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意讓他在後院柴房躲了半日,才許他鬼鬼祟祟摸進主院。
酒色之徒骨子裡最愛的,就是這等偷香竊玉的齷齪把戲。
果然,衛景從中咂摸出些刺激的滋味,像條發情的野狗般急不可耐地朝我撲來。
而柳鶯鶯,果然如我所料,迫不及待成了我的瓮中之鱉。
8
衛景一身馬夫粗布短打,滿臉春色地被堵在房門口,羞惱之色溢於言表。
他堂堂明遠侯世子,如今卻在這般不堪的境況下被圍觀,顏面何存?
柳鶯鶯卻渾然不覺自己已大禍臨頭,仍仗著曾調換孩子的底氣,指著我高聲叫囂:
「曾有人親眼見證夫人與他人有染,那人還說,衛大少爺也並非侯爺的骨血!」
此言一出,滿院譁然。
衛景額角青筋暴跳,怒不可遏地瞪著柳鶯鶯:「賤婢!你還敢汙衊!」
他當即喝令:「來人!將這不知廉恥的東西拖下去,重責三十大板,立時發賣!」
柳鶯鶯撲通跪倒,哭喊著求饒:「侯爺饒命!妾身絕非信口雌黃,妾身有證據,夫人她……她與外人有染!」
她這話說得咬牙切齒,似要破釜沉舟,拼個魚死網破。
人多口雜,又事關侯府清譽,衛景斷不能讓這腌臢流言傳出。
他冷哼一聲,沉聲道:「既如此,今日便當眾驗明真相,免得你這賤婢再胡言亂語!」
說罷,他命人取來一碗清水,喚奶娘抱來衛瑾,又親自取了血,滴入碗中。
清水中,衛瑾與衛景的血滴緩緩相融,絲毫不散。
眾人見狀,竊竊私語,皆道:「果真是侯爺骨血!」
柳鶯鶯卻如遭雷擊,臉色煞白道:「不可能!這孩子絕對不可能是侯爺的!」
見她如此篤定,我垂眸輕笑,命人帶來一男子。
那人衣衫襤褸,形容狼狽,赫然是柳鶯鶯當年借種的賣藥郎阿福。
柳氏一見他,腿一軟險些癱倒。
我淡然開口:「柳氏,當年你下毒手,欲置阿福於死地,我卻命人暗中救下,留他至今就是為了今日。你既不信,不如也驗驗你的衛羯吧。」
奶娘抱來衛羯,依樣滴血。
衛羯的血與阿福的血在清水中融為一體,與衛景的血卻涇渭分明。
柳鶯鶯徹底崩潰,嘶聲喊道:「怎會如此!我明明……明明與你換了孩子!」
此話一出,眾人大驚,衛老夫人氣得拄著鳩杖的手都止不住顫抖。
我卻不慌不忙,喚來當年柳氏的心腹丫鬟小翠。
小翠戰戰兢兢捧出一件嬰兒肚兜,上有柳鶯鶯親手縫製的鴛鴦紋樣。
小翠跪地道:「那日柳姨娘命奴婢換子,奴婢於心不忍,偷偷稟告夫人,故而未曾換子。夫人仁厚,留了肚兜為證,只待今日揭穿真相。」
真相大白,柳鶯鶯淚流滿面。
她這些年對衛羯動輒打罵,以為是在折辱我的骨血,殊不知虐待的卻是自己的親兒。
衛老夫人怒不可遏,斥道:「你這毒婦!不僅偷人穢亂後宅,還妄圖換子,毀我衛氏清名!」
衛景氣得目眥欲裂,抬手又是一掌,扇得柳鶯鶯嘴角滲血:「我瞎了眼,竟信你這下作東西!」
他轉頭看向我,眼中帶著幾分愧疚,低聲道:「夫人,是我識人不明,讓你受了這等委屈。」
我低眉順眼,溫聲道:「侯爺言重了。妾身既為衛氏主母,自當為侯府清譽著想。柳氏既犯下大錯,便依侯府家法處置吧。」
說罷,我輕撫鬢邊,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冷芒。
柳鶯鶯被拖下去,杖責三十後,發賣至偏遠莊子,永世不得回京。
9
衛景因這樁醜事,顏面掃地,連帶著衛府上下都抬不起頭來。
汴京的貴眷們卻紛紛贊我持家有道,連敬安郡主都特意遞了帖子,邀我去賞花宴,話里話外都是「衛家能娶到你這樣的媳婦,是祖上積德」。
衛老夫人見我風頭日盛,愈發倚重我,連府中大小事務都交由我全權處置。
衛景似乎也終於醒悟,收斂了幾分紈絝性子,時常來我房中賠笑,言語間儘是討好。
「夫人這些日子操持府務辛苦了,往後我定當好生待你,咱們夫妻同心,定能重振衛氏門楣。」
我低眸撥弄算盤,聞言只淡淡一笑。
「侯爺言重了。妾身既為衛氏主母,自當盡心盡力。侯爺只管將養身子,旁的妾身自會料理。」
他聽到我為他包攬一切的承諾,鬆了一口氣,眼神中竟多了幾分依賴。
他以為,我這般大度,是念著夫妻情分,願意替他收拾爛攤子。
可他哪裡知道,我說要包攬一切,可不是因為心悅、心疼於他。
而是,他死期將近。
這衛府將改天換日,我得早些籌謀才好。
果然,不過月餘光景,衛景便覺四肢如灌了鉛般沉重,晨起梳洗時竟連玉帶都系不穩當。
起初只當是酗酒過度,照舊喝了些滋補的湯藥。
可那日衛景從外面回來,剛邁過垂花門便眼前一黑,直挺挺栽在青石板上,驚得一院子丫鬟婆子亂作一團。
指搭脈不過片刻,老太醫便搖頭嘆息:「侯爺這是精氣耗損,五內俱虛啊。」
衛老夫人急得捻斷了佛珠,拉著我的手直抹淚。
「明珠啊,如今景兒這般模樣,咱們衛府……」話未說完她便哽咽難言。
我忙柔聲安撫,此後日日親手為衛景煎藥、掖被。
還特意命人將湘妃竹簾半卷,好叫外頭人都瞧見我是如何衣不解帶地侍疾。
可屋內只剩我們夫妻二人時,我卻懶得再演。
屋內燭火搖曳,映著衛景那張青白交加的臉。
他癱在榻上,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說話也含糊不清。
我的指尖輕輕划過他的臉頰,忽地狠狠一擰:「侯爺這皮肉,倒是比從前松垮了不少。」
我笑吟吟道,手上卻愈發用力,直掐得他皮下泛出青紫。
衛景疼得倒抽冷氣,渾濁的眼珠里滿是驚懼。
他想躲,卻被我反手一記耳光。
「躲什麼!妾身這是在幫侯爺活血化瘀呢。」
他嘴角滲出血絲,只能從喉嚨里擠出幾聲嗚咽。
我順手抄起榻邊的藥碗,捏著他下巴灌進去。
「老夫人常說家和萬事興。您瞧,如今侯爺安穩地躺著,柳氏那賤婢墳頭草也青了,府里再無那些無聊瑣事,可不是和和睦睦?」
看著衛景嗆得撕心裂肺,我掏出手帕,慢悠悠擦著指尖的藥漬。
一連幾天,我都心情大好。
汴京都說盛氏女賢惠,他們沒說錯。
能留賤人一條命這種善事,可不是人人都做得出的。
10
夜色深沉,燭影搖曳。
我命如玉在衛景榻前侍奉,與他低語調笑,舉止親昵。
是了,我對如玉還是沒下去死手。
那日他投湖自盡,我站在岸邊冷冷看著,直到他窒息的前一刻,才命人將他打撈上來。
罷了,人生苦短,我總得留些樂子哄自己過活。
衛景瞪著血紅的雙眼,胸膛劇烈起伏,氣得似要炸裂。
卻連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我與蘇如玉在旁親昵。
他喉間擠出幾聲嘶啞的嗚咽,似乎想要破口大罵,卻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
我接過蘇如玉遞來的茶盞,輕啜一口,斜睨著衛景。
「侯爺莫怪,妾身這也是為衛氏著想。侯爺身子不濟,妾身總得為侯府開枝散葉不是?」
「為了重振侯府榮光,想必侯爺不會計較這點小事吧。」
「哦對了,如果這個侯爺都不計較,妾身還有件趣事,定能讓侯爺更開心。」
我直勾勾盯著衛景的眼,將那日滴血驗親時,特意在碗中加明礬的事告知於他。
明礬入水,血脈必融。
我嘴角的笑意越來越大:「所以,瑾兒也不是你的孩子哦。」
看到我這副蛇蠍模樣,不知為何,如玉臉上竟泛起紅暈,看著我的眼睛越發動情。
我緩緩起身,在他渴望的眼神中,施捨般俯身吻上他的唇。
衛景氣得目眥欲裂,喉間一聲悶響,竟嘔出一口鮮血,昏死過去。
我嫌他晦氣,第二日就命人將他抬回偏院。
「好生看顧,莫叫侯爺少了半分照料。」
這話說得溫溫柔柔,底下人卻個個心知肚明。
衛景被關入偏院,名曰靜養,實則形同軟禁。
我命心腹日夜看守,湯藥不斷,卻皆是我精心配製的「補藥」,足夠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府中上下,皆知主母手段,哪個還敢生出二心?
衛瑾聰慧過人,自幼由我親自教導詩書禮儀,又請來汴京名師指點武藝。
數年光景,他便在京中少年才俊中嶄露頭角, 文韜武略,皆為人稱道。
某年春獵,衛瑾一箭射中飛雁,技驚四座, 連皇帝都聽聞了他的名聲。
天子龍顏大悅,特賜黃金千兩,又封我為「貞懿夫人」, 贊我持家有道,教子有方。
汴京貴眷們紛紛感嘆:「盛夫人真是女中豪傑,不僅治家嚴謹, 還能教出如此出色的嫡子, 連聖上都稱讚!」
衛府在我手中日漸興盛, 甚至較老侯爺在世時更為氣象萬千。
而衛景卻如風中殘燭,苟延殘喘,終於在某年冬日,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那日,衛老夫人從偏院辦完兒子喪事,歸來時仿佛蒼老了十多歲。
她步履蹣跚,推開我的房門。
老夫人看著我的臉又恨又懼:「明珠, 老身竟不知, 你……你還有這等能耐!」
看著她滿臉都是知情後的後怕, 我心裡有了個大概。
想必是衛景臨死前拚死將真相告知了她。
我擱下手中帳冊, 抬眼看著衛老夫人:「老夫人, 當年為了娶我進門,您故意隱瞞衛景養外室的腌臢事,縱容兒子大婚當日羞辱於我, 可曾想過有今日?」
她聞言一怔, 眼底閃過絕望。
我起身, 慢條斯理道:「侯府的榮光重要,還是侯府的血脈重要?老夫人,您自個兒掂量吧。」
她無言以對, 次日便在佛堂自縊而亡。
消息傳出,府中上下噤若寒蟬,無人敢議論半句。
我卻只命人厚葬了她, 面上悲戚,心中卻無半分波瀾。
當年她縱容衛景將我推入這火坑, 如今,不過是自食惡果。
衛瑾承爵,成了衛氏新任侯爺。
我以母親之尊, 牢牢把持侯府大權。
二十載春秋轉瞬即逝,我卸下侯府重擔時, 庭前海棠已亭亭如蓋。
蘇如玉始終立於我身側, 青衫依舊如初見時那般清朗。
他替我綰起霜白的發, 我望著銅鏡中他溫柔的眼。
忽覺這殺伐決斷的一生, 唯有這雙眼睛從未變過。
臨終那日, 他執意要親手為我更衣梳妝, 將他變賣祖傳玉佩買來的發簪插在我發間。
「黃泉路冷,如玉先行一步,替您探路。」
最終, 他伏在我榻前含笑飲下鴆酒。
窗外新雪壓枝,恍惚又如那年柴房初見。
渾身鞭痕的少年抬眸望向我時,恍若瀕死之人望見了渡他出苦海的神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