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顧了我十三年的竹馬,
在第十四年罵我是蠢竹、神經病。
生日當天,他把我扔在公交車站,和轉校生離開。
我有自閉症,在站牌後躲到大半夜。
他爸爸拉著他來道歉,他不服。
「我又不欠她!她一個自閉症,要不是我一句句教她說話,她連個人樣都沒有!」
「我當了她十三年的老媽子,我不想再照顧她了!」
眼前忽然出現彈幕:
【男主這是吃醋了!】
【男主的雙胞胎哥哥頂替他跟女主玩了一天,女主沒認出來,一口一個裴哥哥。醋包小狗氣得手心摳出了印子。】
【女主天生沒同理心,男主是用這種方式讓她體會自己的感受。】
我呆住了。
原來那天是他哥哥頂替的……
那繼續頂替也是可以的吧?
1
放學時間一到,我就起身走向裴陽的座位。
轉學生蘇青站在裴陽桌邊,看到我走過來,用手肘推他。
「你小媳婦來了。」
裴陽在改蘇青的卷子,沒有看我,也沒有動。
我叫他:「裴哥哥,回家。」
裴陽頭都不抬:「你自己回去吧。我要跟蘇青去圖書館。」
我呆住了。
蘇青解釋:「是為了考前衝刺,你應該不需要吧。」
自閉症很難適應變化。
在我的認知里,跟裴陽一起從學校回家是個固定規則。他現在讓我自己回去,我不知所措。
於是我去拉他的手:「裴哥哥回家。」
說了三次,裴陽都沒理我。
蘇青看我跟裴陽拉拉扯扯,忽然噗嗤笑出聲:「她好像個人機。」
她朝裴陽抬了抬下巴:「你不是說杜曉星很聽你的話嗎?」
裴陽臉色一變,忽然用力甩開我。
我受到影響,失控尖叫。
教室里的同學都看了過來,蘇青也往裴陽身後躲。
「不是,她瘋了吧。」
裴陽拉著我就往外走。
他很生氣,邊走邊說:「你就是個好賴不分的神經病!幹嘛裝得好像非我不可一樣?你不需要學習,我需要好嗎?」
我聽不太懂,問他:「那我們回家嗎?」
他已經把我拖到了公交站,冷笑一聲。
「不!」
他拋下我往回走:「你自己坐 362 回去!」
2
我聽覺敏銳,車水馬龍和陌生人群對我的影響很大,沒人在身邊,我不敢亂走,一直捂著耳朵蹲在站牌後。
裴陽跟蘇青路過我,我叫他,他走得更快了。
一輛接著一輛公交車開過去,我在站牌後硬生生躲到了天黑。
不知過了多久,媽媽開車找到我,看我在黑暗裡縮成一團,紅著眼圈抱住了我。
她給我吃了藥,緊接著打了個電話給裴叔叔,然後把我接回家去。
家裡有很多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媽媽幫我換了件漂亮的公主裙,牽著我走到人群里,讓我切蛋糕。
噢。
今天是我的十八歲生日。
我沒切,我答應過裴哥哥,生日蛋糕的第一塊給他吃。
我跑到陽台上去等他。
陽台上的風有點大,吹得我眼睛發澀,我伸長脖子往外看,直到脖子都酸了,才看到裴叔叔拽著裴陽從馬路邊走過來。
裴陽半邊臉都是腫的。
裴叔叔罵裴陽:「你怎麼能把曉星扔在公交站!她從沒一個人坐過公交車!」
裴陽反駁:「她是蠢竹嗎?上車刷卡到站下車不會嗎!能出什麼事?」
裴叔叔一巴掌扇在他後腦勺上。
「萬一她走丟了呢?萬一她不小心被撞到了呢?她要是有事你能承擔後果嗎?」
媽媽說看到有人挨打,需要阻止。
我剛要開口,就看到裴陽掙開手,朝著裴叔叔大吼。
「我憑什麼要承擔後果?是你們欠他們家的!我又不欠她!她一個自閉症,要不是我一句句教她說話,她連個人樣都沒有!我當了她十三年的老媽子,還要我怎麼樣?」
我愣住了,後知後覺地捂住胸口。
好像有點痛。
裴叔叔指著裴陽:「你、你你……」
「你」了半天沒「你」出什麼來,最後低聲嘆息:「但她只認你啊……」
裴陽憤恨地說:「不是!」
他又說:「我不想再照顧她了,我要自由!以後隨便誰管她都行,別拉著我!」
媽媽讓我多觀察多聽,說聽多了能幫助我知情解意。
但是他們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我只聽出來裴陽不想再理我了。
我有些難以呼吸。
一排彈幕忽然從裴陽頭頂冒出,從右向左滾動。
【男主吃醋了!】
【他雙胞胎哥哥頂替他跟女主玩了一天,女主沒認出來,一口一個裴哥哥。醋包小狗氣得手心摳出了印子。】
【女主天生沒同理心,男主是用這種方式讓她體會自己的感受。】
男主?女主?
什麼意思?
裴陽扭頭往外走。
裴叔叔在背後喊他:「那曉星的生日宴會怎麼辦?」
裴陽頭也不回地說:「她不是認不出來嗎?讓裴臨去吧!」
彈幕滾動得更快了。
【女主別放棄男主啊!男主根本沒走遠,你只要打電話哭一哭,他馬上就會來的。】
【他給你做了項鍊!他連什麼時候親你都想好了!】
【這年頭什麼人都能當女主嗎?不是啞巴就是瞎子,這個更絕,來了個沒感情的自閉症!深情男主太難了!】
【小自閉你再認不出來,你裴哥哥可就不要你了!】
……
不要我了?
裴陽的背影漸漸消失,恐慌挾持住了我。
我正想追下樓,忽然看到一輛車停到了了我家門口。
有人下車。那人直起身體,露出了一張和裴陽如同復刻的臉。
他與我四目相對,朝我莞爾一笑。
我停住了腳步。
呼吸……
好像變正常了。
3
我是自閉症。五歲前都不會說話。
所有自閉症的典型特徵我都有。
不看人、不溝通、不社交,沒同理心,情感薄弱。
好在我爸媽很有錢。
他們發現我有這些特徵以後,帶我看了無數個專家。
他們還決定給我建個融合幼兒園,收一些交不起學費的小孩,讓老師帶著他們陪我玩,希望我能在和同齡人的朝夕相處中學會開口。
我是在那兒認識了裴陽。
我們初次見面是在幼兒園外,我追著個小姑娘跑出幼兒園,搶了人家的棒棒糖。
小姑娘哭了,小姑娘的奶奶用我聽不懂的話罵我,還掐我的胳膊。
我躺在地上驚聲尖叫時,他背著小書包經過。
他先是問老奶奶發生了什麼事,問明白以後就去旁邊便利店買了棒棒糖,賠給那個小女孩,替我說了對不起。
老奶奶拉著小女孩走了,裴陽要帶我回去。
我不動,指著便利店。
裴陽摸摸口袋,過了一會兒才跟我說:「你叫我哥哥,我就給你買。」
我叫了。
然後得償所願。
他幫了我,又讓我開了口。
我爸媽投桃報李,流水似地給裴陽爸媽送東西,很快跟他們混成了朋友。
不多久,裴陽爸媽就把裴陽送到我家裡來了。
他們到門口時,我正在陽台上數欄杆。
我聽到裴陽和裴叔叔的對話。
「為什麼是我?明明……」
「曉星是自閉症,最好能有個二十四小時陪在身邊的玩伴,她需要你。」
「可我也需要你們!」
「你哥那個病花了人家不知道多少錢,我們得還人家的情。而且家裡現在住不開,你放心,他們肯定會對你很好的。」
裴叔叔沒說錯,我爸媽對他非常好。
給他準備的房間就在我房間隔壁,他所有待遇跟我同等,新衣服新玩具我有的他都有一份。
他還有卡,我爸媽說我跟他的零花錢都歸他管。
但裴陽第一天晚上還是哭了。
我聽著聲音找過去,好奇地摸他眼眶裡流下的水。
「我不喜歡你。」他對我說,「你跟我哥一樣,只會拖後腿。」
他的眼眶裡怎麼會有那麼多水?
我一直擦,一直擦,沒完沒了地擦。
他最後還是回抱住了我。
我爸媽其實沒對裴陽提過什麼要求,但他很固執,他說他要讓我變得有用。
他讓我叫他裴哥哥。
他會一直牽著我的手,教我什麼時候說你好,什麼時候說不要,什麼時候說對不起和謝謝。
他還會學著家教老師的樣子,給我布置任務和發獎勵。
也不知道是我爸媽砸下去的人力物力到位了,還是我有哪兩根筋忽然發育好了,那些年我在他的幫助下進步飛速,變得和普通人越來越接近。
而我對他也越來越依賴。
我爸媽人脈很廣,我和裴陽幼兒園、小學、初中都在同一個班。
高中有點難度,我爸媽捐了棟教學樓,也達成了目的。
高一時我在教室里來了姨媽,因為害怕,我撲到了裴陽身上。
裴陽推開我,跑著去學校小賣部給我買了蘇菲。
污跡弄髒了我的褲子,也弄髒了他的褲子。
那天以後,裴陽忽然搬出了我家,回去跟他的家人住到了一起。
我很不習慣,跟他鬧過。
他板著臉,紅著耳朵說:「我們該保持距離了。」
「不要。」
「你沒聽到同學們都在說什麼嗎?」
我聽到了,他們說我是他的小媳婦。
但我不在意。
「裴哥哥回家,我要跟裴哥哥在一起。」
他看我的眼神很複雜。
「你真想跟我在一……」
接著又搖搖頭:「算了,你又不懂……」
我不知道裴陽暗自做了什麼決定,他忽然變了。
管得越來越多、越來越嚴格,要求越來越具體,像是想把我變成另一個人。
我媽媽明明跟我說過隨便學學就可以的,他非要抓我的學習成績。
他想讓我跟他一起上 A 大。
看我每次都只考兩三百分,他還會生氣。
他很焦慮,他的焦慮傳染到了我。
我開始暴躁,被逼急了拿文具盒砸過他。
他道歉,但並不改正。
「我知道你很累,但如果你想跟我在一起,這些都是你要做到的。」
但我吃藥的次數變多了,他不在意。
我不聽話,他就會不理我。
我很怕他不理我,我會生理性地心慌氣短。
他參與了我三分之二的人生,我已知的所有規則全部都跟他有關,沒有他的生活我根本不敢想像。
於是我一次次對他低頭,直到轉學生蘇青出現。
蘇青活潑跳脫,是我和裴陽穩定的關係里一個很大的變量。
她說想跟我們做朋友,還說會幫我補習。
可是她給我的筆記我看不懂。她老是找裴陽說話,逗裴陽笑。
她還拿走了裴陽給我買的獎勵貼紙。
我推倒了她。
裴陽第一次吼我,他聲色俱厲地讓我跟她道歉。
他執著於矯正我的行為,不在乎我這麼做的理由。
我被他吼出了眼淚。
我道歉,因為我聽裴陽的話。
可是他為了賠罪,把原本要給我的早餐給蘇青了;
體育課也去給蘇青買水了;
本來要給我補習,後來都給蘇青補了;
我是自閉症的事也跟蘇青說了。
蘇青在教室里笑我。
「聽說讓你說一句話可以得一千塊獎勵。那我跟你聊那麼多,你是不是欠了我好幾萬?」
「裴陽說你很乖,只要給糖你就會聽話。來,糖給你,給姐姐學個小貓叫?」
我雖然不太理解她為什麼說這些話,但認得出蘇青眼睛裡的惡意。
我把糖扔在她身上。
裴陽又要我道歉,我不肯。
「你不道歉的話,周末我就不帶你去遊樂園了。」
他板著臉說,「不管什麼原因都不能打人。一個有攻擊性的自閉症是不會有朋友的,我希望你記住這一點。」
他好像沒有說錯。
但我為什麼胸口會悶悶的呢?
媽媽說過,如果有人打我或者罵我,我可以打回去的。
我大吼:「我不要她當我朋友!」
裴陽怒吼:「曉星!」
我拔腿就跑。
我不想再低頭了。
回家以後,媽媽知道了這件事,還是帶我去了遊樂園。
天很藍,遊樂園門口的氣球也很漂亮,我盯著噴水池發獃。
「裴陽」來了。
媽媽讓我叫他裴哥哥。
他應下來,陪我進了遊樂園。
「你不生氣了嗎?」
「我為什麼會生氣?」
「我打人了。」
「你有理由對不對,你被欺負了?」
我點頭。
「能和平解決當然最好,不能的話,你只管保護自己……」他笑著說,「道歉由我來。」
他好像有點不一樣。
很溫柔,說話慢,走路也慢。
無論我幹什麼,他都會笑眯眯地看著我。
我吃棉花糖弄髒了手,他沒有教訓我,只是幫我擦手,還誇我吃得很香。
我那天依稀在某次回頭時看到過另一張相同的臉,只是臉色鐵青。
但「裴哥哥」就在我身邊,我沒有放在心上。
原來那天在我身邊的,是他哥哥裴臨。
4
「曉星!你裴哥哥來啦!快來切蛋糕!」
媽媽叫我。
我看到裴臨和媽媽一起站在蛋糕旁,微笑著看我。
他穿了件好看的西裝,顯得腰細細的,腿長長的,西裝面料上繡的星星底紋,跟他的眼睛非常相襯。
我跑下樓梯,不知怎麼的腳一滑,整個人朝前摔飛過去。
裴臨伸手想要接住我,我把他連人帶蛋糕一起撞到了地板上。
眾目睽睽下,我的十八層蛋糕滾成了一地塌掉的碎胚子。
裴臨背部著地,我撲倒在他胸口。
他疼得嘶氣,但沒忘記用手掌護著我的腦袋,讓我躲過了被奶油砸頭的命運。
這一幕來得猝不及防,周圍鴉雀無聲。
「曉星!道歉!」裴陽憤怒的表情忽然鑽進了我的腦海。
這像是種條件反射,我驚慌失措,手腳並用爬起身,縮著肩膀躲到了媽媽身後。
媽媽扶起裴臨:「你沒事吧?」
「我沒事。」裴臨搖頭,然後朝我微笑,「沒摔疼吧,曉星?」
我充耳不聞,望著他身上不成形狀的奶油,喃喃:「第一塊蛋糕要給裴哥哥吃的。」
裴臨反應了過來。
他彎腰在地上拾起一塊蛋糕,當著我的面放進了嘴裡。
「謝謝曉星。」他笑著說,「很好吃。」
我愣愣地看著他,一時間弄不懂自己現在的情緒。
5
到了大家都在跳舞的時候,我跑去小花園,打了裴陽的電話。
沒想到接通後,對面響起的是蘇青的聲音。
「曉星嗎?裴陽背著我呢。他不方便拿電話,我外放了,有什麼事你說吧?」
我有點不開心,但還是說了:「今天我生日……」
「啊呀,生日快樂!」蘇青祝福我,很快又說,「你怎麼不早說呢?我們現在過來應該趕不上你生日了。而且我崴了腳要去醫院。」
我脫口而出:「不要你來!」
「呵……」
我聽到了裴陽的冷笑聲。
他在電話對面說:「掛了吧。」
「什麼?」
「學不會禮貌那就先掛了吧。什麼時候知道錯了什麼時候再打。」
電話被掛斷了。
我茫然地放下電話手錶,無意識地重複著手錶里的提示音。
「嘟、嘟、嘟……」
抬頭望著天空,眼睛忽然有點泛酸。
彈幕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