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結束當晚,爸媽突然宣布離婚,把我趕出家門。
「你已經成年了,該學會獨立。」
我咬牙搬進便宜出租屋,在奶茶店被壓榨到深夜,卻意外撞見他們手挽手從商場喜笑顏開地出來。
「讓她吃點苦,才知道社會多殘酷。」
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原來這場離婚,是給我一個人的獨立「成人禮」。
1
火鍋的熱氣在空調房裡氤氳上升,紅油鍋底咕嘟咕嘟冒著泡。
我盯著那片剛涮好的毛肚,它在我的筷子上微微顫動,油珠滴落在碗里。
爸媽就坐在對面,媽媽正在優雅地夾著一片菜葉,爸爸則剛剛放下他的酒杯。
「林夏,」
「我跟你媽離婚了,這房子歸她。你成年了,也該學會獨立了。」
我眨了眨眼,懷疑自己聽錯了。
「什麼?」
我的聲音輕得幾乎被火鍋的沸騰聲蓋過。
媽媽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並不存在的油漬,「我們已經商量好了。你爸搬出去住,這房子歸我。你已經十八歲了,早就該自己生活了。」
我手中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毛肚滑進碗里,濺起幾滴油,落在我的白色 T 恤上,暈開大片難看的污漬。
「可是...可是我還沒上大學...」
我努力壓抑住恐懼,然而聲音卻忍不住開始發抖,「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爸媽,能不能,能不能……」
爸爸從腳邊拉出一個行李箱推到我面前,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一樣。
「你的衣服和證件都放在裡面了」
他又從錢包里抽出五張百元鈔票,放在桌上,
「這是我們給你的最後一筆錢。」
2
五百元。
在這個城市,五百元連一周的房租都不夠。
「你們……認真的?」
我緊緊盯著他們的表情,視線在父母之間反覆移動,企圖從他們臉上找出一絲玩笑的痕跡。
但他們的表情冷靜得可怕,就像在討論今晚吃什麼一樣稀鬆平常。
「夏夏」
媽媽嘆了口氣,「我們這是為你好。你太依賴我們了,這樣下去怎麼在社會上生存?」
「為我好?」
我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一下下扎進我的心臟,痛得厲害。
「高考結束第一天就把我趕出家門,這叫為我好?」
鄰桌的客人紛紛轉頭看過來,爸爸皺起眉頭:「坐下,別丟人現眼。」
「丟人現眼?」我幾乎要笑出聲,「你們在我高考後馬上就要把我趕出家門,現在說我丟人現眼?」
媽媽的表情冷了下來:「你就是這樣跟父母說話的?我們養你十八年,現在讓你學會獨立有錯嗎?」
他們看起來格外堅決,我知道自己已經無法改變事實,於是深吸一口氣,努力冷靜下來,試圖給自己找些在外生存的餘地。
放在臥室里的存錢罐還有我攢到現在的幾百塊,如果拿著至少也能保證這一個月能有地方住。
「讓我回去再拿些東西,我馬上……」
「不用了。」
爸爸打斷我,「你的必需品都在箱子裡,不需要其他東西。」
我低頭看著那個行李箱,突然明白了什麼:「你們早就計劃好了,是不是?就等著我高考結束這一天?」
媽媽沒有否認:「今晚的飯我們買單,你可以去找服務員拿打包盒裝起來。」
我站在原地,渾身發抖。
食物的熱氣熏得我眼睛發疼,淚水酸澀脹得我睜不開。
但我知道那不只是蒸汽的原因。
十八年的生活,就這樣被裝進一個行李箱。
3
「把家門鑰匙給我」
爸爸向我伸出手。
我機械地掏出那串捂得有些溫熱的鑰匙,放在他攤開的掌心裡。
他收攏手指的瞬間,我好像聽見了童年被捏碎的聲音。
同我七歲那年冬天,因為不懂得用五毛錢坐公交被鎖在家門外反省的哭聲一模一樣。
「還有手機。」
爸爸又說。
我麻木地解鎖手機遞給他,看著他取消了親密付,把我帳號里的錢全部轉到他的號里。
每一步操作都熟練得像是排練過無數遍。
「好了。」他把手機還給我,「手機就留給你吧,沒什麼事我們也要走了。」
我拖著行李箱走出火鍋店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汽車尾氣呼嘯而過,我站在人行道上,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麼叫無家可歸。
行李箱的輪子在凹凸不平的人行道上咔噠作響,我漫無目的地走著,經過一家家燈火通明的店鋪。
路過房屋中介時,我抬頭望向廣告牌。
最便宜的也要一千塊。
數字背後一連串的零像螞蟻一樣啃噬著我的心臟。
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也不清楚現在究竟該去向哪裡。
我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媽媽發來的消息。
「對了,你存錢罐里的錢我們已經拿走了。」
「都是之前我們給你的零花錢,我們拿走也是應該的。」
我沒有回覆,只是把手機塞回口袋。
4
走了將近一小時,我終於在一條偏僻的小巷裡找到一家破破爛爛的旅店。
前台是個昏昏欲睡的女人,她瞥了我一樣,「鐘點房 30 一小時,過夜 80,押金 100,要開哪種?」
我數出兩百遞給他,她找完錢後遞給我一把銹跡斑斑的鑰匙,「206,電梯壞了,得走樓梯。」
房間比我想像的還要糟糕。
牆紙發黃剝落,床單上有可疑的污漬,浴室的門關不嚴,空調發出垂死般的嗡鳴。
不時還有耀武揚威的蟑螂朝著我衝過來,我嚇得後退把箱子擋在身前,才算是躲過一劫。
過了一會,我才坐在床邊,打開行李箱。
裡面確實如爸爸所說,有兩三套換洗衣服,和我的所有證件。
其他一無所有。
我拿起那五張百元鈔票,對著昏暗的燈光看了看。
五百元,在這個城市能活幾天?
我算了一下,就算住最便宜的旅館,吃最便宜的快餐,可能也就一周。
窗外的霓虹燈透過破舊窗簾照進來,在牆上投下變幻的光影。
我忍著不適躺在床上,盯著那些遊動的光斑。
我忽然想起小時候,父親為了培養我的勇氣,強迫我去坐過山車。
我嚇得哀聲尖叫,而他們站在下面哈哈大笑,拍下我哭泣的照片留作紀念。
枕頭漸漸濕了。
我不知道是因為空調的冷凝水還是別的什麼。
明天,我要去找工作,要找房子,要開始一個跨越青春期的生活。
但此刻,在這個散發著霉味的廉價旅館裡,我只想允許自己脆弱這一晚。
明天開始,我必須變得堅強,因為沒有人會來救我。
5
鬧鐘炸響,我猛地睜開眼睛。
那台空調大概是太過於老舊已經停下了工作,房間裡悶熱得像個蒸籠。
窗外已經透出灰濛濛的晨光,廉價旅館的隔音極差,走廊上傳來阿姨推車的軲轆聲和大聲的交談。
手機的電量已經所剩無幾,但箱子裡沒有充電器。
我還剩 420 塊。
這個數字像刀一樣刻在我腦子裡。
我翻身下床,拉開窗簾,六月的陽光刺得眼睛發痛。
樓下早點攤的油鍋冒著熱氣,幾個工人正蹲在路邊吃包子,隱約能看見他們的手上全是幹活時留下的疤痕。
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像他們一樣的工作。
我拖著行李箱走出旅館,老闆瞥了我一眼:「續房嗎?」
「不用了。」我攥緊口袋裡剩下的幾張鈔票,頭也不回地推門出去。
熱浪瞬間裹住全身。我站在路邊,打開二手軟體搜索市內便宜的租房,然而跳出的金額像是一把利刃劈開我的身體,連最便宜的城中村單間也要八百塊,押一付一,也就是一千六百塊。
可我只有三百八。
我咬咬牙,在搜索框輸入日結兼職,魚龍混雜的消息灌輸入我的大腦,添加聯繫方式的消息石沉大海,打不通的手機號,要求學歷的標識。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於是頂著大太陽挨家問需不需要暑假工。
6
冷氣開得很足的商場裡,我站在奶茶店櫃檯前,店長是個三十出頭的女人,正用鮮紅指甲敲擊著收銀台面。
「干過嗎」
「沒有,」
我的手心全是汗,「但我學東西很快。」
她掃了眼我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學生?」
「剛高考完。」
「時薪十塊,試用三天,過了去辦健康證。」她突然抓起我的手,「指甲太長,現在就得剪掉。」
櫃檯上的指甲刀上都是皮屑,我忍著疼把指甲剪到肉里。
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可以賺到錢了。
「芝士葡萄,少冰。」
店長頭也不抬地喊。
我手忙腳亂地往雪克杯里加冰,結果葡萄汁濺到操作台上,果汁噴到我的圍裙上,黏糊糊的。
旁邊的老員工抬頭嘖了一聲:「浪費的原料要從工資扣的。」
「好……好的。」
當我顫抖著把做好的飲料遞給顧客時,杯蓋突然崩開,紫色的液體潑了對方一身。
那是個穿白襯衫的男生,葡萄汁在他胸前暈開一大片污漬。
「對不起!我...」
我的聲音卡在喉嚨里,僵硬地握著杯子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只能徒勞地抽店裡的紙巾拚命擦著他的衣服。
男生卻只是皺了皺眉:「沒事,換一杯就行。」
店長衝過來連連道歉,說要賠償乾洗費。
男生搖搖頭:「不用了。」
他眯眼看了眼我別歪的名牌,「…下次記得壓緊杯蓋。」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7
一天下來我的手指被燙出兩個水泡,圍裙上全是茶漬,好不容易熬到下班點,我躲在後廚小心擦拭著設備。
前台的店長清點收銀機時卻突然皺眉:「少了 30 塊。」
所有人的目光都刺向我。
「我、我不知道…」
「今天只有你是新來的。」店長像是沒聽到我說什麼,拉開抽屜抽出三張十元,「從你工資里扣。」
我很想爭辯,但是盯著那三十塊,我知道自己不能說話。
這份工作的必要性沒有誰比我還清楚。
究竟是不是我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