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看都沒看她,直接拽住我的手腕:「跟我回家。」
「家?」我抬頭看他,突然笑了,「哪個家?你和媽離婚的那個家?還是你們結婚紀念日拍照的那個家?」
他的瞳孔猛地收縮。
「上次的電話說的還不夠清楚嗎,我都看見了,」我用袖子擦掉嘴角的血,「朋友圈,度假,結婚周年紀念。」
父親的手勁突然鬆了。就在這時,母親的高跟鞋聲從樓道傳來,她站在門口,妝容精緻,手裡還提著商場購物袋。
「老林,樓下的人都在看…」她的目光落在我紅腫的臉上,停頓了一秒,「夏夏,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這句話像引線點燃了我體內所有積壓的怒火。
「我不懂事?」我抓起手機,調出昨天拍的視頻,音量開到最大。父親的聲音在狹小的房間裡炸開:
「讓她在外面吃點苦頭才好,整天就知道享福!」
母親的臉色瞬間慘白。父親伸手要搶手機,我迅速後退,後背抵上潮濕的牆壁,復仇的爽意像火焰一般從我的心底開始燃燒。
「還要再看些別的嗎,比如之前你們記錄下的那些照片,我想樓下的人可能也很想看一下吧。」
我腫脹著連咧開嘴笑,「那些你們拿來警告我要聽話懂事的挨打照片,我的手機里有很多,全是你們發的,要看嗎?」
「你!你!」
「你以為這是為了什麼,」他歇斯底里,額角青筋暴起,「如果我們不是這麼嚴格要求,你怎麼可能能有這種成就!怎麼可能考上重點大學!」
「你們知道我報的哪裡嗎?你們關心過嗎?這一個月以來,你們問過嗎?」
一片死寂。
母親忽然開口。
「你報了哪裡?」
「江大。」
「什麼?」父親猛地提高音量,「那麼遠?我們同意了嗎?」
「需要嗎?」我笑了,「畢竟我已經'獨立'了。」
父親的表情變得猙獰,他再次揚起手——
「打啊!」我仰起臉,「讓整棟樓都看看,林教授是怎麼家暴女兒的!」
他的手僵在半空。樓下確實已經傳來議論聲,有人舉著手機在拍攝。母親慌亂地拉住父親:「老林,算了...」
走之前,他狠狠踩上易拉罐,噴濺而出的可樂濺了我一身。
15
我坐在屋頂天台上,臉上的掌印還在火辣辣地疼。電話那頭,祁川的聲音異常清晰:「明天家教面試,能來嗎?」
「能。」我抹了把臉,「但有個問題。」
「說。」
「為什麼幫我?」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是衣物摩擦的窸窣聲。接著,一張照片發到我手機上——床上蜷縮著的少年,後背布滿猙獰的燙傷疤痕。
「我十二歲時,」祁川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我媽把開水澆在我背上,說這是為了讓我變得更聰明」
我張了張嘴,冷風灌進喉嚨里堵得死死的。
「所以答案很簡單,」電話那頭傳來打火機的輕響,「我看不得這種父母逍遙快活。」
夜風吹散熱氣,也吹乾我臉上的淚痕。遠處,城市燈火如繁星墜落。
16
家教面試當天,我站在高檔小區門口,廉價帆布鞋髒兮兮的。
保安狐疑地打量著我一縷一縷的劉海和洗得發白的襯衫,對講機里傳來業主的聲音:「讓她上來吧。」
電梯鏡面映出我憔悴的臉,左頰的掌印用了小雨借給我的粉底液遮掩。
叮——
門開的瞬間,我如墜冰窟。
開門的女人戴著金絲眼鏡,胸前別著熟悉的校徽——父親學院的系主任,劉敏。她曾在去年家宴上誇我「乖巧懂事」。
「林夏?」劉敏的笑容僵在臉上,「林教授的女兒?」
玄關處傳來拖鞋聲,一個穿私立校服的男孩探出頭:「媽,這就是新家教?」
客廳里,空氣凝固。
劉敏遞來的紅茶在杯沿晃出一圈漣漪。她翻開我的簡歷,突然嘆氣:「你爸知道你來應聘嗎?」
「我已經獨立了。」我聲音平穩,「這是我的高考成績單,數學 146 分,應當有能力輔導初中數學。」
「成績是不錯...」她推了推眼鏡,「但你知道,我們這種家庭對家教要求很高,前陣子你爸發的……」
男孩突然插嘴:「爸說林教授家女兒最聽話了,讓背字典就背字典。」
劉敏警告地瞪了兒子一眼,轉向我:「這樣吧,現場試講一道題。」
她推來的習題集上,赫然是父親的字跡,題目被紅筆圈出,正是父親當年折磨我的「超綱奧數題」。
血液衝上耳膜。這道題曾經讓我在寒冬罰站數小時,直到解出為止。
「需要草稿紙嗎?」劉敏問。
「不用。」我直視她的眼睛,「這是易錯題,常規解法會掉進出題人的邏輯漏洞。」
在母子倆震驚的目光中,我拿起筆直接在書上寫解,每一個步驟都格外清晰。
最後一筆劃破紙面。
我的手機在口袋裡瘋狂震動,我放下筆禮貌地朝他們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父親連發數十條信息:
「立刻離開劉主任家」
「你丟人丟到學院來了」
「再胡鬧你連大學學費都別想要!」
最後一條是母親發的語音,點開後傳來她歇斯底里的尖叫:「你爸氣得心臟病發了!滿意了吧!」
我按下關機鍵,轉身撞進一個帶著薄荷味的懷抱。
祁川舉著黑傘站在消防通道里,白襯衫被雨打濕半邊:「面完了?」
「你怎麼在這?」
他晃了晃手機:「劉明浩——你學生,是我表弟。」
暴雨砸在傘面上的聲音震耳欲聾。我忽然發現祁川右手纏著繃帶,隱約滲出血跡。
「你手...」
「昨晚砸了家裡古董花瓶。」他輕描淡寫地轉移話題,「她錄用你了嗎?」
「她說要考慮。」
「考慮個屁。」祁川冷笑,「那女人最會趨炎附勢,肯定在見到你的那面就告訴你爸了,現在估計在打電話呢,我以為她會看在成績的份上讓你去教,畢竟她最在乎她那個寶貝兒子了,沒想到還是這樣。」
仿佛印證他的話,樓道里突然傳來劉敏尖細的嗓音:「林教授,您女兒剛才……」
祁川突然抓住我手腕:「跟我走。」
17
我一路跟著他來到一座豪華的別墅,進入了他的房間。
祁川反鎖門,襯衫從肩膀滑落,後背是凌亂的傷疤。
我捂住嘴。那些疤痕比照片上更猙獰,像無數蜈蚣爬過他精瘦的背肌。最駭人的是肩胛骨處一道新結痂的傷口——明顯是瓷器碎片劃的。
「昨晚和我媽吵架,她摔花瓶砸的。」他系回襯衫,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你知道為什麼幫你了?」
我盯著他鎖骨上的一處煙疤:「因為我們有共同的敵人。」
「錯。」祁川突然逼近,薄荷煙味籠罩下來,「因為你這副倔強的樣子...」他指尖懸在我嘴角血痂前方,「...像極了當初沒屈服的我。」
「我不想,讓曾經渴望得到幫助的我再一次喪失希望。」
燈泡滋滋作響,在他睫毛下投出蛛網般的陰影。
我的心跳聲很大,大得幾乎蓋過窗外凌亂的雨聲。
18
小雨走進來時,我正在整理證據——父親體罰我的照片、假離婚錄音、威脅簡訊截圖。
他們可能沒有想過,當初那些發給我要我看自己被打得有多慘的照片和視頻會成為證據。
「我真的服了!」她摔上門,「你爸剛在這片業主群發尋人啟事,說你被社會人帶壞了!」
我冷笑,點開父親剛發的朋友圈——病床上他掛著點滴,配文「被不孝女氣到住院」。評論區全是同事的安慰,劉敏留言:「老林別難過,孩子被混混帶壞了」
「混混?」祁川的聲音從手機揚聲器里傳出,「指我嗎?」
小雨湊過來:「帥哥你哪位?」」
「戰友。」我把證據打包壓縮,「祁川,幫我個忙。」
「幫我加我爸同事裙里」
「太簡單了吧,」他輕笑,「但如果是『不小心』用你爸微信誤發文件...」
凌晨三點,父親所有的同事、學生、親友同時收到一封帶附件的郵件:
「轉發:林教授家庭教育紀實」
壓縮包里,十歲的我跪在碎玻璃上抄寫「我要聽話」一百遍的視頻,赫然排在首位。
19
父親的崩潰來得比想像中更快。
郵件發出後三小時,大學紀委的電話就打到了他的手機上。凌晨五點,我的一個同學試探性地發來消息:「你爸被叫去緊急會議了,全校都在傳他家暴的事」。
小雨從下鋪探出頭,眼睛亮得嚇人:「你猜怎麼著?劉敏剛在業主群懟了所有幫你爸說話的消息!」
我盯著手機螢幕,看著父親的朋友圈從「被不孝女氣到住院」變成「清者自清」,最後變成一條冷冰冰的橫線,他關閉了朋友圈。
祁川的消息在此時彈出:「看郵箱。」
附件是一段音頻文件,點開後傳來父親哀聲的求饒聲,「求求您了,安總,我保證,不會再出現這種事情了……」
背景音里有個優雅的女聲輕笑:「林教授, 令愛成年了, 您該學會放手。」
我反覆聽著這段錄音, 直到東方既白。
原來祁川的母親, 那個給他留下滿背傷疤的女人,此刻竟成了我的盾牌。
20
快要開學的那天, 我站在醫院住院部門口, 手裡攥著北上的火車票。父親從電梯里衝出來時,白大褂下露出病號服,眼底布滿血絲。
「你滿意了?」他聲音嘶啞, 「我的生活全毀了!」
走廊上的病人紛紛側目。我平靜地舉起手機,螢幕上顯示著大學官網公告:《關於暫停林 XX 教授職務的決定》。
「不, 」我說, 「這才叫毀於一旦。」
我點開相冊里保存的最新照片,昨夜祁川幫我黑進父親後台截取的, 父親歷年收受禮物的聊天記錄,最後一條是上周記錄的劉敏發來的照片, 一箱茅台。
父親的臉瞬間灰敗。他踉蹌著扶住牆壁,突然換了副哀求的語氣:「夏夏, 爸爸知道錯了, 我們回家好好談談……」
「家?」我打斷他,「我們之間還有家嗎?」
母親從病房衝出來,精心打理的卷髮蓬亂如草:「你非要逼死我們才甘心嗎?!」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我手臂,在淤青上再添新傷。
護士站的報警器響了。
在保安趕來前,我湊到父親耳邊輕聲說:「記得我十歲那年,你讓我在雪地里罰站時說的一句話嗎?」
他瞳孔驟縮。
「你說——」我後退一步, 聲音響徹走廊,「這輩子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轉身時,母親的高跟鞋砸在我背後的地上。
21
小雨把自製三明治塞進我背包:「北方乾燥,記得多喝水。」
她眼眶通紅,卻倔強地仰著頭, 「混不好就別回來了!」
站台廣播開始播報檢票信息。祁川靠在柱子上玩打火機, 金屬蓋開合間, 我看見他手腕內側有一道新添的傷痕。
「你媽為難你了?」我問。
他聳肩:「我自己劃的, 」火光映出他嘴角的淤青,「上次的故事我沒有說完,也許比你能強一點」
「後來不知道她被灌了什麼藥,突然變了個樣子, 開始對我好起來。」
「不過,我不想讓她好過。」
我猛地抬頭:「你……」
「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勾起嘴角,「也算讓我也了結一個心結。」
列車開始鳴笛。在蒸騰的暑氣與嘈雜的人聲中,他忽然俯身抱了我一下,薄荷味籠罩下來的瞬間,一張紙條落入我口袋。
「上車再看。」
22
上車後我打開了紙條, 裡面是幾句話和一個聯繫方式。
「我的成績也還算可以,過幾天也要去江大念書了。」
「這是我的聯繫方式,可以用新手機聯繫我。」
窗外風景飛速後退。我打開車窗, 將這箇舊手機扔了出去。金屬外殼在鐵軌上撞得粉碎,就像某個被碾碎的關於愛的謊言。
手機震動, 祁川發來最後一條消息:
「江城的星空很乾凈,適合看流星。」
而我們的墜落,終將化作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