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間?畢竟是別人夫妻之間的事,你總插手不太合適吧?」
「陳力喝了酒什麼都乾得出來,我怕出事。」
「那我跟你一起去,我是女生,和柳玥也好說話。」
沒等他回應,我迅速換好衣服跟了出去。
一進門,滿地的玻璃碎片讓人心驚。
紀磊下意識擋在我身前:「小心點。」
柳玥跪坐在地上,身上青紫交錯,陳力仍一臉戾氣地站在客廳。
「怎麼回事鬧成這樣?」
柳玥抽泣著說:「陳力非要我辭職,去健身房和他一起上班……」
「我心疼你每天早出晚歸,換個工作有什麼不對!」陳力吼道。
紀磊皺眉:「高校工作體面又穩定,多少人想進都進不去,怎麼說辭就辭?」
「一個月四千,天天趕地鐵熬到晚上十點,圖什麼?」
「不是所有工作都用錢衡量,你嫂子掙得也不多,不也天天加班?」
「可外人看來,大學教授就是比健身房老闆好聽。」
陳力冷哼:
「那能一樣嗎?嫂子是教授,柳玥就是個合同工!」
這時柳玥小聲開口:
「陳力說,是嫂子建議我辭職的。」
她抬起淚眼看我:
「嫂子,是我哪裡做得不好嗎?為什麼要這樣勸他?」
紀磊也轉向我,神色冷淡。
我平靜地回答:
「我只是覺得,如果兩人都在健身房工作,通勤時間短、收入也不低。熟悉行業後還能跟著紀磊發展,明年通州開店你們可以一起過去。那邊房價低,努力幾年攢個小戶型首付並不難。」
「我的出發點是好的。」
柳玥沉默不語,紀磊冷冷插話:
「我公司的事你瞎摻和什麼?」
我笑了:
「不是你說要多關照老鄉嗎?他們是想在北京紮根,不是非拴在高校。我提個更實際的出路,有問題嗎?」
紀磊哼了一聲:「我看你就是閒的!」
他上前扶起柳玥。
「這事我們也有責任,你倆別吵了。」
陳力借著酒勁嚷道:「磊哥你們有什麼責任!」
我適時接話:
「要不讓陳力調去大學城店?那邊房租便宜,柳玥通勤也方便。」
話音剛落。
三個人同時臉色一變。
陳力興奮地拍手叫好。
柳玥緊張地看向紀磊。
而紀磊只死死地盯著我。
12
回家的路上,紀磊始終沉默。
我按下車窗,夜風輕輕拂過我的劉海。
「感覺陳力變了不少。」
「以前你總說他脾氣暴、愛喝酒還動手。」
「可現在看他,倒知道踏實過日子了。」
紀磊瞥了我一眼,伸手關上了車窗。
「裝的。」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什麼樣我能不清楚?」
我淡淡重複:「我們一起長大……我可能也不完全了解你。」
「大半夜胡說什麼呢,」他語氣一沉,「也不怕寶寶聽見。」
「我不是沖你,只是陳力這人你不懂。」
「現在你替他安排,將來若過不好,反倒會怨我們。」
「你現在懷著孕,什麼事都沒孩子重要。」
靜了片刻,我突然說:
「後天我要出差。」
「剛回來就走?這次要多久?」
「順利的話,兩三天就回。」
13
我在職工宿舍住了兩天。
正在審學生論文時,接到應昀的電話:
「舉報信是你寫的?」
我沒正面回答,反問道:「能幫我個忙嗎,應老師?」
電話那頭有些嘈雜,他沉默片刻,忽然開口:
「不合規,其實可以直接辭退。」
我坦言:「紀磊性子急,如果實名舉報,柳玥的事恐怕就瞞不住了。」
「我的課題組正與研究院合作,不想把私事鬧得人盡皆知。」
信里其實沒什麼過分內容,只是對合同工占用職工宿舍提出合理質疑。
不涉及學術誠信,也不會對應昀造成什麼麻煩。
如今就業形勢緊張。
像柳玥這樣二本學歷進來的,在辦公室本就容易受排擠。
他頓了頓,問:「你打算怎麼收場?」
我輕輕笑了:
「這樣的信,我寫了兩封。」
14
這幾天,我和紀磊每晚都通電話。
說的無非是些日常瑣事,沒什麼營養話題。
我靠在窗邊,正好看見柳玥提著行李箱往外走,便隨口問:
「陳力他們最近怎麼樣?」
「挺好,他調來大學城之後我們常常聚餐。」
「那你多關照關照。」
「老婆,你好像特別在意他們?」
「沒啊,只是忽然想通了。你說得對,都是老鄉,是該互相照應。」
剛掛電話,陳力就打了進來:
「嫂子,你說取酒的地方在哪兒來著?」
「世貿中心那家商場。」
「上次你說好喝,我讓銷售留了兩瓶。對了,還有些購物小票,麻煩你一起幫我帶回來。」
「好嘞,沒問題!」
「新店還適應嗎?」
「客人不多,我現在兩頭跑。不過上次你說得對,多積累經驗沒壞處。既然你和磊哥願意幫我們,我也不能給你們丟人。」
「柳玥下班就來店裡等我,這段時間我倆感情反而更好了。」
「紀磊呢?」
「他這幾天都在,說教玥玥看財務報表。」
「啊明白!嫂子你放心,我替你盯著,磊哥不是亂來的人。」
「別誤會,我沒那個意思。」
15
三天後,我正在給學生講評畢業論文。
突然接到醫院的電話,說紀磊正在準備手術,讓我儘快趕過去。
我剛想問清楚病情,對方卻已經掛斷了。
還沒出門,警察的電話也打了進來。
我沒猶豫,立刻驅車趕往健身房。
還沒進門,就看見遠處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的人。
我撥開人群往裡走,一眼看到被警察控制住的陳力。
「警察同志,我是溫頌,請問發生什麼事了?」
沒等警察回答,陳力就激動地大喊:
「狗男女!活該!」
「我忙得腳不沾地,感冒了吊瓶都沒時間打。一聽說被舉報,拔了針就往這趕,我還以為這年頭誰能在公眾場合亂來。」
「沒想到啊,死菜梆子爛我家這塊地上了。」
他滿臉漲得通紅,幾乎失控。
警察示意同事先將他帶至一旁,隨後向我說明了情況:
他們接到群眾舉報,稱該健身房內存在不正當交易。
而陳力聽聞店被舉報,以為是有人鬧事。
匆忙趕回,卻發現店內空無一人。
正在疑惑時。
他聽到休息室傳來聲響。
便拿起牆邊的棍子悄悄走近。
門虛掩著,稍一探頭,便看見紀磊壓著柳玥在健身器材上起伏。
陳力一時情緒失控,衝上去拉扯二人。
那兩個人做得沉浸。
被嚇了一跳,反而分不開。
盛怒之下,他揮棍擊在了紀磊的下腹上。
等警察趕到時,現場已一片狼藉。
紀磊和柳玥都被送往醫院。
陳力則被帶回派出所進一步處理。
警察表示,待財產損失核對和紀磊的傷情鑑定完成後,才能最終定性案件。
16
趕到醫院時,紀磊已經做完了手術。
醫生說他傷得很重。
今後恐怕再無法進行夫妻生活。
柳玥被紀磊護住了,只是輕微腦震盪,觀察一下就可以出院。
我沒有先去紀磊的病房,反而走向監護室里的柳玥。
她眼神呆滯,還沒從驚嚇中緩過神來。
見我進來,她有些難為情,低聲叫了句:「嫂子。」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沒回答。
她突然激動起來:
「那些購物小票……都是你設計好的!你故意引陳力過去的,對不對!」
「我要告訴磊哥!」
她嗚嗚地哭起來。
「你心機這麼重,根本配不上他!」
我輕輕挑眉,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照你這麼說,你才是真的愛他?」
她咬緊嘴唇不說話,卻仍倔強地瞪著我。
「你這麼強勢,年紀也大了,離開磊哥……你還能找到更好的嗎?」
我看了眼她的吊瓶,藥快滴完了,便按鈴叫護士換藥。
臨走前,我回頭淡淡說道:
「既然紀磊這麼好,那我把他留給你。」
17
紀磊睡了一整天才醒。
我將離婚協議書遞到他面前:「簽了吧。」
他被固定著身體,只能艱難地掙扎:
「不行, 老婆,你原諒我這一次, 都是陳力害的!」
「你還懷著寶寶,看在孩子的份上,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搖搖頭,手輕輕撫上小腹:
「沒有寶寶了。」
他猛地一怔:
「什麼意思?怎麼回事?!」
「太傷心了, 紀磊。」
「你鬧得這麼難堪, 我一著急, 孩子就沒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怎麼會這樣!」
我不想再糾纏, 只淡淡地說:
「你若繼續拖下去,我就起訴離婚。」
「到時候鬧得老家盡人皆知,你更沒法收場。」
他眼神恍惚,仍一遍遍地問:
「你是騙我的,對不對?溫頌, 你肯定是騙我的,對不對?」
我平靜地注視著他, 良久,輕聲回答:
「都不重要了。」
18
我到警局簽下了對陳力的諒解書。
當紀磊得知自己再也無法過正常的夫妻生活,而我卻輕易放過了陳力之後,一口氣沒上來, 直接氣暈在了醫院。
柳玥把老家的父母接來北京。
整天守在醫院裡,就等紀磊醒來負責。
也許她是真的愛他。
愛到哪怕他凈身出戶,也仍願陪他東山再起。
完成財產分割、一切基本落定之後。
我把兩人離婚的始末原委發到了家族群里。
紀磊的父母雖覺臉上無光。
但一提真金白銀。
仍覺得我占了便宜。
兩位年逾七十的老人。
二話不說直接趕赴北京,把我叫到醫院重新商量。
紀磊仍躺在病床上說不出話。
於是柳玥替他開口:
「溫姐,房子和存款……您總不能全拿走吧?」
「您和磊哥結婚這麼多年, 沒給紀家留個孩子。就算他有錯,您也沒有全部拿走的道理。」
其實我本不必特意跑這一趟。
交給律師處理更省心。
只是今天請應昀吃飯還人情時。
他偶然提到,紀磊當初為柳玥找工作, 前後花了十萬塊。
我到底還是有些意難平。
於是我拿出這幾筆用夫妻共同財產支付的開銷。
列了一張詳細的帳單。
柳玥手頭沒什麼錢。
紀磊眼下也沒有工作能力。
他們唯一的選擇,只有賣掉老家的房子。
「現在, 你也是背水一戰了。」
「祝你們……早日在北京落戶安家。」
番外
一個月後,紀磊終於出院。
醫生只說影響了夫妻生活。
可不知為何,他走路的姿勢也變得有些彆扭。
柳玥越是小心攙扶。
他越是暴躁:
「不用扶!我還沒廢!」
她只能輕聲哄著。
兩人一起回到臨時租下的房子裡。
原本以為, 至少還有健身房的底子在。
就算財產都給了溫頌。
他能白手起家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可現實卻屢屢碰壁。
曾經稱兄道弟的人脈, 一個個拉黑了他的電話。
他繞了一大圈。
最後想起體育學院那幾位老師。
這幾年他沒少明里暗裡地請客送禮。
他特地跑到他們常去的餐廳等人。
可每個人見到他, 都像躲瘟神一樣繞道走。
比透明人還不如。
從大學城走出來時。
他撞見了溫頌。
學生們恭敬地稱他「應院長」。
紀磊想上前叫住溫頌。
可才邁出兩步, 大腿內側就傳來一陣刺痛。
整個人歪歪斜斜幾乎站不穩。
要不是柳玥手快一把扶住。
他恐怕就要當眾摔倒。
柳玥體貼地用身體擋住他,不讓他被那兩人看見。
直到溫頌和應昀並肩從容地從他們身旁走過。
她這才輕聲扶起他:
「磊哥,以後你只有我了。」
「我們好好過, 一定也能在北京安下家來。」
紀磊望著她, 突然失聲痛哭。
再也不管不顧,癱坐在地上。
大學城人來人往,風從耳邊掠過。
恍惚間, 他仿佛又聽見那個溫柔又關切的聲音:
「紀磊, 剛跑完步不能馬上喝水, 對肺不好。」
「紀磊,我查過資料了,短跑衝刺之後要慢慢停, 身體需要緩衝。」
「紀磊,要不我再修一門營養學吧?運動康復竟然只收體育生!」
記憶如風,
美好如初。
只是那個曾經一遍遍叮囑他的女孩。
再也不會為他停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