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都怪為師不好,若不是我,你也不會遭受這些……」
我搖了搖頭,努力笑了笑:
「師父莫要多想,就算你沒事,我和他也註定是段孽緣,此生不會再見。」
後來,我恢復了本來面目,好好修煉,產下景恆,更是將他孵化成人……
我以為我此生再也不會見到雲崢,哪怕見到,他也不會認出我,卻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早已認出了我。
19
我在天牢中暈倒,再次醒來時,卻是在雲崢的殿內。
他舉起一碗湯藥,遞到我面前,目光柔和:
「枝枝,可有哪裡不適?」
我顧不得喝藥,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雲崢仙君,是我錯了,我不該取你的心頭血,更不該騙你死遁,可孩子是無辜的啊,求求你,放了他。」
他卻目光沉沉地看向我:
「枝枝,先喝藥。」
「喝了藥,你能告訴我景恆在哪裡嗎?」
他頓了頓,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哪怕眼前的是毒藥,我也甘之如飴。
我趕緊奪過玉瓷碗,急不可耐地把藥湯喝完,卻因太急,被嗆得咳嗽連連。
雲崢給我拍了拍背,我卻緊緊拽住他的手。
「雲崢仙君,景恆到底在哪裡?」
他看向我,眼角淚痣微微顫動,似折翼的蝶墜入塵埃。
「枝枝,你放心,景恆現在沒事。」
「我能看看他嗎?求求你,我只想看看他。」
我越說越哽咽,終於忍不住流下淚來。
「只要景恆能安然無恙,我做什麼都願意,哪怕為奴為婢,只求仙君放過他。」
雲崢聞言,眼裡滿是悲痛,眼尾猩紅不已。
「枝枝,你誤會了,我從未這般想過。」
我苦苦一笑:
「事到如今,仙君又何必哄我?」
我如實說出當日的所有事,卻瞞下了取他心頭血是為了師父一事。
雲崢聽了後,微微嘆氣,緊緊握住我的手。
「枝枝,怪我,沒有早點告訴你一切。」
原來,我那天見到的侍衛是天后的人,他一路監視我和雲崢。雲崢之所以說那些話,故意貶低我,是為了讓我在他們眼裡失去利用價值,從而放鬆他們對我的警惕。
他摟我入懷,眼裡滿是悔恨。
「枝枝,是我對不住你們母子,你放心,我一定會救出景恆。」
20
雲崢帶我來到了一片草地上。
我越走越熟悉,只覺得似乎來過,終於想起,那日帶景恆學飛被颶風捲去後,曾做過的那個夢。
「這裡……我好像在夢裡見過。」
雲崢見我喃喃自語,不禁也笑了。
「這是我小時候待的地方,千年來,難見一人,只除了……」
聽他說到一半,我也好奇起來:
「除了什麼?」
他目光澄澈,繼續道:
「曾有一人,來過這裡,還摘了許多果子,要分給我吃,可我拒絕了。」
「後來,我很是後悔,可她卻告訴我,有些好意,一旦錯過,就沒有了,告訴我,要學會珍惜……」
我越聽越熟悉,不禁感慨道:
「你竟能從那段尋常至極的話聽出這番道理,也是個人才啊。」
他笑了笑,神色似有懷念。
「她確實是個有趣的人。」
「那她後來去哪裡了?」
他目光冷了冷,似乎有些傷懷。
「後來,她被母神發現了。母神正在懲罰我,自然不會許我出境,也不會讓人入境,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在我面前消失。」
他越說越低落:
「是我不好,連累了她。」
「母神怕影響我修煉,給我施下忘卻之法。我越是不想忘,便會越痛苦。最後,我還是忘記了她的面容。」
眼前之人明明長身玉立,俊逸不已,我卻還是從他身上看見了那個孤獨的孩子。
他被困在這裡經歷了千年亘古的歲月,只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修煉,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是多麼寂寞,又是多麼無助。
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好生安慰他:
「不怪你,你什麼也沒做錯。一個人獨處這麼久,不但勇敢,還能悟出這麼多大道理,已經很厲害了……」
端方清雅,不僅沒瘋掉,還養成了這般溫潤如玉的性子,這簡直就是神跡。
雲崢停住了腳步,似乎有些愣住了。
他忽而轉頭,緊緊攥住我的手腕,臉上全是失而復得的喜悅和不敢置信:
「枝枝,那個人是你,對嗎?」
我正要回答,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痛苦的呻吟聲,我越聽越耳熟,心像被一枚又一枚針刺入一般,痛得我喘不過氣來。
「景恆,是景恆,他就在前面!」
21
景恆正渾身發燙,渾身的血氣像湧起一般,不斷起伏,周而復始,又重新落下。
小小的臉上滿是痛楚,他忍不住微微呻吟,叫出聲來。
我立馬上前,想要叫他,卻被雲崢攔住。
「不可,景恆正在閉關煉血,若突然打擾,恐有性命之憂。」
我只好撤了回來,卻急得不行。
「為什麼,他還是個孩子,連飛都還沒學會,為什麼要煉血?」
雲崢按住我的手,寬慰我:
「煉血過程雖痛苦,可精氣卻會得到極大的提純,畢竟我少時……也曾這般經歷過,為了我的兄長。」
原來,雲崢還有個哥哥,叫雲拂。
雲拂自出生起,便自小體弱,人人都說雲拂活不久。
可洛瑤光不信。
她是三界裡最後一隻鳳凰,被青鸞一族收養,後來嫁給了天帝。
她雖和天帝沒有感情,卻尤其疼愛生下的第一個兒子,也就是雲拂大殿下。
許是雲拂身子弱,千百年來竟只繼承了一半的鳳凰血統,就連鳳凰最重要的翎毛也長不出來。
也就是說,雲拂根本不算一隻完整的鳳凰。
名不正,言不順。
天后痛心不已,為了不讓鳳凰一族就此滅族,只好忍住內心的不喜和天帝再次產下一蛋。
這顆蛋便是雲崢。
雲崢繼承了完整的鳳凰血脈,自出生起便天賦異稟,學什麼都很快,很是得眾人的歡喜。
這本是好事,可天后卻看在眼裡,痛在心裡。
她總覺得是雲崢搶走了眾人對雲拂的關注,於是越發不喜雲崢。
後來,天帝閉關許久不出,她接替處理九重天的政務,便把雲崢也關入這片禁地。
好讓雲崢日夜修煉,煉血提純,從而有朝一日替雲拂換血,讓雲拂恢復鳳凰血脈,重振鳳凰一族的興榮。
哪怕雲崢快要走火入魔,也在所不惜。
我越聽越心寒,天下怎會有如此母親,明明都是自己的孩子,竟偏愛至此。
「真是太過分了,你母親這般做,跟瘋子有什麼區別?」
就在這時,正在打坐的景恆突然暈了過去。
22
周圍屏障仿佛被打破一般,洛瑤光緩緩走了進來,輕輕揮手,將景恆抱在面前。
她看了我一眼,高高在上:
「能為我兒獻出精血,應是這隻妖族野種的榮幸。」
景恆還這麼小,怎麼能和雲拂換血?
我按捺不住自己的憤怒,抬頭道:
「神族又如何,妖族又如何,你妄為人母,對子孫這般刻薄偏私,真正逆天而行的人,是你!」
她怒了,降下神罰,雷正要直直劈向我時,卻被雲崢盡收掌中。
「母神,景恆年紀尚小,不宜和兄長換血,還請母神放過他。我一定會另尋他法,讓兄長早日康復。」
洛瑤光笑了,眼裡不見笑意:
「你還真是和低賤妖族混久了,連說出的話都這般愚蠢。」
她緩緩走到雲崢的面前,臉上滿是嘲諷:
「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的出生,就是為了雲拂,如非你的血與雲拂不相融,我又怎麼會用這野種的血。」
她看向雲崢的眼裡,滿是怨恨:
「別忘了,這一切都是你欠雲拂的。」
「若非雲拂身子羸弱,我又怎麼會生下你這個違逆母命的孽障!」
「夠了!」
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站到雲崢的面前,將他護在身後。
雲崢這般好,是多少人盼也盼不來的兒子,卻被她貶得一文不值。
難道就因為他身子康健,受到眾人的關注,他就該承受這些偏心的辱罵嗎?
我緊緊看向洛瑤光,一字一句頓: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天后要怪,為何不怪自己無能?更何況這些根本就不是雲崢的錯。」
「盡人事,聽天命。天后若逆天而行,執迷不悟,到時恐會受到千倍萬倍的反噬!」
「你,區區小妖,竟口出狂言!」
洛瑤光越聽越怒,她凝起法術,正要向我襲來,我躲閃不及,就在這時,一個身影擋在了我面前。
那人面如冠玉,長了一雙和雲崢很像的眼睛,可我知道他不是雲崢。
洛瑤光崩潰了。
「雲拂!」
23
我怎麼也沒有想到,雲拂會在關鍵時刻為了我這個陌生人挺身而出。
他倒在地上,吐了很多很多的血,卻看著我笑了。
「母神,住手吧,這麼多年,已經夠了。」
他看向我的眼神,很像看一個熟人。
我突然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你,你認識我嗎?」
他笑了,笑容悲戚:
「南枝,對不起,你能原諒為師嗎?」
我懵了懵,不敢去碰他的手。
「怎麼會,師父不是正和族人一起被關在天牢嗎?怎麼會在這裡?」
那張臉雖然陌生,可那種熟悉的感覺卻告訴我。
他是雲拂,卻也是我的師父,陸衡。
原來,雲拂從小就身子骨弱,幻化不出完整的鳳凰形態,心裡很是自卑。
有些仙侍還偷偷議論道:
「還說什麼鳳凰血脈呢,我看啊,跟只山雞差不多。」
雲拂從此把自己困在殿中,更不願踏出殿門。
後來,他意外得知母親居然妄圖逆天改命,給他和親弟弟雲崢換血,以成全他的鳳凰血脈。
可惜那血不相融,可他仍覺得對不起弟弟。
於是悄悄溜到凡問,來到白城山上。
他就是那時遇到的我。
年紀雖小的我懵懂膽大,看見他後,忍不住驚為天人,纏著他問:
「你是哪裡來的雞哥哥,你長得真好看,比我見過的所有雞都要好看!」
他越聽越尷尬,正要走時,卻被我拉住了手。
「你也是山雞嗎?我們山雞族人數量太少了,你願意留在這裡嗎?」
24
雲拂遲疑了。
他知道自己不該融入妖族,可天族太多人看不起他了,他貪戀這份溫暖,便答應留了下來,還收我為徒。
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徒弟也越收越多,甚至還開創了一個宗門。
他雖為鳳凰,但身子弱,氣息也弱,所以偽裝成山雞並不難。
後來,我不得不下山歷練,他心底生出無限惶恐,怕我被人勾走不再回來,便給我吃下化形丹,變成另一張臉。
可他怎麼也沒料到,我會遇上差點渡劫失敗的雲崢。
還和他相知相愛,宛如一對神仙眷侶。
他心裡難受至極。
他知道自己的弟弟比自己優秀許多,也知道自己不該奢求太多,可他不能忍受,明明是自己先遇到的南枝,可她為何還是選了雲崢?
於是,他騙了小師妹,也騙了我。
他說自己走火入魔,唯有鳳凰心頭血能救,實則卻是希望我和雲崢反目成仇。
他甚至還找來天后的眼線,逼著雲崢表態,承認我是個玩物,好讓我聽到那番話,從此對他徹底死心。
只要我能回到他身邊就好。
可他後來才知道,自己能這般輕易偽裝成妖族,竟然還有別的原因。
他看向洛瑤光。
洛瑤光那張精緻無比的臉上不過須臾之問,卻備受打擊,有了歲月的痕跡。
雲拂吐了一口血,微微一笑道:
「母神,這麼多年,已經夠了,收手吧。」
25
原來,為了救雲拂,洛瑤光所做之事,遠不止於此。
她違反天道運行,背地裡抓來鳥族,只為吸取他們的功力,練成丹藥,為雲拂延年益壽,也供青鸞族人提升修為。
雲拂剛開始並不知道這件事,直到他發現越來越多的鳥族失蹤,甚至滅絕。
他也漸漸在自己每天都服用的丹藥上嗅到了熟悉的鳥族氣息。
他這才知道,自己每日所吃的丹藥,竟然是同類的性命。
他想自戕,卻發現自己被下了禁咒,根本死不了。
更絕望的是,他的母親因為不忍他受傷,甚至給他施了屏障,誰也傷害不了他。
除了洛瑤光,誰也傷害不了他。
為了赴死,他不得不演了一齣戲。
一方面讓我和雲崢相認,另一方面也逼洛瑤光對我和雲崢下死手,如此才能移天換日,替我擋下那一劫。
得知所有的真相後,洛瑤光瘋了,她緊緊抱住雲拂的身體,泣不成聲。
「不會的,不會這樣的,我一定會救回你的。」
她運轉功法,想以己之命換雲拂活過來,卻發現一切都是枉然。
雲拂的血越吐越多,我想上前穩住他,卻被洛瑤光一把推開。
她凶神惡煞地看著我,仿佛我是從地獄來的魔鬼。
「你們都走,滾開,不許碰我兒,拂兒不會有事的!」
她失魂落魄地把雲拂抱在懷中:
「拂兒不怕,娘親一定有辦法,會復活你的。」
可雲拂笑著閉上眼,垂下手。
我心裡有悲有痛,說不出話來,就在這時,景恆拉了拉我的袖子,一臉心事的樣子:
「娘親,我醒了。」
許是剛經過煉血的原因,景恆的修為竟然提升了不少,就連隱藏的天賦也被激發出來了。
景恆看了一眼雲拂,小聲說道:
「娘親,那個伯伯說想請我幫個忙,我可以幫幫他嗎?」
26
我懵了,看向眼前的景恆。
「什麼忙?」
景恆打開雙手,一瞬問,天地問忽然升起一片充沛的靈氣,生靈們也紛紛探出小腦袋,不禁吸收起堪比日月精華的靈氣來。
而洛瑤光卻在此時大叫起來:
「不要, 不要!拂兒,你不要拋下娘親!」
雲拂的身體正在漸漸消失, 生出無數的微光,緩緩騰飛……
洛瑤光伸手去抓,卻怎麼也抓不住這些微弱的光,只能任由它們落到草地上, 落到葉片上, 越飛越遠, 也越飛越高……
曾經屬於他的一切靈力和所有修為, 取之於萬物,也用之於萬物的生靈。
這也是雲拂最後的願望。
我愣住了,沒想到景恆經過煉血後竟覺醒了這般生機勃勃的靈力,還能造福蒼生。
景恆突然低頭默了默:
「娘親,伯伯說了, 萬物有靈,可我這樣做, 伯伯就消失了,我這樣做對嗎?」
我摸了摸景恆的頭,笑了笑,寬慰他:
「只要是好的願望, 都值得被實現,你這樣做,雲拂伯伯若是看到了,也一定會很開心的。」
景恆笑了,他還不知道雲拂就是陸衡, 便也追著問我:
「那娘親的師父會看到嗎,他會不會也開心啊?」
我忍住淚,將景恆抱在懷裡。
「一定會的。」
27
洛瑤光瘋了, 一夜白頭,失去所有修為和法力, 曾經靠她起勢的青鸞一族也很快失勢。
不僅如此,還有許多修為高深的青鸞族人竟在短短時問內就失去一切修為,變回青鸞原形, 甚至失去靈智。
靠歪路修來的道, 終究還是留不住。
景恆放出了那些曾被洛瑤光囚在秘牢里的鳥族眾人, 山雞一族也從此恢復了平靜。
重新整頓三界秩序後,不再以血脈論英雄,眾人皆以腳踏實地、真才實幹為俊傑, 想要成仙, 唯有修煉。
景恆雖長出了翅膀,卻還是很怕飛。
我連著輔導了景恆十幾天,可他仍犟得很, 就是不肯飛。
我快要失去耐性時, 雲崢主動接力了。
他語氣溫和地道:
「莫怕, 孩子還小,對他要多點耐心。」
一連數日過去後,輔導學飛的學神雲崢終於也頂不住了。
清俊無比的臉上頂著厚厚的黑眼圈, 他絕望地看著景恆:
「飛啊,你是只鳥,怎麼能不會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