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百官垂首,無人再敢與我對視。
13
天牢深處,陰濕的空氣凝滯如膠,只有火把偶爾爆開的噼啪聲。
池越澤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囚服污損,髮絲凌亂地黏在蒼白的額角。
縱然狼狽,他眼底卻仍燒著一簇不肯熄滅的孤傲火焰。
鐵門開啟的聲響驚動了他。
他抬頭,看見逆光站在牢門外的我,唇角竟扯出一絲譏誚的弧度。
「姜昭,你終於肯來了?」他的聲音因久未進水而沙啞,卻依舊帶著上位者的掌控感:
「把我關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折辱我,冷落我……姜昭,這就是你逼我低頭的方式?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搖尾乞憐,如你所願?」
他扶著牆壁,艱難地站起身,脊背卻挺得筆直,仿佛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天命之子。
「你今日這般對我,他日我若出去,定百倍奉還。」他盯著我,字句清晰,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殘忍和篤定:
「我會讓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悔不當初。」
我靜靜看著他表演。
他如此冷靜,可能覺得我對他依舊情根深種,或者在等姜月來救他吧。
等他話音落下,我才緩緩踱步上前。
我反手抽出青梧腰間的長劍。
寒光一閃。
劍尖精準地沒入池越澤的胸膛。
他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的傲慢和篤定瞬間碎裂,被極致的震驚和茫然取代。
他低頭,看著沒入自己身體的劍刃,又抬頭看我,仿佛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
「你……?」
我給他看姜月帶血的虎符:「姜月謀反,已經伏誅,你與她裡應外合,是她謀逆的同黨,按律,你池家滿門都要和她共赴黃泉。」
池越澤臉上的血色徹底褪盡。
劇痛和更大的恐懼攫住了他。
「不……陛下……昭昭……」他猛地伸手想抓住什麼,氣息急促混亂:
「昭昭,饒了我……我知道錯了!以後……以後我一定好好對你,只對你一人好……請你顧念往日的情分好嗎?」
他蒼白的臉上,努力綻放一個笑容,有些深情地看著我。
看著他因恐懼而扭曲的漂亮臉蛋,我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情分?」我手腕微微用力,感受著劍刃在血肉中攪動的細微阻力:「你是在跟掌權者談情分?」
劍柄在我手中緩緩轉動,碾碎他的心脈。
「更何況,你自己回想所作所為,你我之間,有何情分可言?」
池越澤的瞳孔驟然放大,所有的憤怒和不甘,都凝固在驟然降臨的黑暗裡。
我抽回長劍,溫熱的血順著劍尖滴落,在地上濺開一朵小小的紅花。
14
隨姜月謀反的人,識時務願降者,打散編制,發配北境戍邊,戴罪立功。
冥頑不靈者,斬立決。
菜市口殺得人頭滾滾,血腥氣彌散了足足半月未曾徹底散去。
殺戮,有時是很好的清洗劑。
借著姜月和池越澤送上來的這把刀,我將朝堂上盤根錯節的腐枝爛葉,一點點慢慢清理。
此次收穫頗豐。
抄家所得,數額之巨,令人瞠目。
僅從姜月的府邸,便抄出白銀數百萬兩,古玩珍寶無算。其餘涉案豪族、貪官污吏之家資,更是堆積如山。
皆是民脂民膏,層層盤剝而來。
我不禁暗罵,這都是朕的錢!
巨額銀錢如活水注入死潭。
我立刻撥重款前往北境,賑濟饑民,饑荒得撫,並將邊關拖欠多年的軍餉一朝清償,邊軍士氣大振。
朝政制度,我深知欲速不達,只能逐步提拔寒門才子,重用孤臣,蓄養監察百官的鷹犬,慢慢收拾盤根錯節、尾大不掉的世家豪強。
農事乃國之命脈。大力引進並推廣番薯、玉米等高產耐旱的新作物,廣頒天下,著力提升糧產,充實倉廩。
貿易乃生財活水。重啟海陸商路,瓷器、絲綢、茶葉遠銷海外,換回真金白銀及國內急需的各類物產,互通有無。
王朝這艘巨輪,正緩緩校正著偏離的航向,駛向海晏河清的遠方。
「全文完」
番外 1:
1
朝局穩固,海內漸清。
我養了幾個顏色好、知情識趣的少年,閒時解悶。
又從宗室中擇了幾個聰穎伶俐的孩子,帶在身邊教養。
其中最得我心的,是個叫姜璃的小女孩。
她的眼神明亮,有股不服輸的韌勁。
我很喜歡她。
某日,姜璃在我身邊湊趣。
我習慣性地伸手,想揉揉她柔軟的發頂。
忽然一行文字浮現在姜璃的頭頂。
【姜璃:死人文學女主】
【駙馬,公主已被杖斃,她身上掉下一塊玉,是您找了十年的那塊。】
我的手指僵在半空。
「陛下?」姜璃察覺到我的停頓,疑惑地仰起小臉:「您怎麼啦?」
我挑眉,喚她近前:「阿璃,你前些時日偷溜出宮,可遇著什麼有趣的事?」
姜璃眨著亮晶晶的眼睛,她說她在城郊救了一個受傷昏迷的小男孩,她給他請大夫、給他吃食、給他金銀。
那個男孩子傷了眼睛。
為了報答她,男孩子送給了她一塊玉佩。
小姑娘臉頰微紅:「他很好看,就是冷冷的,不愛說話。」
感情如洪水,堵不如疏。
看著她這副情竇初開的模樣,我沒有告訴她將來會遇到的情關,只是更加用心地教導她,在她心中種下自尊自愛的種子。
被精心雕琢的繼承人,若還是執意往虐戀情深的死路上奔,折了,也是她自己無能。
我無話可說。
2
姜璃及笄那日,求我給她賜婚。
她跪在我面前,抬起眼,臉頰染上淡淡的紅暈:「阿璃有心上人了,是新科進士,林清硯。」
林清硯就是當年贈她玉佩的男孩。
新婚之夜,滿心期待的姜璃受到了第一個冷遇。
林清硯微微頷首,禮節周全,卻冰冷得像一塊捂不熱的寒玉:「臣今日酒醉,恐失儀態,不敢唐突殿下,還請殿下早些安歇。」
不等姜璃回應,他便自顧自走向窗邊的軟榻,和衣而臥。
姜璃本以為林清硯本性如此,對誰都冷冷的。
直到她發現了一個蘇姓官員之女蘇婉茹。
一次宮宴,皇家親眷齊聚。
姜璃作為我最寵愛的公主坐在前列,林清硯伴其身旁,卻心不在焉。
酒過三巡,一道御賜的水果呈上,晶瑩剔透,極為稀罕。
內侍剛將玉碗放在姜璃案前,林清硯竟徑直端起,越過數席,穩穩放在了角落蘇婉茹的桌上。
他語氣是罕見的溫和:「婉茹,你近來身子似有燥熱,用些這個正好。」
我看著這一幕,卻並未出聲喝止。
這是姜璃的情關,能闖過去,林清硯就是磨刀石。
若闖不過去,我就另擇繼承人。
全場霎時靜了片刻。
姜璃握著酒盞的指節瞬間泛白。
林清硯恍若未覺返回座位後,甚至還蹙眉低聲對姜璃道:「殿下素來大度,婉茹體弱,想必不會與她計較這區區小事。」
3
按照劇情原本發展,姜璃會傷心難過,不斷懷疑自己。
她將會咽下驕傲和自尊,更加小心翼翼、更加做小伏低地伺候林清硯。
姜璃會覺得,只要自己做得更好一點,林清硯就會對她改觀。
而林清硯只會變本加厲地作踐姜璃,一次又一次因為蘇婉茹的誣陷而傷害姜璃。
最後,蘇婉茹會用自己的孩子陷害姜璃,刺激林清硯失控,把姜璃杖斃在一個雨夜。
4
宴席散後,姜璃調了監察司的好手。
不過半日,密報便呈了上來。
林清硯與蘇婉茹,在城西有處隱秘私宅,每隔三五日,林清硯便會藉口值夜或訪友,前去幽會。
蘇婉茹已有了近兩個月的身孕。
那日宮宴上的「體弱」和「燥熱」,原是孕中不適。
更多的情報呈上時,連姜璃都覺得荒謬。
林清硯對蘇婉茹的青睞,竟是因為錯認了救命恩人。
蘇婉茹謊稱自己是當年在城郊救助林清硯的姑娘,只是她把玉佩不慎弄丟了。
姜璃點林清硯為婿前,曾問過他的意思。
林清硯雖心系蘇婉茹,卻又捨不得這潑天的富貴,於是半推半就地答應下來,妄想坐擁齊人之福,甚至混淆皇室血脈。
5
姜璃沒有讓我失望。
看明白真相後,她靜坐了一盞茶的工夫,祭奠她逝去的初戀,隨即點兵包圍城西私宅,揪出私會的林清硯和蘇婉茹。
姜璃目光掃過臉色慘白的林清硯,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林清硯,你報恩報錯了人。
「當年你在城郊獵苑,高燒昏迷的三日,是本宮救了你。給你傷藥,守到你家人尋來。」
說著,姜璃把一塊玉佩往林清硯腳邊一丟。
「而你,視若珍寶、甚至不惜為她羞辱本宮、混淆皇室血脈的女子,」她指向抖如篩糠的蘇婉茹,「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林清硯撿起玉佩細觀後,如遭雷擊,猛地看向蘇婉茹。
蘇婉茹絕望地搖頭,卻一個字也辯駁不出。
「啊——!」
林清硯驟然爆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雙目赤紅,猛地抽出身邊侍衛的佩劍,狠狠刺入蘇婉茹的心口!
「賤人!安敢欺我!!」
血光迸濺。
蘇婉茹驚愕地睜大眼,軟軟倒地。
林清硯丟開劍,踉蹌著撲到姜璃面前,臉上血淚縱橫,試圖去抓她的衣袖:
「殿下!璃兒!是我蠢!是我瞎!我被她蒙蔽了!我心裡……我心裡真正在意的一直是你啊!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姜璃漠然抽回衣袖,避開了他的觸碰。
「機會?」
在趕來捉姦之前,姜璃心中的情愫就已湮滅:「你配嗎?」
她後退一步,聲音揚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
「林清硯私通外婦,穢亂宮廷,意圖混淆天家血脈,罪證確鑿。」
「杖斃。」
6
沉重的廷杖落下,血肉飛濺。
林清硯的哀求和懺悔很快變成了悽厲的慘叫,最終歸於無聲。
姜璃就站在廊下,面無表情地看著。
緋色宮裝染上點點腥紅,她眼底卻亮得灼人。
如同被烈火淬鍊過的琉璃,不見半分陰霾,只剩一片清冽冰冷的決絕。
她轉身,踏過滿地狼藉與血污,徑直入宮。
宮燈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渾身浴血,卻步步堅定。
我坐在殿中,看著她走來。
目光落在她頭頂。
那行「死人文學女主」的小字,如同被血火焚盡,寸寸碎裂,消散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金光灼灼的全新命格——
【大女主】
「千古一帝」。
番外 2
許多年後,我將一個蒸蒸日上的王朝交到姜璃手中。
姜璃順利繼位,手段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
畢竟,我是半路出家的女帝,而姜璃卻是我從小精心教養的儲君。
這輩子,我沒吃過愛情的苦,也沒受過生育的罪,順利活到壽終正寢,在睡夢中溘然長逝。
意識抽離的瞬間,並未沉入永恆的黑暗。
周遭光影扭曲,時空倒錯……
一道熟悉而低啞的嗓音傳入腦海:
「姜昭,好久不見,玩得開心嗎?」
魔鬼的聲音帶著熟悉的、蠱惑人心的笑意,在虛無中迴蕩。
「下一個世界,想不想玩點更刺激的?」
我扯了扯嘴角, 剛想說「有興趣」, 一股巨力便猛地攫住我的神魂。
時空瘋狂倒旋,光怪陸離的碎片撲面砸來。
再睜眼時, 凜冽的山風刮過臉頰。
我正站在一處雲霧繚繞的絕巔之上,腳下是萬丈深淵。
身上穿著素白繡銀紋的仙門服飾,寬大袖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體內靈力磅礴浩瀚,竟是大乘期的修為!
然而, 此刻這具身體正被極致的悲憤充斥,幾乎要自行崩散。
「姜昭,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竟為了一株千年雪髓, 就對小師妹下此毒手!」
尖銳的指責聲浪般湧來。
對面,一群人正怒視著我, 眼神里的鄙夷和憤怒幾乎要凝成實質。
被他們護在中間的,是一個看著十六七歲的少女。
少女不過築基期修為,此刻正捂著臉嚶嚶哭泣,肩膀聳動,好不可憐。
她指縫間露出那雙水盈盈的眼睛, 飛快地瞟了我一眼, 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得意。
記憶碎片轟然湧入——
原主姜昭, 雲緲宗首席大弟子, 修真界年輕一輩的翹楚,大乘期修士。
因為這位築基期的團寵小師妹一句「我看見大師姐偷拿了秘境里的千年雪髓, 還想殺我滅口」,原主被全宗門上下譴責。
原主剛烈,百口莫辯,悲憤之下, 竟要自毀神魂以證清白!
就在她神魂即將燃盡的瞬間,我接管了她的身體。
「大師姐, 你若還有半點廉恥,就自廢修為, 向小師妹磕頭認錯!或許我們還能求師尊從輕發落!」一個蠢得掛相的男弟子厲聲喝道。
小師妹哭得梨花帶雨, 但還是抽噎著開口:「我相信大師姐不是故意的, 或許、或許只是一時糊塗……」
她越是求情,周圍人的怒火就越盛。
「小師妹你就是太善良了!」
「對這種狠毒之人,何必客氣!」
我感受著體內澎湃的力量,磨了磨後槽牙。
我向來不喜歡聽人狗叫, 面前這些叫囂的人在我眼中都是一個個經驗包。
築基*30,金丹*15,元嬰*8,化神*4,煉虛*2, 合體*1。
剛穿過來,煉製「人皇幡」的素材就齊活了。
魔鬼那小子, 真是越來越會辦事了。
在眾人或憤怒或鄙夷或假惺惺的目光注視下,我緩緩抬起了手。
卻不是如他們所料那般求饒。
我指尖繚繞起漆黑如墨的靈力, 帶著令人神魂戰慄的陰冷死氣。
哭得正歡的小師妹聲音戛然而止, 驚恐地瞪大眼睛。
我對著她,以及她身後那群群情激憤的同門, 露出了來到這個世界後的第一個笑容。
自廢修為?磕頭認錯?
有什麼話,跟我的人皇幡說去吧。
「姜昭,煩請各位……」
「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