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歡嫁給了并州的一個武官。
她是個旺夫命,如今她夫家已經掌管著一方兵權。
季淑妃來看我。
我忽地想起母親給我準備的嬪妃名錄。
在我之前,妃位只有一個季淑妃。
季淑妃出身門第不高,只因曾經對太后有恩,太后在臨終前讓皇上給她晉了位分。
放眼整個後宮的佳麗,出身背景都不高。
否則我進宮後,也不會囂張跋扈得如此順利。
至於那些出身高的。
恐怕都像錦歡那樣,提前被解決了。
19
針對沈家的各種罪證,不停地冒出來。
先是沈太傅被摘了烏紗帽,而後全家下獄。
皇后又跪到了御書房外。
她穿著一身素薄衣衫,訴說她和皇上的年少情意,為沈家求情。
從晨光熹微跪到星斗滿天,終於不出意外地昏了過去。
同時,也成功地讓皇上心軟了。
不過不要緊,我還留著大招。
皇上來昭陽殿看我,或者應該說是看望我腹中孩兒。
見他心情煩悶,我便安安靜靜地陪著。
忽地,他問:「你與陸雲錚的婚約是何時訂的?」
我如實答:「臣妾還在娘胎時,兩家父母便約定,若我母親生下女兒,便許配給陸家。」
皇上緊緊地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又問:
「他退婚,你恨他嗎?」
我把聲音放得又輕又軟,徐徐言道:
「一開始是恨的,後來就釋懷了。說起來臣妾還應該感謝他退婚,否則臣妾如何能進宮伴駕,還即將擁有一位小皇子或者小公主?」
皇上的目光落在我的肚子上,而後移到我臉上。
終是眉眼舒展,漫開了笑意。
「傾寧,朕與你相處,最是輕鬆。」
這是他第一次喚我的名字。
他當然會覺得輕鬆了。
因為我一直在刻意討好他。
別有所圖啊!
20
我走向桌子邊,為皇上添茶。
手不慎被燙了一下。
皇上立刻急道:「傳太醫!」
然後,輕輕捧著我的手問:「疼不疼?」
我微微搖頭,溫聲安撫:「只有一點點燙,不疼。臣妾有一罐藥膏,燙傷、蚊蟲叮咬,什麼都可以塗抹,很快就能好了。」
我讓溶月把藥膏拿出來。
皇上親自拿了藥膏為我塗抹。
不一會兒,太醫來了。
太醫看了看我手背處被燙的地方,面色逐漸凝重起來,慌忙為我診脈。
我和皇上都緊張地盯著他。
皇上問:「貴妃的身體如何?」
「回稟皇上,貴妃娘娘身體無恙。」
太醫回話後,擦了把汗,轉而道:
「敢問娘娘,手上塗抹的東西是否還有剩餘?可否給微臣看一看。」
我指著桌上的小罐子:「就在那兒。」
太醫拿起來嗅了嗅,然後擦了點在手上,又湊近聞了聞。
臉色倏然一變,慌忙跪到我和皇上面前。
「皇上,娘娘,這藥膏里有附子和烏頭,可引發血熱妄行,娘娘萬萬不可再使用。」
我嚇得臉色煞白,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皇上揮退太醫。
而後,溫聲哄我:「愛妃別擔心,太醫說了,你和孩子都沒事,好好躺著休息會兒。」
「嗯。」
我輕輕應了一聲,躺到榻上。
而後,他走出內殿。
我隱約聽見他在盤問我身邊的人。
21
藥膏是程昭儀送的,放在一堆禮品裡面並不顯眼。
然而,盧美人看見以後,說陳婕妤也有過這樣的一罐藥膏。
去年陳婕妤被診出身孕時,剛剛入夏,她每日都受蚊蟲困擾。
得了那罐藥膏後,經常塗抹。
盛夏未過便落了胎,鬱鬱而終。
我從榻上坐起,喉間溢出一聲冷笑。
我特意等到現在才把藥膏拿出來。
可不能白燙了這一下。
我疾步走出內殿,眼眶濕潤。
「皇上,別問他們了!」
話音落下時,我的眼淚也滑落了。
皇上急忙走向我,擁著我回內殿。
我哽咽道:「皇上,臣妾和孩子都無恙,別追究了。」
「好,朕不追究。」
他哄著我臥床休息,直到我睡著後才離開。
而他一走,我就睜開了眼。
溶月進來稟報:「娘娘,太醫院那邊已經安排妥當了。胡太醫查陳婕妤的醫案時,會被劉醫正發現。」
胡太醫是為我診脈的太醫。
是我進宮後,收買的第一位太醫。
劉醫正是太醫之首,為人剛正,醉心醫術。
陳婕妤之事,由劉醫正捅破,最為合適。
22
程昭儀送膏藥,不是秘密。
一查就查出來了。
以程昭儀的性格,我不用問也能知道,她一定會咬出皇后。
但皇后是何許人也?
程昭儀不會有實證。
皇上的子嗣問題,既是家事,也是國事。
朝中大臣不會視若無睹。
內侍向我稟報:
「娘娘,今日早朝上,鄭大人帶頭請求皇上嚴懲程昭儀。
「鄭大人說,若不是老天開眼,只怕娘娘您就要步陳婕妤的後塵了。」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父親的做法,不免有些逼迫皇上的意圖。
可事到如今,我們已無退路。
父親走了這一步棋,我必須接住。
皇上來昭陽殿時,心情肉眼可見地煩悶。
他不是捨不得程昭儀,而是為了皇后。
這一次嚴懲了程昭儀。
下一次輪到皇后時,便難以輕拿輕放。
我跪在他面前,聲音微微發顫。
半真半假,語氣真摯:
「從封妃的聖旨下達開始,臣妾的父母便日夜憂心。
「父親說,宮中接連死了三位懷有身孕的娘娘,他不放心我。
「但他還說,皇上是明君,只要臣妾入宮後,一心侍奉皇上,平日裡小心謹慎一些,就不會有事。
「父親他……只是擔心臣妾,無意冒犯皇上。」
皇上氣消了一大半,親自扶起我,小聲訓道:
「你還懷著身孕,怎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以後免了各種禮數,不許再跪了。」
我把頭靠在他肩上,輕聲說:
「在臣妾心裡,皇上就像尋常百姓家的夫君一樣。」
皇上緊緊地攬著我,徐徐說道:
「今日在早朝上,你父親不像朝廷命臣,更像是一位老父親。
「他說得對,幸虧上蒼保佑,你和孩子逃過一劫。
「朕不能再縱容她,你們都不能再有事了。」
我把頭埋在他懷裡,悄悄地彎起一個弧度。
23
皇上下令追查陳婕妤被害一事。
很快便查出了皇后的罪證。
果然,從前不是查不出來,而是皇上從未真正下定決心查過。
我父親又帶頭了。
請求皇上廢后。
這一次,我沒有看懂他的意圖。
父親不是衝動魯莽之人。
他做事向來喜歡用迂迴之策。
就像當初他明明想要吏部尚書這個位子,卻偏偏主動請旨去治河,舉薦別人當尚書。
他的對手做了三個月的尚書,便被罷官。
而我父親,在那之後坐穩了這個位子。
我讓人遞話回去,讓母親進宮來看我。
母親盛裝打扮,穿著命婦禮服,氣色看上去還不錯。
她向我行禮,我連忙將她扶起。
「母親,近來可安好?」
「好著呢,如今見了貴妃娘娘,臣婦就更好了。」
我眉眼柔和,漫開笑意,屏退左右。
和母親說了好一會兒家常,才詢問她,父親究竟是何意圖?
母親輕嘆:
「昨兒個收到你的消息後,你父親就說了,你一定會問。
「他說,他不想做第二個沈承錦。」
沈承錦是沈太傅的名諱。
可我父親現在做的事情,與沈承錦何異?
沈家倒台後,父親迅速收攬了沈家的勢力,如今朝中官員皆以我父親為首。
他如此做法,一定另有意圖。
或者說,他已經做了什麼動作,故而有恃無恐。
24
皇后的罪證,越查越有。
宮裡死去的女人,如一屍兩命的陳婕妤。
尚未進宮就遭了迫害的姑娘,如僥倖逃脫一死的王錦歡。
皇后被廢,移居冷宮。
我不想落井下石。
可我更不想給自己留有後患。
更何況,父親想讓我腹中孩兒早登大寶。
洞悉父親的謀略與深意後,我一陣心驚。
可細細思量,我認同了父親的做法。
與其日日擔驚受怕,小心逢迎,不如放手一搏。
或許對鄭家而言,再往前走一步,才是上上策。
我前往冷宮。
如今的沈廢后,素衣素麵,眼中死灰一片,如同槁木一般。
見了我,她只是抬頭看了一眼,而後嗤笑道:「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不是。」
我走到她面前距離三步之遙,面不改色地張口胡謅:「我想跟你說說話。」
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還是小瞧了你,你想笑話就笑吧。我這輩子最大的錯,不是當初放過了你,而是放過了沈知瑤。
「自從她出生後,父親和母親的目光就被她奪去了。從小到大都是她闖禍,我受罰。
「直到我嫁給皇上,成了皇后,我才成為獨一無二的存在。皇上就是我的一切,可是總有人想奪走他,我恨你們每一個人。
「如果沒有沈知瑤,你就不會被退婚,也就不會進宮,我還是皇后,還能繼續陪在皇上的身邊。」
沈家姐妹倆的事情,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她們都結束了。
「皇上沒有殺沈家的人,全家流放嶺南。」
「呵,我不在意他們。」
「那你在意皇上嗎?」
她猛地抬頭,眼睛裡迅速聚起光亮,復又低垂了眼帘。
我走近她一步,壓低了聲音:
「皇上為了你的事,日夜寢食難安。
「他想放你出冷宮,可是死在你手上的人太多了,他必須顧全大局。
「就像王錦歡,雖然僥倖沒死,但也遭了大罪。如今她公爹掌著一方兵權,也向京城送了摺子。」
廢后是個聰明人。
我點到為止。
「哦對了,程昭儀自盡了。」
她一陣沉默。
我達成目的,轉身離開。
她突然打開了話匣子:
「鄭傾寧,你知道嗎?其實你和沈知瑤很像,你們自信、張揚,渾身都散發著光。
「你們都是被父母精心呵護的孩子。
「但你們又不一樣,沈知瑤蠢而不自知。千里之堤潰於蟻穴,沈家就是從她身上被打開了突破口,轟然倒塌。
「你很聰明,你入宮後囂張跋扈,但是你把這份囂張拿捏得極好,剛好在皇上能容忍的範圍之內。
「你看似急躁魯莽,實則比誰都有耐心。明知我討厭沈知瑤和藍衣,卻偏偏總是穿著藍色在我跟前討嫌,讓我加倍地厭惡你們,終是忍不住對沈知瑤也出手了。
「還有季淑妃和盧美人,那些個牆頭草,為了討好你,也開始穿藍衣。」
我輕笑一聲:「多謝誇獎。」
她自嘲地笑了笑:
「我剛入宮時,不是現在這樣的。
「我對皇宮裡的新生活充滿了好奇和希望,除了太后和皇上,人人都要向我行禮問安。尤其是太后駕崩後,整個後宮我獨大。
「我不知不覺地變成了自己不認識的模樣。
「從前的那個我,終是被重重宮闕所吞沒,被珠光寶氣的鳳冠給壓倒了。」
這番話,成了她的臨終遺言。
她自盡了。
25
皇上驚聞噩耗,龍顏失色,吐出一口血來。
病來如山倒,他此次一倒下,罷朝多日。
我每日都去床前侍疾。
但我懷著身孕,他不讓我近前,更不讓我伺候。
說是怕過了病氣給我。
直到有一日。
他忽地問:「近日朝中可有要事?」
內侍總管小心翼翼地瞥了我一眼,猶猶豫豫地回話:「回稟皇上,並無要事。」
皇上起疑了。
我仿佛渾然未覺,始終是那個一心侍奉皇上的貴妃。
即使肚子越來越大,也依然堅持去陪他。
他的身體每況愈下,清醒的時辰越來越短。
太醫們全都束手無策。
皇宮乃至整個京城,都猶如烏雲密布。
這日,我剛要去未央宮陪皇上。
還沒走出門,肚子倏地疼了起來。
內侍慌忙去傳太醫,嬤嬤們也趕了過來。
生孩子竟是如此痛苦之事。
我幾乎耗盡了一輩子的力氣和運氣, 才把孩子生下來。
是個皇子。
挺好的,省事了。
26
皇長子誕生。
我不顧所有人的阻攔,親自抱著孩子去未央宮給皇上看。
皇上屏退左右, 問道:
「傾寧, 你實話告訴朕, 皇后為何會自盡?」
她自盡前,我去過冷宮。
是個人, 都會懷疑我。
我溫聲說:「那日臣妾去看望她時, 她的心情已然平復, 說了很多話。」
「她說了什麼?」
「她說從小到大, 父母疼愛妹妹不疼她, 直到嫁給皇上才感受到溫情和關愛。她知道錯了,只盼著皇上一切都好。」
說到這裡, 我眼眶微微濕潤,眼底透出自責。
「臣妾愚鈍,並未從那些話中聽出死志。」
良久, 皇上才道:
「朕明白了。你剛誕下皇兒, 不要哭, 寬心一些。」
我握住他的手, 眼眶微紅:
「皇上,您要趕快好起來,看著咱們的皇兒長大,臣妾和皇兒都需要您。」
「傾寧,你很好,朕放心。」
隨著話音落下, 他的手臂也垂了下去。
我探了探他的脈。
而後,深吸一口氣,大喊:「來人啊!太醫!」
內侍和太醫匆匆進殿。
太醫診脈後, 跪伏在地,慌慌張張地說:
「皇上賓天了!」
我撲在了龍床上,哭得撕心裂肺。
我裝到了最後。
他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即使我和父親設計他病死, 我們也從未小瞧過他。
方才,他撐著最後一口氣和我說那麼多話。
倘若我答錯一言半句。
只怕此刻,我已經陪他共赴黃泉了。
27
幼子登基。
我成為太后, 垂簾聽政。
陸伯伯遞摺子辭官。
我出言挽留他。
他向我叩行大禮:
「新帝登基, 朝政不穩, 臣恨不能肝腦塗地,為太后分憂。然念及臣一家與太后的淵源,倘若繼續留在京中,恐為宵小所乘, 反成太后肘腋之患。」
原來陸伯伯是為了避禍。
他怕我報復陸雲錚,甚至殃及陸家。
我不會那麼做的。
陸伯伯和我父親同朝為官多年。
父親常夸陸伯伯是治世能臣。
此次扳倒沈太傅,陸伯伯始終和我們鄭家站在一起,查出了沈家不少罪證。
如今新帝剛立, 朝廷正是用人之際。
我勸了勸。
最後退而求其次,讓陸伯伯去做個地方官。
願他能造福一方百姓。
至於陸雲錚退婚之事, 我早就釋懷了。
於我而言, 兒女私情只是小事,何足介懷?
退婚而已, 不至於死,更不至於要連坐。
我的目光早就放在整個朝堂,放在江山社稷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