微不可察地點著頭。
盧美人也輕輕點了一下頭:「嬪妾明白。」
或許她是真的明白了。
反而是我並不完全認同。
有些東西,比起等待,我更喜歡主動爭取。
方才那話,既是說給盧美人聽的,也是說給皇上聽的。
盧美人告退後,沒過多久,皇上便來了昭陽殿。
不知不覺間,他來的次數越來越多,待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有時候,他會一直盯著我看,看著看著就發獃了。
他還會誇我通情達理、善解人意。
若說我剛進宮時,是假的寵妃。
如今,卻是真的了。
12
作為囂張惡毒的貴妃,我又挑釁了一回皇后。
當晚,皇上正準備在昭陽殿歇下時,椒房殿的內侍來稟,皇后病了。
皇上不耐煩地皺眉道:「病了就去請太醫。」
我貼心地勸解:「皇后鳳體違和,臣妾也憂心不已,斗膽請皇上去探望皇后娘娘。臣妾只盼皇后早日鳳體康健,六宮安寧,皇上也能少些煩憂。」
皇上看我的眼神更加滿意。
而後,便去了皇后的椒房殿。
我伸了個懶腰,洗漱後美美地臥床睡覺。
窗紙初透青白時,溶月進內殿查看。
見我醒了,便問道:「娘娘,時辰還早,可還再睡會兒?」
我已無睡意,擁衾懶臥,側著身問:「昨夜可有趣事發生?」
溶月翹起嘴角:「正要向娘娘稟報呢,昨夜皇上去椒房殿後,堪堪兩刻鐘,便含慍離去。」
我輕嗤了一聲。
皇后能買通太醫裝病。
我自然也能讓太醫反水。
皇上得知皇后裝病爭寵,再對比我的溫柔體貼,心中的天平如何不傾斜?
「皇上回昭陽殿了嗎?」
「回了。」溶月唇角弧度加深,整個人都亮了起來。
「奴婢按照娘娘的吩咐,作出急匆匆去尚藥局的模樣,就在昭陽殿外遇見了皇上。
「皇上詢問奴婢,奴婢便稟報,娘娘眠淺,奴婢去尚藥局討些助眠的薰香。
「皇上看著昭陽殿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就走了。」
聞言,我眉梢眼角俱是掩不住的笑意,從榻上坐了起來,問:
「是回了御書房,還是未央宮?」
「回了御書房,皇上批閱奏摺到三更。」
「更衣!咱們再去添一把火。」
13
我前往椒房殿向皇后請安。
殿門外,皇后身邊的內侍正攔著請安的嬪妃。
見我來了,她們讓出一條道。
椒房殿的內侍上前行禮:「鄭貴妃,皇后娘娘身體不適,今日免了諸位娘娘的問安。」
我關心地問:「病得嚴重嗎?昨夜是否沒歇好?」
話音剛落,便有嬪妃笑出了聲。
就連一向沉穩持重的季淑妃也是嘴角含笑。
昨夜之事,後宮裡的這些人精,哪個會沒收到消息?
椒房殿的侍從低垂著眼帘,面上恭順,但眼底分明透著隱忍的屈辱和憤懣。
「回鄭貴妃的話,太醫已經來過,皇后娘娘病得不重,好生歇息便好。」
「皇后病了,姐妹們理當探望。」
我率先踏進椒房殿。
季淑妃等人緊緊跟上。
內侍倒是想攔,但如何攔得住?
皇后自內殿步出,失了以往的仁善表面。
那張端麗的面龐上,陰雲密布,眼神像淬了毒的寒刃,冷冷地掃過所有人,最後定格在我身上。
她冷聲道:「現在都見到本宮了,本宮還沒死,你們是否失望了?」
我溫溫柔柔地說:「嬪妾們擔心皇后娘娘的身體,見著了也就安心告退了,望皇后保重鳳體。」
其他嬪妃不約而同地附和。
在皇后凌厲的目光下,我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椒房殿。
從我進宮起,皇后對我積怨已深。
經過昨夜之事,她更是恨死了我。
忍到現在,她也該對我出手了。
14
我悄悄打了個手勢。
盧美人昏倒。
瞬時,椒房殿前,一陣人仰馬翻。
太醫匆匆趕來,為盧美人診出了喜脈。
我們連忙道喜。
皇后蒼白的臉上也揚起了笑容:「這是大喜事,快去稟報皇上!」
皇上膝下至今沒有子嗣。
他不僅親自過問盧美人宮中的一切事務,還把未央宮的管事嬤嬤派去照顧盧美人。
盧美人喜歡吃南方的精緻小點心。
我也愛吃。
我讓御膳房做了兩份,讓溶月去送了一份給盧美人。
入夜後,盧美人那邊傳來消息。
她把點心吃完了,安然無恙。
如我所料,如此一箭雙鵰的好機會,皇后反而不會下手。
我和盧美人又如法炮製了幾次。
每一次都是安然度過。
我不著急,繼續和她比耐心。
先前後宮有孕的娘娘接連死了三個,我不相信皇后坐得住。
但是,盧美人急了。
因為她根本就沒有懷孕。
她來昭陽殿見我,憂心忡忡道:
「貴妃娘娘,再不動手,嬪妾這肚子就要露餡了。」
我安撫她的情緒,目光停留在她穿著的藍色襦裙上,若有所思道:
「或許,皇后想要的是一石三鳥。」
15
中秋那日,宮中按慣例設夜宴,三品以上官員皆可攜家眷參加。
當小宮女不著痕跡地引我去御花園時,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皇后終於忍不住要動手了。
御花園內,宮燈高懸,燭影搖曳,映襯得奇石名卉流光溢彩,宛若瓊苑仙宮。
陸雲錚和沈知瑤漫步花徑,仿佛神仙眷侶。
盧美人從另一道門走進御花園,先我一步走到了他們面前。
懷孕後的盧美人,性情大變,就好像是另一個我。
她冷嘲熱諷:
「這位是陸大人的公子吧?我在去年的宮宴上見過公子。那時,公子還和貴妃娘娘有著婚約呢。
「聽聞陸公子和貴妃娘娘退婚時,我道是公子清修去了,原來是……」
盧美人看了一眼沈知瑤,掩唇而笑,滿是譏諷之意。
宮燈下,沈知瑤和陸雲錚的臉色好像被潑了濃墨,一個比一個難看。
盧美人恍若未覺,接著道:
「貴妃娘娘在閨中時被退婚,如今寵冠六宮,倒真是塞翁失馬了。」
我撲哧一笑,從陰影處走了出來。
盧美人笑盈盈地上前,經過沈知瑤的身邊時,猝不及防間兩個人一起跌落進旁邊的荷塘里。
我驚呼一聲,慌忙讓內侍救她們上來。
盧美人捂著肚子喊疼。
她的衣裙上沾滿了血漬。
太醫們滿頭大汗地趕來,診脈後烏泱泱地跪了一片。
盧美人流產了。
16
陸雲錚和沈知瑤被關押審訊。
他們兩家前來赴宴之人,全部跪在太和殿外。
我也跪著。
就跪在御書房外,已足足一刻鐘。
自打我記事起,我還沒有如此傷害過身體。
皇后再不來,我就不演了。
又等了一會兒,皇后終於來了。
她拾級而上,腳步停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用溫和的語氣說:
「鄭貴妃,平日裡你與盧美人關係密切,她落了胎,本宮知你心裡也不好過。
「盧美人落水時,你也在場,為何沒有拉住她呢?」
我掩面而泣,沒有解釋和推脫,有的只是真摯和無助:
「臣妾現在只求盧美人能趕快好起來,求皇上保重龍體。」
皇后好像把拳頭打在棉花上,眸光倏地一暗,晦澀難辨地落在我身上,隨即斂了神色,走進御書房。
片刻後,御書房內傳來爭執聲。
皇后沉著臉出來。
內侍總管跑過來扶我:「哎呦,貴妃娘娘怎麼還跪著呢?快快起來吧,可別跪壞了身子。」
我緩緩站起,晃了晃身子,而後一頭栽下,倒向了溶月。
總管大喊:「貴妃娘娘暈倒了,快傳太醫!」
我是時候該懷上了。
沈家的破滅,已經可以預見。
然而,皇上和皇后畢竟有多年夫妻之情。
可惜他們的感情最終敗給了權力。
皇后謀害皇嗣,沈家權勢滔天,他們成了皇上的眼中釘。
可是,皇后和沈家被扳倒之後呢?
我將會在後宮獨大,我父親在朝堂上亦是如此。
皇上會不會懊悔傷了皇后,然後把怒火轉移到我身上?
屆時,只怕我和鄭家會成為皇上的下一個肉中刺。
是以,我必須懷上子嗣。
暈倒,是裝的。
懷孕,也是計劃要裝的。
但太醫說,我是真的懷上了。
轉念一想,如此也好,免去了不少風險。
也省得勞累母親,為我搜尋求子秘方,物色年輕精壯的男子。
17
朝中風向陡變,彈劾沈太傅及沈氏一門的奏疏,如雨後春筍,盈積御前。
皇上龍顏大怒,欽點了兩名要員,會審奏疏所彈劾之事。
這一次輪到皇后跪在御書房外。
一跪就是兩個時辰。
我自詡賢良淑德,自然要為皇后求情,然後讓內侍半拉半勸地把她送回椒房殿。
再讓她跪下去,萬一跪出個好歹,聖心一軟,不僅前功盡棄,還會橫生枝節。
皇后失了往日的體面,惡狠狠地瞪著我。
我心疼地說:「別瞪了,萬一把眼珠子瞪出來,嚇壞旁人就不好了。」
她指著我罵:「鄭傾寧,你這個毒婦!當初就該把你和王家那個狐狸精一起廢了!」
我微微一怔,萬千思緒在腦海里錯亂不止。
我想起了王錦歡。
我們自幼交好。
兩年前,王伯伯有意將錦歡送進宮中。
錦歡說,想在入宮前,去城外的相國寺祈福。
我便陪她一同前往。
當時我們帶足了護衛,可還是遇到了強勁的土匪。
我和錦歡跑著跑著就分開跑了。
我家護衛護著我和丫鬟躲進林子裡,遇到了相國寺的和尚,我們全都安然無恙。
我父親和王伯伯親自帶著人趕過來,一起找了一天一夜。
直到第二日晨間,才在河邊找到錦歡。
錦歡醒來說,她的丫鬟和護衛都被殺了。
她被土匪追到跳河,被河水衝到岸邊,僥倖撿回一條命。
然而,錦歡被土匪擄走的消息,不脛而走。
錦歡的名聲受損,不能再進宮,也沒有門當戶對的人家願意結親。
錦歡一時想不開,懸樑自盡。
幸虧被及時發現,救了下來。
之後,王家把她嫁去了外地。
原來土匪之事,是皇后派人乾的。
當時的許多疑問,一瞬間就想通了。
難怪京城附近會有那麼厲害的土匪,連我們兩家的護衛都敵不過,事後還搜尋不到他們的蹤跡。
也難怪我和錦歡跑散後,土匪沒有追我,因為他們就是衝著錦歡去的。
還有,我父親和王伯伯封鎖消息,卻還是走漏風聲,甚至傳得盡人皆知。
原來如此啊!
18
我身形一晃,不受控地向後跌去,連退數步,用手撐在桌子上,方勉強站穩。
「是你害了錦歡。」
皇后冷笑:「你們都該死!」
說完她又哭又笑,像個瘋婦。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冷靜下來,往昭陽殿的方向走。
我吩咐溶月:「送兩封信,一封給我父親,請他代為轉告王大人,另一封送往并州。兩年前的土匪之事,王家和錦歡都需要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