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可我,我不想死!」我將頭抵在牆上,雙手捂住臉頰,嘴裡發出斷斷續續嗚咽的哭聲,「我好怕,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珈寧!」
我猛地頓住,我似乎幻聽了,聽到了拓拓越在叫我的名字。
「珈寧,」我被狠狠摟進懷裡,腦袋撞到拓拓越溫熱的胸膛,「對不起,我來晚了,我去想辦法了,我……」
聽著熟悉的聲音,我再也顧不上規矩,再也顧不上身份,我伸出胳膊,緊緊環抱住拓拓越健壯的腰肢。
「你別走,我不想一個人死掉!」
「好,我不走。」拓拓越將我抱進寢殿,放在床上,拉過被子給我蓋上,又隔著被子輕輕按摩我酸痛的雙腿。
我知道自己此番行徑太過自私,可是此刻只想有個人陪著,我拉住他的胳膊,不願鬆手。
拓拓越笑著看我,說我像只撒嬌的小羊,我不為所動,依舊緊緊盯著他。
拓拓越手上的動作越來越輕柔,月光自窗外照進來,照在他金色的頭髮上,閃著迷人的光澤。
「你說過,要供奉我。」我輕聲道。
拓拓越喉結上下動了動,聲音有些緊繃,「阿越是神女的信徒,阿越願一生一世守在你身邊。」
「是嗎?」我輕笑,坐起身子向前一拉,他猝不及防跪倒在床前。
低頭,對上他灼熱的視線,我微微俯身靠近他,「那麼,我要你奉上身體,你可願意?」
拓拓越仰著臉,眼中盛滿虔誠,他貼上我的唇,一觸即離,聲音沙啞地回答道。
「阿越,榮幸至極。」
12
我疲憊趴在枕頭上,腰酸的很,不滿的踢了一腳拓拓越,他毫不在意,反而捏起我的一縷頭髮,在手指上繞圈,並且神采奕奕告訴我他有辦法救我了。
「我和族人聯繫上了,拓拓與夏已經在青州開戰了,國師說,等拓拓贏了,便讓夏皇送我回國,我求國師幫幫你……」
看著拓拓越激動的樣子,我卻冷靜下來,「拓拓國師為何能肯定此戰必勝?」
拓拓越愣住,他撓撓頭,「我也不知道,國師就是這樣說的。」
「這不重要,國師說有辦法讓你與我一同回國,我們回拓拓,你就自由了,再也不會被關起來,拓拓的草原特別大,我教你騎馬,我們可以盡情玩樂!」
我越聽表情越複雜,我從未想過離開夏國,就像拓拓越在夏國的遭遇一樣,我這個夏人去了拓拓族,定然不會被接納。
見我久不吭聲,拓拓越說話聲逐漸變小,「你……不願意?」
「我是夏人,死也要死在夏國。」我坐起身,對他說道。
「為何?夏皇要殺你,你父親親人也要殺你!」
「我是夏人。」
拓拓越沉默,他似乎無法理解,又似乎非常理解。
「你在這裡會死,我一定要帶你走!」拓拓越按住我肩膀,斬釘截鐵地說道。
他的眼神不再懵懂清澈,見了他口中的國師以後,拓拓越有了細微的變化,就比如現在,他不再小心翼翼地哀求我同意,而是獨自做了決定。
幾天後邊疆果然傳來了戰報,夏國大敗,皇帝震怒。
接著便是一封接一封加急戰報,皆是敗仗。
皇帝不敢再發怒,開始與群臣商議,如何讓拓拓夷族停戰。
議和協議擺在皇帝案頭,夏國需補償拓拓族金銀財寶,以及最重要的,將質子拓拓越送回國,最後漫不經心地補充了一條,將神女也一起送來。
沒有人對神女這一條大加討論,大臣們在金銀財寶上與拓拓族反覆商議,試圖降低些數量。
又派人偷偷觀察拓拓越,看他是否一如既往地呆傻蠢笨。
最終,兩國簽訂協議,夏國派了豪華車隊,送拓拓王子回國。
至於我,堅持告訴拓拓越絕不離開故土的神女,被綁著塞進車隊末尾的小車廂里,一起送去了拓拓族。
我離開那日深夜,菩薩宮著了大火,皇帝放出消息,夏國敗給拓拓夷族,神女自責自己未能保佑好大夏國民,自焚而亡,向天下百姓謝罪。
不過那些和我已經沒了關係,身在拓拓族的我,如今只是個沒有國、沒有家的異族人。
到了拓拓才知道拓拓王病危,沒幾日便死了,拓拓越成為新王。
他讓我住在王宮後面,山中的神女宮,為了我的安全,他安排了侍衛在門口日夜看守,我出去不得。
等他終於處理完積壓的族中事務,來到神女宮時,我正被婢女扶著,連連嘔吐。
「珈寧,你怎麼了?」他匆忙上前扶住我,然後皺著眉問責婢女,「怎麼照顧神女的,神女生病為何不報!」
我緩了口氣,用茶水漱口後,似笑非笑地說道:「守衛森嚴,婢女便是想報給你,也出不去。」
拓拓越露出內疚的表情,「看我,忙得都忘了。」他怒視侍衛,吩咐帶來的侍從,「傳本王命令,將這群玩忽職守的侍衛拉下去斬了!」
這幾日我一直想見他,可今日一見,我忽然興致缺缺。
「阿越,我沒事,大約是水土不服,胃口不好,犯不著殺人。」
阿越並不聽,依舊將侍衛收押,又召了大夫給我看診。
「這……大王,神女有身孕了。」
我僵在原地,他也愣住了。緊接著,他一把摟住我,樂不可支。
「珈寧!我們,我們有孩子了!」
我卻沒他那般興奮,心中反而更加不安。
孩子出生前的十個月里,阿越來的次數很少,他曾經說我來了拓拓就能自由自在地騎馬在草原奔馳,終究是騙了我。
我向婢女打聽王宮的情況,婢女連連搖頭,說大王不許。
我生產那日,阿越沒有出現,我拼盡全力生出孩子後,便昏迷過去。
「大王,這孩子……讓妾身撫養?」
耳畔傳來陌生女子的聲音,我緩緩睜開眼。
眼前站著的女子,懷中抱著個襁褓,見我醒來,下意識地坐在床邊,將孩子遞給我看。
是個女孩,黑髮,黑瞳,長得與我一模一樣,眉心竟也有一顆紅痣。
不同的是,她有表情,此時正癟著嘴巴,要哭不哭地哼唧。
我不由露出笑容,這小小的孩子,是我和阿越的孩子呀。
「阿越……」我抬頭喚他,他表情冰冷,不屑地掃過我,轉身離去。
床邊的陌生女子憐憫地看了我一眼,抱著孩子也走了出去,我抬手想攔住他們,卻因身體虛弱,無力行動。
「大王,人是您帶來的,就這樣撒手不管了嗎?」女子聲音傳來,暗含幾分憤憤不平。
「你讓本王如何管這野種!她謝珈寧生出個黑髮黑眸的孩子,怎麼會是我的?她當初能與我偷情,便能和別人偷情,那孩子,定是和哪個夏國人生的孽種。」
我渾身冰冷,阿越他,用從未有過的冷漠聲音說出如此侮辱我的話語,我掙扎著起身,扶著牆踉蹌地走出去,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你,你再說一遍?」不,我不信,我定是聽錯了。
阿越神色晦暗不明,他轉身看著我,眼神中沒有一絲情誼。
「本王早就不想裝了,在夏國的每一日我都備受屈辱,怎麼可能愛上夏國女子呢。為了能讓天命落到我拓拓族頭上,我忍著噁心和你來往,現在終於不用再和你虛與委蛇了。」
他話語中滿是痛快與輕鬆,說著說著竟忍不住翹起嘴角。
「我不管這是誰的孩子,她這模樣一看就是你的繼承者,未來的神女。正好我也忍夠你了,這孩子我就帶走了,我和王后將她養大,讓她真心庇佑拓拓國,可比哄著你愛我輕鬆多了。」
我心中悲憤、痛苦,怒火充斥全身,張著嘴良久,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半晌,我終於喃喃道,「是你引誘我的,讓我愛上你,還生下你的孩子,現在你竟說這種話······拓拓越,你才噁心,你,你就是個畜生!」
我憤怒地抬手撲向他,還未能碰到他,手腕就被緊緊抓住。
「呵,引誘?你若真是個貞烈女子,我又怎麼會輕易就得到你。」
我忍不住乾嘔幾聲,拓拓越厭惡地將我甩到地上,他踩住我的臉,居高臨下道:「行了,王后,你已看完她了,走吧。別誤了時辰送神女殯天。」
「是,大王。」王后溫順地回答。
拓拓越抽身離去,一眼沒再看我。
懷裡忽然被塞進一個溫熱的襁褓,王后托起我的臉,低聲道:「謝珈寧,我幫你報仇,你和孩子在天之靈可千萬別詛咒我們啊。」
我還未反應過來,王后便匆匆跑出去,嘴裡呼喊:「大王,孩子被神女搶走了!」
還差幾步,拓拓越便能走出神女宮。
他雖一直厭惡我,卻又不許任何侍從靠近這裡,因此,聽到王后的驚呼後,他只能憤怒轉身,大步朝我走來,伸手便要奪走孩子。
我緊抱孩子,蜷縮在地上,他一時間沒能將孩子搶走。
接著,宮門傳來落鎖的聲音,王后溫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拓拓越,你弒父得到的王位,坐得可還安穩?」
「將哥哥關押,強娶大嫂,你良心可安?」
「謝神女說得不錯,你就是畜生, 下地獄去吧!點火!」
一時間火光沖天, 拓拓越鬆開我, 瘋了似的沖向大門, 卻怎麼也撞不開。
「哈。」看著眼前荒誕的一幕,我忍不住譏笑出聲,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拓拓越自以為掌控全局,卻在關鍵時刻被反將一軍。
我抱著懷中孩子, 緩緩走到院中,拓拓越正拚命叫喊, 威脅, 辱罵,哀求,求外面的人開門, 外面靜悄悄, 無人回應。
火光混著月光,照在院中,照在我身上,照在孩子無辜的臉上, 也照在拓拓越金色的發上。
一切似乎回到了原點, 這裡僻靜荒無人煙, 像極了夏國皇宮的菩薩宮。
這晚, 也像極了第一次見到拓拓越的夜晚。
我望著跌坐在門邊不再掙扎的拓拓越,聲音清冷地開口。
「你朝我許過諾言,若我保佑你回家鄉, 你會做我的信徒, 一生一世侍奉我。」
拓拓越僵硬地轉身,神色麻木。
「誓言成真了呢,阿越。」我歪歪頭, 朝他招手。
拓拓越從地上爬起,搖晃著向我走來。
他端正地跪在我身前, 伸手想拉住我衣擺,卻在看到自己黑漆漆的手掌時頓住,他仰頭, 眼中滿是哀求, 「救我,我不想死, 你是神女,你救救我!」
我將他臉上蹭到的灰塵擦乾淨,慢條斯理地說道,「不行哦,一個人一生中,只能許一次願, 你也太貪心了,阿越。」
整個神女宮都被撒了火油, 如今大火已經燒灼到我們身上。
我依舊立在原地, 一動不動。
拓拓越跪在我身前,面如死灰。
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面, 也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的場面。
我長長嘆息,閉上眼睛,意識逐漸消散於這片天地之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