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了聲招呼,又低下頭欲蓋彌彰地喝了幾口牛奶。
他應了一聲,又跟我聊了些公司的事。
聊公事,我態度也端正起來。
「以後有什麼問題就來找我。」
周津年淡聲說,將手裡剝好的雞蛋放進我面前的盤子裡。
盯著那顆雞蛋,我心裡五味雜陳。
他一直都這樣。
無時不刻地對我好。
讀初中時我叛逆期,經常跟爸媽吵架。
他們工作忙,也沒有時間去了解我生氣的原因。
他們哄我的方式,就是往我卡里打錢。
又或者讓秘書去買一些漂亮的裙子首飾。
這不是我想要的。
有一次因為成績的事情大吵一架後,我從飯桌上下來,氣沖沖跑回房間。
他們沒來哄我,而是給我打了十萬,說突然有事要回公司一趟。
我在床上趴著,眼淚流個不停。
桌上的東西我一口沒動,早已經前胸貼後背。
最後是周津年來敲我的房門,手裡還端著碗熱騰騰的牛肉麵。
我跟他也經常吵架。
準確來說是我單方面跟他吵。
他永遠是退步的那方。
和好的方式也很簡單。
只需要一碗牛肉麵。
16
今天公司的事不多。
正拎著包準備走,同事小文急匆匆小跑進來。
她臉色有些慌張。
「念念!」
「怎麼了?」
「周總下班了,我這兒還有一份文件忘記給他簽名,可是明天得交上去,剛好周總明天出差,你能不能......」
小文咬了咬唇,有些糾結。
她是為數不多知道我和周津年關係的人。
我猶豫了下,還是應了下來。
得到我的回答,小文也安心了,招呼著要請我吃飯。
到家已經九點了。
這個點周津年不是在房間就是在書房。
我先去書房看了一眼。
沒人。
敲了敲他房間的門,也沒回應。
打開往裡看了一眼,浴室門關著,裡面亮著燈。
桌子上放著幾個藥瓶子。
我皺眉,拿起來看了眼。
這些名字我都沒聽過。
將東西放下我便打算走。
沒想到轉身碰到了桌角疊起的文件。
文件嘩啦掉了一地。
我緊張地往浴室那邊看了眼。
房子隔音挺好的,周津年在裡面應該沒聽見。
我迅速將東西收拾起來。
還有一張夾在中間的紙。
我無意掃了眼。
倏地,拿紙的動作滯住,我愣在原地。
是一張就診記錄。
姓名周津年。
評估意見:
受試者有中度分離焦慮,並伴有輕度軀體化表現。
17
心頭像被塊大石頭壓住了。
堵得慌。
忽然覺得呼不上來氣。
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紅的,淚珠滴下來了我才發現。
顫著手將東西歸回原位,我跑回了自己房間。
腦袋依舊是空白的。
我拿起手機,搜索了一下分離焦慮。
【分離焦慮症,是指分離後出現情緒障礙的一種心理疾病,這種情況常見於兒童,少數成人也會出現分離焦慮症的情況,以精神、情緒的異常表現最為典型。】
心臟被狠狠抽了一下。
突然發現從小一直覺得無所不能的人。
原來也有自己的傷痛。
這麼多年,我卻從來沒有發現過。
就連這段時間,也沒感覺到異樣。
愧疚感將我團團籠罩,裡面摻雜著我也讀不懂的情緒。
心底酸澀的情緒怎麼也壓不住。
我將頭埋進膝蓋里,消化著這一切。
過了一會兒,門外傳來動靜。
有規律地敲了幾下房門。
「念念。」
低沉而有力的聲音。
是周津年。
「文件是你放的嗎?」
我抹了把臉,沒開門,壓著嗓子道:
「對,你簽完名明天拿給我吧。」
那邊遲遲沒有聲音。
久到我以為他走了。
才緩緩傳來一句。
「念念,晚安。」
晚上睡不著,一靜下來就想到那張就診單。
我放了部老電影,困得受不了才睡過去。
第二天很早就醒了。
聽做飯的阿姨說,周津年很早就走了。
我點點頭,坐下來吃早餐。
從家裡驅車去公司將文件拿給小文,而後又去了別的地方。
今天請了假。
要去見一個特別的人。
我不清楚的事,他應該了解。
18
到咖啡廳的時候,許辭已經在那裡坐著了。
「好久不見。」
他笑著道。
我點點頭,「好久不見。」
寒暄了一下,我就直奔主題了。
「我哥生病的事……你知道嗎?」
許辭愣了一下,抬眼看著我,默了一會兒後開口:
「知道。」
他跟周津年從小玩到大。
周津年出國的時候,他也被家裡人送了過去。
聽見回答,我的手緊握住杯子,又鬆開。
「什麼時候開始的?」
「剛出國那會兒。」
我猛的抬頭,瞳孔緊縮。
是他出國那時候的話,到現在都快五年了。
我喉嚨哽住,發不出聲音。
許辭跟我說了很多關於周津年的事。
他說周津年剛到國外的時候很不適應。
晚上也睡不著。
有時候他凌晨起來喝水,都能看見周津年在陽台待著。
「他剛開始還是輕度,每回國一次,情況就更加嚴重。」
許辭緩緩說道,眼睛望向窗外。
……
聊了很久。
很多事情也有了答案。
「謝謝你。」
我輕聲道。
「你哥他吃了不少苦,如果可以……對他再更好些吧。」
我鼻子突然酸了一下。
臨走時,許辭還說了句。
「他難受時經常會拿著一樣東西。」
「什麼?」
「在他錢包里,你可以親自去看看。」
19
在路上時接到了周津年助理的電話。
他說周津年胃好像不太舒服,沒去醫院,回了自己的平層公寓。
我應了一聲,掉頭開往另一個方向。
點個胃藥外賣送過去。
還點了份粥。
我到的時候,東西已經放在門口了。
我敲門,裡面沒反應。
打周津年的電話也沒接。
周津年常去的住所都有我的指紋密碼。
我手指伸過去。
鎖「嘀」了一聲,門便開了。
客廳靜悄悄的,房間門虛掩著。
將東西放下後,門被我推開,周津年側身躺著,蜷縮在被子裡。
我快步過去。
他額頭上有細密的汗,臉色蒼白。
像是察覺了什麼,皺著眉睜開了眼。
「念念,你怎麼來了?」
他起身,很快就猜到答案。
「是不是小張跟你說的?」
我心裡不是滋味。
痛成這樣,還有時間關心這個。
「我帶你去醫院。」
我咬著唇,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周津年可能以為我生氣了,不敢多說什麼,乖乖跟我去了醫院。
掛了急診,醫生說應該是平時飲食不規律導致的,讓掛點滴。
我跑上跑下,終於弄好了。
到周津年旁邊時,他正閉著眼,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了一片陰影。
我放輕了腳步,在他旁邊坐下。
鼻腔里是熟悉的冷杉味混合著醫院的酒精味。
我扭頭望向他。
他頭頂上的愛意值一直都沒變過。
我收回視線,手指蜷起又舒展。
一種無聲無息的情緒在心底開始生長蔓延。
20
這幾天,我盯緊了周津年。
他的每一頓飯我都有在旁邊。
就算忙得不行,我也會開個視頻監督他。
「你要是再不按時吃飯,下次我就讓你自生自滅,絕對不帶你去醫院了。」
我惡狠狠地警告。
周津年喉間發出一聲輕笑。
「遵命。」
他笑意盈盈地看向螢幕。
眼睛深邃,雙眸如墨色濃郁。
我都要懷疑他那雙眼睛是不是看狗也這麼深情?
不自在地移開目光,我清了清嗓子掩飾道:
「行了,既然你都吃完了,那我就掛了。」
說完也沒看他反應,直接掛斷。
「在幹嘛呢?笑那麼開心。」
有個同事進了茶水間。
「有嗎?」
我眨了眨眼睛,抬手摸向嘴角。
「有啊,跟男朋友聊天啊?」
同事八卦地湊了上來,眼神調侃。
我心一驚,連忙擺了擺手。
「哎,別騙姐了,就算不是也快是了哈。」
同事笑了笑,越過我到旁邊接了杯咖啡。
我迅速離開茶水間。
21
下班後,周津年讓我去他車裡,還不告訴我為什麼。
我莫名有些緊張。
應該……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我咽了咽口水。
周津年已經在車裡了。
我系好安全帶。
「我們去哪?」
我有些揣測不安地開口。
「帶你去一個你喜歡的地方。」
我喜歡的?
我在心裡一個個盤算。
美容院?
秀場?
這個路看起來不像啊……
周津年將車停在一個地方。
我望了望四周,有些眼熟,但是也沒想起來。
「走吧。」
這個時間點人很多。
過馬路都能挨著人。
周津年牽著我的手腕,人在我的後側方。
像是以一個保護者的姿態將我圈住。
我屏住氣,強迫自己忽視。
越想不在意只會越來越在意。
後背時不時撞上他結實的胸膛,只隔著兩層薄薄的布料。
與手腕相觸的掌心,也很滾燙。
22
周津年帶我來了小學附近的小吃街。
我小學最愛來的地方。
爸媽不給我吃這些亂七八糟的。
但是周津年會陪我。
不過只許我一周吃一次。
所以每到周五,我都會特別開心。
我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
還真是周五。
看著熟悉的攤子,我嘴角根本壓不住。
「別買太多,等一下還要吃晚餐。」
周津年叮囑了一句。
笑死。
我根本不聽。
我吃得不多,但又想嘗鮮。
所以剩下的都讓周津年幫我解決了。
我突然想起來他還在調理胃。
「哥,你胃能受得了嗎?」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
「這下你倒是想起我了。」
周津年笑笑,抬手揉了揉我的頭。
「沒事,早就好了。」
「噢。」
我轉過頭去,臉莫名有些熱熱的。
他之前也會摸我的頭。
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現在怪怪的。
「姐姐哥哥,你們要不要買一朵漂亮的玫瑰花呀?」
有個小女孩突然走了過來,手裡拿著一籃子花。
「好啊。」
我笑眯眯地應道。
剛想拿起手機掃碼,就看到旁邊一隻骨節分明的手遞出了幾張紅色毛爺爺。
「全部都給這個姐姐吧。」
小女孩眼睛發光,接過錢,將籃子都送我了。
「祝姐姐哥哥情比金堅,白頭偕老!」
她大喊了聲,就跑走了。
我愣了會,才訕訕笑道:
「這小朋友……真會開玩笑。」
「怎麼會是開玩笑?」
周津年聲音低沉。
「難道我們感情不堅固?還是念念老了就不想跟哥哥在一起了?」
「啊?」
我有些傻眼。
這話怎麼對又不對的。
看見我這幅樣子,周津年輕笑,摸了摸我的頭。
「走了。」
23
周末放假,許久沒消息的沈司澤突然約我吃飯。
我皺了皺眉,有些抗拒。
之前聽朋友說,沈家有意與滬城某家大小姐聯姻來著。
再加上我後面事情多,也不像一開始那麼上頭了。
思來想去,還是答應了。
就當個朋友也行。
晚上六點。
沈司澤來家門口接。
我從公司回來將職業裝換了,穿了條一字肩的白色長裙。
他站在車旁,穿著白色襯衫與黑色西褲。
沈司澤與周津年完全是兩個類型的人。
等等!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在拿周津年跟別人對比,而且還覺得周津年更好一點……
最近是怎麼回事!
我晃了晃腦袋,讓自己別去想他。
「今天很漂亮。」
走到沈司澤面前,他的眼裡閃過一絲驚艷。
「其實我每天都很漂亮。」
我笑了笑。
他紳士地打開副駕的車門。
我上車後問他去哪裡。
「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法餐,已經預定了。」
他轉過頭朝我笑笑。
開始問一些最近的近況。
我有些不明白他的目的。
剛剛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就看見他的愛意值了。
只有 45%,比上次減少了。
傳言估計也是真的。
所以我在吃飯的時候開門見山了。
「聽說你好事將近?」
沈司澤不明所以。
「你跟吳家的千金啊。」
他面色一凝,「沒有的事。」
我放下刀叉,拿紙巾擦嘴。
「啊?上次的慈善晚宴你們不是一起去的嗎?」
我明知故問。
沈司澤僵笑,把話題扯開。
「怎麼不吃了,是不合胃口嗎?」
我誠實地點頭。
「我是中國胃,不太喜歡西餐。」
後面的氛圍有些尷尬。
在八點多的時候終於到家了。
「許念,我是不是沒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