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柔一愣:「為什麼?」
我唇角極輕微地向上彎了一下:「因為你的姑母讓朕賜你點東西。」
柳含柔臉上的得意之色又活了過來:
「姜昭,不要以為隨便弄點東西就能討好我,我要內庫里那套藩國上貢的紅寶石頭面、前朝的鳳凰花鳥屏風……」
我身體微微後靠,舒展了一會兒勞累的筋骨,目光轉向侍立一旁的青梧。
「賜死。」
柳含柔嗤笑一聲:「你敢?」
她剛想說些什麼,突然目光落在大殿角落裡的一顆人頭上。
那是她姑母的頭。
柳含柔的尖叫聲沒有溢出喉嚨。
青梧將她一劍梟首。
我暗自點頭,我和青梧真是越來越有默契了。
7
我繼續看奏疏。
經過我的不懈努力,那些被原主耽誤的奏摺,終於快被我看完了。
我剛想伸個懶腰,又有人來送人頭了。
一個年輕小廝被青梧拎小雞似的丟到了大殿中央。
他從沒料到會受此待遇,揉著胳膊爬起來,臉上還帶著未散的驚怒和習慣性的傲慢。
「陛下。」他嘴裡喊著陛下,腰卻沒彎下去多少:
「奴才可是奉君後之命來給您傳話的!您這樣對君後的人,就沒想後果嗎!」
他撣了撣衣袍的灰塵,拿捏著腔調:
「君後說了,他這幾日心氣兒不順,看什麼都不順眼。陛下您若還想君後給您個好臉色,就趕緊把那套前朝孤本的《松雪集》給君後送去解悶兒!還有,君後覺得御膳房這幾日的點心忒膩,您得親自去小廚房,按著君後的口味做幾樣清爽的送來!對了,君後母族那邊,他表兄一直想謀個戶部的缺兒,二品就成,您今兒就下個旨意……」
他掰著手指頭,一條條說著,語氣理所當然,仿佛我欠了他主子八百輩子債。末了,還斜睨了我一眼,帶著點施捨般的語氣:
「陛下,奴才這可都是為您好。君後心裡不痛快,遭罪的還不是您?您要是把這些事兒辦得漂亮了,君後一高興,說不定今晚就召您去說說話呢?機會難得,您可要好好把握!」
滿殿宮人屏息凝神,連空氣都凝固了。
他們看這小廝的眼神,已經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我放下硃筆,指尖輕輕敲擊著光潔的紫檀木桌面,發出篤、篤、篤的輕響。
江南又鬧水患,我正煩著呢,這小廝嘰里呱啦說一堆,前面中間後面都忘了,反正統統賜死。
我撇了青梧一眼。
青梧真的很熟練了。
只要我一個眼神,她一步踏出,腰間長劍瞬間出鞘。
劍光在殿內劃出一道寒芒。
小太監正說到「君後召您」的興頭上,只覺得眼前白光一閃,脖子一涼。
他後面的話被硬生生切斷在喉嚨里,變成了一聲短促而詭異的「嗬……」。
他下意識地抬手去摸脖子,入手一片溫熱的黏膩。
他看著自己滿手的猩紅,喉嚨里發出咯咯的怪響,身體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前撲倒,重重砸在金磚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青梧收劍入鞘,動作乾淨利落,退回原位,仿佛從未離開。
宮人們已經不會驚訝了。
他們各司其職,很快就把大殿里重新收拾得乾乾淨淨。
8
我帶著青梧,徑直走向池越澤的宮殿。
殿門被內侍慌亂地推開時,池越澤正與一個黑衣女子在書房低聲密談。
燭光下,他眉宇間帶著運籌帷幄的矜傲,看到我闖入,那點矜傲瞬間化為毫不掩飾的厭煩。
「陛下怎麼不請自來?」
他甚至沒起身,慵懶地靠在椅背上,唇角勾起譏誚的弧度:「怎麼,本君方才派去的人傳話不夠清楚,還是陛下已經迫不及待,想來聽本君還有什麼吩咐?」
他瞧了我一眼,漂亮的臉蛋上滿是不屑和輕視:
「我不是跟你說過,我最近不想見到你?」
那黑衣女子站在他身後,看向我的眼神如同看到什麼甩不掉的穢物。
池越澤身體向後靠進椅背,姿態慵懶,仿佛我是什麼不值得他多費精神的麻煩。
青梧將一個碩大的、雕工精美的紫檀木錦盒放在池越澤面前,然後安靜地立在我旁邊。
錦盒盒蓋緊閉,一絲縫隙也無。
目光懶散地掃過錦盒,池越澤的嗤笑幾乎要溢出喉嚨:「這又是什麼?是東海明珠,還是前朝古畫?還是你親手做的點心?罷了,是什麼都無所謂,橫豎都是些俗物,堆著也是占地方。」
他語氣里的輕蔑濃得化不開,隨意地抬腳,用靴尖漫不經心地踢了踢那華貴的盒子:
「拿開些,別杵在這兒礙事。」
錦盒被他踹得翻滾出去,盒蓋在撞擊下掀開。
「哐啷——」
一股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瞬間炸開,粗暴地入侵了書房內原本熏著的暖香。
池越澤臉上那遊刃有餘的譏諷笑容,瞬間徹底凝固。
他踢出去的那隻腳甚至還沒來得及收回。
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寒冰凍住,連瞳孔都凝固了。
地上不是什麼金銀珠寶。
而是四顆灰白的人頭——
王嬤嬤、婆婆、柳含柔,還有他剛剛派去傳話的小廝。
9
池越澤的臉色煞白。
他額角青筋暴起,雙目一片猩紅,指著我,指尖都在發顫:
「你……你竟敢……」
「本君要休了你!你這毒婦!」他聲音尖利得破了音,再無半分平日的清貴傲然。
我懶得聽他聒噪,擺了擺手。
青梧上前,動作乾脆利落,一個手刀劈在他頸後。
池越澤軟軟倒地,那雙總是盛滿厭惡的漂亮眼睛終於閉上了。
「拖去冷宮,」我吩咐,「看牢,別讓他死了。」
我沒殺池越澤。
只是讓人把他拖去了天牢,里三層外三層地拿玄鐵鏈子鎖了,派兵十二個時辰不錯眼地盯著。
按這本男頻文的劇情發展,池越澤是天命之子,將來會顛覆我的江山。
這等大事,光靠他一個光杆司令可辦不成,朝里朝外,不知多少吃裡扒外的玩意兒正暗搓搓等著給他當內應呢。
我要留著他當魚餌。
那些藏在淤泥底下的王八,遲早得冒出來咬鉤。
料理完這攤子破事,我才算騰出手,繼續給原主收拾爛攤子。
江南水患、北境饑荒、邊境摩擦、吏治腐敗……樁樁件件,都令我頭大。
我每天忙得腳不沾地,提拔了幾個被原主厭棄的耿直之臣,砍了一些只會溜須拍馬的蠹蟲。
提拔寒門,啟用孤臣,將青梧放在監察司的關鍵位置上。
日子在批不完的奏疏和見不完的臣工中飛快流逝。
直到那日,青梧將一份密報無聲地放在我的案頭。
「陛下,」她聲音低沉,「逆王姜月,與天牢里那位早就私相授受,她正在暗中籌措軍械,恐不日將反。」
姜月是我的堂妹,也是這本小說里的女配。
原劇情中,她為池越澤登基立下了汗馬功勞。
我合上密報,指尖敲了敲桌面。
太好了。
姜月終於按捺不住要謀反了。
和每個即將被推翻的王朝類似,如今這個王朝也是財政吃緊,入不敷出,甚至連邊關的餉銀都敢欠。
與此同時,士紳集團和王室宗親卻富得流油。
就拿姜月來說,她坐擁五十萬畝良田,年逃稅額折銀高達 10 萬兩白銀。
我早就想對他們下手了。
可若是強行羅織罪名,將士紳和宗親抄家,恐怕會引起集體恐慌。輕則引起他們聯名抗稅,重則讓他們倒向王朝的敵人。
可若是姜月策劃謀反,那可就師出有名了。
強壓下嘴角的笑意,我故作平靜:
「讓她反。」
10
等待了一段時間後,在姜月起兵之前,我派重兵包圍了姜月的府邸,把她押進天牢。
金鑾殿上,百官肅立。
我直接把證據甩在了姜月臉上。
豢養私兵、鍛造兵器甲冑,密謀叛逆的往來密信。
鐵證如山。
姜月被反綁著雙手,押跪在殿中,卻依舊昂著頭,臉上是不服輸的倔傲。
「姜昭,你能把我如何?」
我靠在龍椅上,俯視著她:
「謀逆大罪,按律當誅九族。」
姜月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竟嗤笑出聲。
「九族?哈哈哈!」她仰頭瞪著我,語氣猖狂至極,「姜昭,你莫非忘了?你可是我嫡親的堂姐!按律法,你也在我的九族之內!怎麼,你要誅殺自己嗎?」
滿朝文武鴉雀無聲,都被她這混帳邏輯驚得目瞪口呆。
我拿起御筆,沾了硃砂,在那攤開的族譜上,找到姜月那一支,劃掉。
「你現在不是了。」
姜月臉上的猖狂瞬間凝固,她沒料到我會當場除籍。
「你……!」她嘴唇哆嗦著,突然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喊出聲:「我懷孕了!」
她眼底重新燃起詭異的光,聲音拔高,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
「我懷了越澤哥哥的孩子!」
她聲音變得淒婉,哭得梨花帶雨:「姜昭,你那麼愛越澤哥哥,難道忍心殺他的骨肉嗎?這可是個無辜的生命啊!」
又是這一套,道德審判。
這是對待女性最好用、最致命的招數。
女主是絕對不可以濫殺無辜的,女主永遠被道德牢牢約束。
在我原來的世界裡,他們也很喜歡這樣道德綁架我呢。
——「茵茵雖然推你落水,但她哭得眼睛都紅了,你居然還在這裡裝病?」
——「茵茵不懂事,你讓讓她怎麼了?」
——「茵茵身子弱,經不起折騰,你替她受罰是應該的。」
可惜。
我摸了摸胸口。
那裡空蕩蕩的。
我根本沒有道德。
我的心早就交易給魔鬼了。
11
那時,姜茵茵即將成為公主伴讀。
哥哥怕我搗亂,把我推入深井。
他說:「茵茵是無辜的,你在裡面反省一夜就好。」
也許哥哥並不是想殺了我,可那時的我已油盡燈枯。
我年幼時其實見過哥哥。
那時哥哥貪玩,偷跑到我被拐賣的小山村,被毒蛇咬了。
看著那張與我相似的面容,我一口一口幫他把蛇毒吮吸了出來。
還沒等哥哥醒來,我就被養父母抓回去。
哥哥醒來時,只看到姜茵茵撲閃著濕漉漉的眼睛,和她憔悴擔憂的側臉。
在姜茵茵的引導下,哥哥認錯了救命恩人。
所以,哥哥看姜茵茵滿是憐愛,看我只剩嫌惡。
哥哥拖我去井邊時,我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毒在血里燒,刀在心上絞。
井壁冰冷粗糙,摩擦著皮膚。
失重感襲來,我被扔進井底。
按照命數,我會死在這裡。
然後我的靈魂會飄出去,懸在半空。
看著他們意外發現姜茵茵的偽善,撲在我屍身上痛哭流涕。
就像獎勵結算一樣。
獎勵我這麼多年的隱忍和委屈。
意識即將渙散時,一個嘶啞低沉的聲音,陰冷得如同是從井壁每一個滲水的縫隙里鑽出來的一般,直接響在我的腦海里:
「可憐蟲,你想活嗎?咱們做個交易?」
我那時已經沒有求生意志了,覺得死才是解脫。
那聲音帶著笑意:「想用自己的死亡懲罰親人?只有不被愛的小孩才會有這種幻想呢。」
我沒有力氣理他。
魔鬼循循善誘:「把你身上最珍貴的東西給我,我給你活下去的機會,如何?」
我最珍貴的東西?
事到如今,我還有珍貴的東西嗎?
我閉著眼,放棄抵抗。
一股冰冷徹骨的非人觸感猛地刺入胸膛!
沒有傷口,卻比刀劍更痛。
我猛地睜眼,一隻陰影巨手探入心口,攥住某個灼熱跳動的東西,狠狠一掏!
一個帶著金燦燦光暈的東西被抽離,劇痛消失,只剩前所未有的輕盈和空洞。
仿佛有什麼一直禁錮我的沉重枷鎖,嘩啦碎裂。
我摸向胸口,皮膚完好,裡面卻空了一大塊,冷風貫穿。
我沒死。
後來,我爬出井口,將所有欺負我的人燒成灰燼時。
我才知道。
魔鬼掏走的,是我金子般的心。
我是虐文女主。
那顆會委屈酸澀、渴望被愛、永遠善良永遠隱忍的心,是我身上最珍貴的東西。
12
看著用道德要挾我的姜月,我低低地笑出聲。
姜月眼裡是滿滿的志在必得。
她不信我會對她下手。
我居高臨下,俯視著姜月的眼睛:
「姜月,謀反之罪,按律,你這一脈無論男女老幼,皆在誅殺之列。」
我的聲音很輕:
「你肚子裡這個,就算生下來,也一樣要死。現在死,還能免受入世之苦,朕這是在可憐它。」
姜月瞳孔驟縮,驚駭欲絕。
她猛地搖頭,尖聲道:「不!你不能!這是越澤哥哥的孩子!你那麼愛他……雖然你把他關進天牢、冷落他、虐待他,但你一定是為了保護他!你心裡是有他的!你得愛屋及烏啊!」
她像是抓住了唯一的邏輯,語無倫次地嘶喊:
「你殺了他的孩子,越澤哥哥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你永遠得不到他的心!」
我站起身,有些索然無味。
我輕聲對姜月說:「你先上路,你的越澤哥哥馬上就來陪你。」
釣到姜月這條大魚後,池越澤已經沒有留著的必要了。
誠然,池越澤是世間少有的好顏色,但我完全不想留一個隱患在身邊。
我看著在地上瘋狂掙扎、涕淚橫流的姜月:「姜月,謀逆大罪,罪無可赦。賜鴆酒。」
「不——!!!」
姜月的尖叫聲徹底扭曲變形,她猛地向前撲來,卻被侍衛死死按住。
侍立在殿角的宮女立刻躬身,無聲而迅速地端上一個紅木托盤。上面放著小巧的銀壺和酒杯。
宮女熟練地捏住姜月的下頜,迫使她張開嘴,捏著姜月下頜的手猛地向上一抬一灌。
姜月雙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臉上迅速漫上一層青灰色。
整個過程很快。
兩個侍衛上前,一言不發地架起那具徹底癱軟的軀體,拖著她向外走去。
她華貴的裙裾沾染了塵土,眼神渙散,再無半分光彩。
朝堂之上,死寂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