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通過我的輔導員,要到了我的新手機號碼。
電話接通的那一刻,我甚至有些恍惚。
「未未……」他的聲音聽起來蒼老了很多,還帶著一絲討好的意味。
「恭喜你啊,在國外拿了大獎,為國爭光了。」
我沉默著,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媽……她也看到新聞了。她很高興,說你終於出息了。」
高興?
我心裡冷笑。
如果我沒有拿獎,如果我還是那個需要為生活費發愁的窮學生,她還會高興嗎?
「你什麼時候回來?家裡給你辦個慶功宴,把親戚朋友都請來熱鬧熱鬧。」
慶功宴?
我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爸,」我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你知道我媽當初為什麼要逼我去清北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
我繼續說:「我以前一直以為,她只是好面子,虛榮心強。」
「直到後來我才想明白,或許不只是這樣。」
我頓了頓,一字一句地問:「她只是覺得沒有上清北的我是個恥辱,不值得她耗費心血,不配得到她的憐憫。」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吸聲。
我知道,我猜對了。
過了許久,他才用一種近乎崩潰的聲音說:「未未,別說了。都是爸沒用,都是爸沒用……」
他沒有正面回答,但這個答案,已經足夠了。
原來,我從頭到尾,都只是他們在外人面前炫耀的工具。
我的努力,我的痛苦,我的掙扎,在他們眼裡,都比不上一個虛無縹緲的清北光環。
那一刻,我心中最後一絲對他們的念想,也徹底斷了。
14.
我拒絕了爸爸辦慶功宴的提議。
我告訴他,我學業繁忙,暫時不打算回家。
他沒有再堅持,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掛了電話,我看著窗外陌生的街景,心裡一片空茫。
曾經我以為,親情是世界上最牢固的紐帶。
現在我才知道,在利益面前,它脆弱得不堪一擊。
回到國內後,生活又恢復了平靜。
但有些事情,已經悄然改變。
一些國內頂尖的科技公司,開始向我拋來橄欖枝,邀請我畢業後加入他們,甚至願意為我提供解決戶口和住房的優厚條件。
張教授也建議我繼續深造,他願意做我的導師,推薦我直接讀博。
我的面前,突然出現了無數條康莊大道。
這些,都是我靠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
我媽也開始頻繁地給我發消息。
內容無非是些噓寒問暖的話,字裡行間都透露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討好。
「未未,天冷了,多穿點衣服。」
「聽說你們學校的食堂不好吃,媽給你寄點好吃的過去?」
「什麼時候放假回家啊?媽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紅燒肉。」
「不要不捨得花錢,缺錢了就和媽媽說,我給你轉帳。」
我一條都沒有回覆。
我只是覺得可笑。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她以為幾句廉價的關心,就能抹去她曾經給我帶來的傷害嗎?
她以為她還是那個可以隨意掌控我人生的母親嗎?
她錯了。
15.
大四上學期,我收到了麻省理工學院全額獎學金的博士錄取通知書。
當我把這個消息告訴張教授時,他比我還激動。
「好樣的!林未!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我婉拒了那些科技公司的邀請,決定繼續在學術的道路上走下去。
我喜歡做研究,喜歡探索未知的世界。
這是我的熱情所在。
在我準備出國手續的時候,我媽又打來了電話。
這一次,她的語氣不再是討好,而是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未,你不准出國!」
我有些好笑:「為什麼?」
「國外有什麼好的?人生地不熟的,女孩子一個人在外面多危險!」
「再說了,你走了,我和你爸怎麼辦?誰給我們養老?」
我簡直要被她這番理直氣壯的言論氣笑了。
「養老?你還記得有我這個女兒嗎?」
「當初你把我一個人扔在南城,讓我自生自滅的時候,你怎麼沒想過你老了怎麼辦?」
「當初你給了我 4000 塊,讓我過完 4 年大學的時候,你怎麼沒想過我是你女兒?」
電話那頭沉默了。
我能想像到她此刻鐵青的臉色。
「林未,我是你媽!我生了你,養了你,你就該聽我的!」她開始撒潑。
「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出國,我就……我就去你的學校鬧!我去法院告你!說你遺棄父母!」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
「隨便你。」
「不過我提醒你,根據法律,遺棄罪的前提是,被遺棄人沒有獨立生活能力。你和我爸,都有退休金,身體健康,恐怕不符合條件。」
「另外,如果你來學校鬧事,影響學校聲譽,或者對我個人造成騷擾,我會毫不猶豫地報警。」
「媽,」我叫了她最後一聲,「我不再是那個任你拿捏的小女孩了。」
說完,我掛斷了電話。
16.
我媽真的來學校鬧了。
她像個瘋子一樣,衝到我的學院樓下,大喊大叫。
「林未!你這個不孝女!給我出來!」
「你為了自己快活,就要拋棄父母嗎?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她的聲音吸引了很多同學的圍觀。
大家對著她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輔導員和學院的領導都趕了過來,試圖安撫她的情緒。
但她根本不聽,只是一個勁地撒潑打滾,控訴我的「罪行」。
我站在樓上的窗邊,冷冷地看著樓下那場鬧劇。
我沒有下去。
我知道,我一旦下去,就會被她拖入無盡的糾纏和道德綁架中。
我只是拿出手機,撥打了報警電話。
警察很快就來了。
在了解了情況後,他們對我媽進行了嚴肅的批評教育,並以擾亂公共秩序為由,將她帶離了學校。
事情總算平息了。
但這件事,還是在學校里引起了不小的風波。
有人同情我,也有人覺得我不近人情。
我不在乎。
我的人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
17.
出國前,我回了一趟家。
不是因為我想他們,而是為了去拿回一些屬於我的東西。
我打開家門的時候,家裡只有我爸一個人。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複雜的表情。
「未未,你回來了。」
我點點頭,沒有理他,徑直走向我的房間。
我的房間還保持著我離開時的樣子,只是落了一層薄薄的灰。
我打開衣櫃,拿出我那些曾經被鎖起來的裙子。
我又從抽屜里,拿出了我從小到大獲得的各種獎狀和證書。
這些,都是我成長的印記。
我把它們一一裝進行李箱。
我爸站在門口,欲言又止。
「你媽她……她自從上次從你學校回來,就病了,一直躺在床上。」
我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但沒有停。
「她也是為你好,就是方法……方法極端了點。」
我合上行李箱,拉上拉鏈,轉過身看著他。
「爸,你知道嗎?我有時候很羨慕你。」
他愣住了。
「羨慕你,可以心安理得地躲在一個女人的背後,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她。」
「她強勢,她霸道,所以你就可以懦弱,就可以不作為。」
「你們是夫妻,也是共犯。」
他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我拉著行李箱,從他身邊走過。
走到門口的時候,我停下腳步,從錢包里拿出四千塊錢,放在玄關的柜子上。
「這是當初她給我的。現在,我還給她。」
「從此以後, 我們兩不相欠。」
18.
我媽從臥室里沖了出來。
她穿著睡衣, 頭髮凌亂, 臉色憔悴, 哪裡還有當初的盛氣凌人。
她看到我,又看到柜子上的錢, 眼睛瞬間就紅了。
「林未!你這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我平靜地看著她, 「錢還給你,我們之間,就徹底清了。」
「你休想!」她撲過來, 想抓住我的行李箱,「你是我生的!你一輩子都別想跟我撇清關係!」
我爸趕緊拉住她。
「你讓她走吧!讓她走吧!」他哀求道。
「我不!我養了她二十年, 她想就這麼一走了之?沒門!」
她在我爸懷裡瘋狂地掙扎, 像一頭困獸。
我看著她,突然覺得有些可悲。
她用盡一生去追求所謂的面子和控制, 到頭來,卻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
我沒有再說話, 轉身打開門,走了出去。
門外, 陽光正好。
我拉著行李箱, 一步一步,走向那個屬於我的,嶄新的未來。
我聽到身後傳來我媽聲嘶力竭的哭喊聲,還有我爸無力的嘆息聲。
但那些,都與我無關了。
19.
幾年後,我在學術上取得了一些小小的成就。
我偶爾會從季瑤那裡聽到一些關於家裡的消息。
她說, 我媽在我走後大病了一場,性情也變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樣強勢了。
我爸提前辦理了退休,每天就是陪著她養花、遛狗。
他們再也沒有聯繫過我。
我也再沒有回去過。
我的導師,張教授, 後來也來了美國, 在另一所大學任教。
我們成了忘年交。
他常常開玩笑說, 我是他最得意的門生。
許晴畢業後進了一家網際網路大廠, 成了一名優秀的產品經理。
我們還時常聯繫,分享彼此的生活。
有一次,她來美國出差,我們見了一面。
在加州溫暖的陽光下, 我們喝著咖啡,聊著天。
她突然問我:「林未,你……還恨你媽嗎?」
我搖搖頭,笑了。
「不恨了。」
「只是覺得,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註定走不到一起。」
她當初給我的四千塊,買斷了我們的母女情分, 卻也給了我一個掙脫牢籠、重獲新生的機會。
從某種意義上說,我或許還應該感謝她。
飛機划過湛藍的天空,留下長長的白線。
我知道, 我的路還很長。
但這一次,我不再害怕, 不再迷茫。
因為這條路上的每一步,都是我自己選擇的。
陽光灑在我的臉上,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