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套穿上,等會兒真發燒了,難道還要我欠你一個人情?」
我遲疑了一瞬,還是伸手接過了。
路知栩不想欠人情,也不想和我再有糾葛,兩人分得乾乾淨淨,那對彼此才好。
從前那七年,我和路知栩相敬如賓,從未這樣一起坐在台階上安靜消磨時光。
兩人連待在一個房間內的情況都很少。
早上我去廚房盛粥,路知栩已經出發去公司了。
我晚上九點到家,路知栩就避開我去書房。
一個藏在心底的問題突然開始生根發芽。
「路知栩。」
我問:「你真的喜歡江夏恬嗎?」
就像路知栩這樣桀驁不馴的傢伙,很難讓人相信,他會被心甘情願地困在一段沒有感情的商業聯姻里。
江夏恬出國後,他從沒去找過。
舊同學提起這個名字,他也沒什麼表情。
除了放在床頭的那張江夏恬的舊照,我沒看出路知栩有任何喜歡她的痕跡。
「我怎麼可能不喜歡她?」
這個問題卻像是濺入油鍋的一滴水,路知栩當場反駁,
「她不高興,我就讓無人機拼她的名字,撒了一地玫瑰哄她開心。她不肯單獨收我的東西,我就把全班都送了一遍,只為了請她吃蛋糕。我怎麼可能……」
路知栩突然不說話了。
他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最後,他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倉促道:
「體檢結束了。」
我脫下了路知栩的外套,還給他。
不知怎麼的,這件外套似乎有幾分燙手。
路知栩匆匆看了一眼,
「正好買小了,就送給你了。」
我摸著上面的標籤,確實買小了,還買成了女款。
5
三天後,就是江夏恬的生日。
江夏恬是江家這一輩里最小的孩子,是被捧在掌心的明珠。
她的二十歲生日,聲勢浩大。
全班同學都被邀請去參加,包了好幾輛車才坐下。
我沒打算參加這個生日宴,獨自一人回了寢室。
這才發現,自己忘帶了鑰匙,正好樓下宿管阿姨有事出去了。
室友半個小時後才回了我的消息,
「如喬,我們都在夏夏的生日宴上呢,估計很晚才會回來,反正今天周末了,要不你回家休息吧?」
我答應下來,卻沒打算回家。
等圖書館的人慢慢散去,我抱著自己的書,也跟著大家走了出去。
只要熬過今天,路知栩就會告白成功。
他能如願和江夏恬在一起。
而他有了女朋友,路家和周家那可笑的婚約也就做不得數了。
剛找了個長椅坐下,我的胃卻開始隱隱作痛。
我去附近便利店買了一瓶水和一個麵包。
從小我就知道,讀書是我唯一的出路。
時常為了做題,忘記吃飯這件事。
慢慢就落下了胃病。
但我這人屢教不改,後來進了周家的公司,越發忙碌了起來。
有一次直接在會議上暈了過去,被人送進了醫院。
醒來時,路知栩翹著二郎腿,坐在一旁翻閱醫院的宣傳冊。
「麻煩你了。」
我嘶啞著聲音。
路知栩點頭,
「確實麻煩了,所以宋如喬,別再生病了。」
從那天起,家裡的阿姨天天會來公司給我送飯。
變著花樣的,但凡我哪道菜多吃了幾口,第二天就能看見這道菜返場。
我撕開麵包袋子,心想,日後如果有機會,我要把那位阿姨請過來。
她做的菜,實在是太對我胃口了。
正想著,面前突然多了一道黑影。
哐當一聲,一個飯盒被重重地放在了我旁邊。
路燈昏暗,照得路知栩那張臉都模糊了起來。
我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去而復返的路知栩。
這張年輕幾分的面容幾乎和七年後收斂了鋒芒的路知栩重疊。
他面色不善,
「看什麼看?」
「我養了多少年才把你的胃養好,你就給我吃這個?」
路知栩剛說完,就後悔了。
他錯開我探究的視線,
「我就是來看看,你有沒有老老實實地待著,免得我等會兒和夏夏告白的時候被人打斷。」
「這些飯菜是路邊隨便打包的,我還要切蛋糕去,這就便宜你了。」
我放下麵包,打開了飯盒。
如我所想的那樣,裡面都是我曾和阿姨提過的,我愛吃的菜。
那一瞬間百感交集,我竟然不知道,是震驚多一些,還是遺憾多一些。
或許那七年,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路知栩曾對我有過一絲的感情?
我收斂了情緒,
「謝謝,你放心,還有四個小時,我會藏好不被周家人發現的。」
我指了指他一直在震動的手機,
「有人在找你。」
話音剛落,我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
是個陌生號碼。
電話被接通,那頭我養母的聲音顫顫巍巍,
「如喬啊,你今天還在學校嗎?要不我來接你吧?」
「你很久沒回來了,你弟弟還有我,都挺想你的。」
養母從來不會說這種話,領養我後的第二年,她和養父就有了親生孩子。
本就狹小的房子變得更加擁擠。
客廳里的沙發,就成了我的床。
他們巴不得我不回去。
現在打電話給我,恐怕……我已經被周家發現了。
我掛斷了電話,轉頭看向路知栩,
「你可以回去告白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想必周家人馬上就會趕到學校來。
朝寢室樓快走了幾步,我又反應過來,不能朝那裡去。
不遠處,有一輛車緩緩停在了校門口。
我一眼就認出,那是周家的車。
路知栩哪怕現在趕回去告白,也需要一定的時間。
我不能被周家人找到,否則一切都功虧一簣。
偌大的地方,我竟一時間不知道躲到哪裡去。
只能一直朝前跑,聽著風聲在耳畔呼嘯。
最後的最後,我躲到了廢棄的實驗樓背後。
這裡無人打理,爬滿了大片的凌霄花,生機勃勃,開得正盛。
「宋如喬!」
我雙手抱著膝蓋,抬頭。
看見了提著飯盒,一臉怒色的路知栩。
6
「你跑什麼,飯都還沒吃!」
「不吃飯就知道吃苦的,我這輩子就見過一個。」
他罵罵咧咧地走到我面前,強行把筷子塞進我手裡,
「吃!」
「有什麼事吃完再說。」
他不讓我說話,自己卻在那裡絮叨。
「你這樣聰明,想必也猜到了,之前送到你公司那些飯菜,都是我做好讓阿姨去送的。」
「我先跟你說好,我這樣做才不是喜歡你,我就是閒得無聊,鍛鍊一下自己的廚藝。更何況那時路家和周家利益綁得很緊,在那種節骨眼上,你不能出事。」
「今天我就是一不小心多做了菜,想著放著也是浪費,就打包帶來給你了。」
「還有,你這人真的很挑食,還很矛盾。青菜里放一點點蒜就不吃了,但偏偏很喜歡吃蒜蓉扇貝,所以你到底是喜歡蒜,還是不喜歡蒜……」
路知栩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茫然地抬手,蹭到了我臉上的淚。
「宋如喬,你在哭嗎?」
我大口大口往嘴裡塞著路知栩做的飯菜。
好久以前,我也是喜歡過路知栩的。
那時候整個操場灑滿了他送給旁人的玫瑰花,我撿了一朵,仰頭看向天空的無人機。
曾想過,倘若也有一個人,這樣喜歡我就好了。
後來聽說要和我聯姻的是路知栩。
我知道他有心上人,也不願綁著他,就送上了一份離婚協議書。
我見過路知栩愛別人的模樣,也從不奢望這份愛會落在我身上。
可等得太久了,只要感受到了一點點愛,一點點的喜歡,我就控制不住地委屈起來。
「你哭什麼?」
路知栩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包紙,
「想到什麼難過的事情了?」
路燈昏暗,路知栩那張臉在我眼裡卻越發清晰。
旁邊是大片大片的凌霄花,在晚風中搖曳著。
我突然想起,好久之前讀到的一本書,裡面有一句話我記到現在:
「我們不要在這裡,跟我回去十八歲,躲到台大校園杜鵑花叢下,不要被命運找到。」
陌生的腳步聲傳來,下一秒,幾束手電筒的光照了過來。
「人找到了嗎?」
「寢室去看過了,沒有人。圖書館也問了,她剛從裡面出來,肯定還在學校里。」
「她有什麼好躲的?難道發現了什麼?」
「少說幾句!要是宋如喬真的是周家的孩子,以後我們還得喊一聲大小姐呢。」
「你,去實驗樓背後看看。」
路知栩條件反射般抓住了我的手腕。
可我和他都知道,沒用了,無論躲到哪裡,還是會被找到。
我和路知栩始終被命運二字推著前行,沒有後退的餘地。
僵持之下,一根火柴從他的口袋中掉了出來。
「宋如喬,你相信我嗎?」
他點燃了第二根火柴,目光堅定,
「一定,一定還有辦法。」
眼前再度一陣暈眩,我尚未睜開眼睛,室友抱著我的胳膊搖了搖,
「如喬!你有沒有看錶白牆?」
「路知栩惹江夏恬不開心了,他今晚會在操場用無人機向她道歉,要不要去湊熱鬧?」
7
第二根火柴,竟然帶我回到了這一天。
湊熱鬧似乎是人的天性,上一次的操場上擠滿了人。
熱鬧過後,滿地都是玫瑰。
路知栩請了人來打掃,很多同學挑了幾朵帶回去養,我也撿了一朵。
「我不去了。」
我想了想,補充道,
「你們早點出發,可以挑個好位置,據說路知栩把全市花店的玫瑰都買了個遍,場面應該會很漂亮。」
但是這一次,不屬於我的玫瑰,我不要了。
離周家找上門,還有三個月的時間。
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我找老師要了辦理轉校需要提交的資料。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無人機表演開始了,操場方向傳來一陣陣歡呼聲。
就在此時,電話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
我和養母約在了校門口。
她提著一箱牛奶,不由分說地塞進了我手裡。
「一個學期了也沒見你回家看看,瞧你,都瘦了。」
「媽給你買了箱牛奶補補,你弟弟都沒喝過這麼好的呢。」
我盯著那箱牛奶看了會兒,終於想起,就是在這一天,我把養父養母的聯繫方式都拉黑了。
所以後面她不得不借別人的號碼來聯繫我。
那時,牛奶過敏的我吹著冷風,在校門口聽養母說了足足一個小時。
她說盡了冠冕堂皇的話,但總結下來就是:
我已經長大了,應該補貼家裡,把獎學金什麼都留給弟弟,沒必要對自己太好。
這一次,我將牛奶還給了她。
養母臉色一僵,
「如喬,你這是做什麼,我可是專門買給你喝的。這麼好的牛奶,要知道你弟弟……」
「我牛奶過敏。」
養母倏然閉上了嘴。
「還有,如果你是來要我的獎學金的,那就不用開口了。」
我定定地看著她,
「你們養我花了多少錢,日後我會一筆一筆還給你們,其他的,什麼都不用想。」
我不會給他們趴在我身上吸血的機會。
「你這孩子,說什麼胡話呢。」
養母露出了個分外尷尬的笑來,她強撐著,
「我怎麼會要你的錢,我就是來看看你,看你過得好不好。」
她的聲音逐漸微弱下去,又瞬間拔高,理直氣壯,
「再說了,你是我們的孩子,我的女兒,養恩大於生恩,就算我不是你親媽,但你摸著良心說,我們對你還不夠好嗎?」
「你回報我們,難道不是應該的嗎?什麼叫一筆一筆還給我們?上了個大學,就翅膀硬起來了,要飛出去了?」
「我們養大你難道容易嗎?找你要點獎學金怎麼了?沒有我們,你怎麼讀得了大學?找你要點錢給你弟弟買雙球鞋都不肯!」
類似的話聽了第二次,心底已經毫無波瀾,甚至有那麼一瞬間,我有點想笑。
「對,我是個自私鬼,沒有良心,沒讓你們趴在我身上吸血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