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時,班裡的男生嘲笑我胸大,叫我大雷妹。
而閨蜜毫不猶豫與我劃清界限。
她眨著一雙無辜的小鹿眼:「可是很多胸大的女生就是不自愛呀。
「你還穿成這樣……就是故意想勾引人吧?」
於是,在最純恨那年,我把她暗戀的學霸男神勾引到手了。
體育課前。
我趴在課桌上,生無可戀地對體委說:「肚子疼……幫我請個假。」
等所有同學都離開教室,我才放下捂住腹部的手,面無表情地坐直身體。
我恨體育課。
我恨潮濕的風,恨黏膩的汗水,更恨那些隱晦又赤裸的目光。
上一節體育課,訓練的是 50 米衝刺跑。
我衝過終點線時,跑道邊的幾個男生正直勾勾地盯著我。
為首的張康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同學:「大雷妹跑步的時候,晃得好厲害啊。
「這叫什麼搖來著?」
他的音量不高不低,恰好能讓我聽清。
我幾乎是下意識彎腰含胸。
我發育得晚。這場晚來的發育來得又快又凶。
發育後,我失去了自己的名字。
「大雷妹」成了我的新代號。
每次課間,以張康為首的幾個男生會圍成一團。他們一邊打量我,一邊講些低俗的笑話。
他們說胸都是被摸大的、說胸大的女生都很騷……這些字眼呼嘯著灌進我的心裡,告訴我胸大代表著淫蕩、骯髒、不檢點。
我恨胸口這兩坨該死的肉,更恨犯賤的張康。
我很想衝過去大聲質問他,但偏偏這個話題帶著先天性的羞恥,讓我開不了口。
我只能看向跑道邊圍坐成一圈的女生們,迫切想融入集體。
但她們默契地迴避著我的視線。
在她們看來——我是被從羊群中推出去的祭品。
只要有我吸引火力,其他羊就暫時是安全的。
我不死心,朝女生堆一個雙馬尾女生招手:「洛星,等會仰臥起坐,你要和我一組嗎?」
見狀,有男生揶揄:「和大雷妹當閨蜜,她不會也變大雷吧?
張康回答:「有可能。畢竟物以類聚,人以雷分嘛。」
他們爆發出一陣鬨笑。
聞言,洛星難堪地說:「才沒有!我和李逐光才不是閨蜜!
「我才不會變得和她一樣!」
洛星是半年前轉學來的。
因為嗓音和網絡上的「夾子音」相似,洛星一開始並不合群。
在她被排擠時,是我主動和她交朋友、陪她去食堂、帶著她融入集體。
我們會趁著老師抄板書時傳紙條、分享少女心事,然後相視一笑。
當時,她眼睛亮晶晶地對我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而現在,她毫不猶豫地與我劃清了界限。
我被徹底孤立了。
我垂下眼睫,轉身去器械房拿槓鈴,準備等會兒仰臥起坐用來壓腳。
當我彎下腰時,身後又傳來一陣吸氣聲。
有人惋惜地說:「可惜體育課不能帶手機,不然我也學張康拍下來,那照片可真帶勁……」
「別扯。」張康打斷他,「走,去練引體向上。」
穿過空無一人的教室,我走到張康的課桌前。
張康是物理課代表。
他表面上陽光積極,成績不錯,很討老師們的喜歡。
但私底下,他是個不折不扣的賤人。
我從他的桌肚裡翻出了一張草稿紙,上面寫著「高一 3 班 大雷排行榜」。
第一行赫然是我的名字——「李逐光,D+」。
我強忍住把這張紙撕個粉碎的衝動,拿出手機拍照,保留證據。
隨後,我從張康的桌肚裡翻出他的手機。
手機螢幕亮起,我看到鎖屏照片。
照片拍的是一個女孩的側面,場景是在圖書館書架前。
照片拍攝的角度很怪異,給人一種微妙的不適感——像是有人躲在書櫃後,自下而上地拍攝……
畫面中,穿著校服短裙的女生墊起腳尖,伸手去夠高處的書籍。
仰拍的視角下,女孩的校服下擺抬高,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腰肢和淡紫色的胸衣下沿。
這是一張偷拍我的照片。
我沒聽錯——張康這個賤人果然在偷拍我!
我咬緊牙關,胸膛劇烈起伏。
這張照片是什麼時候拍的?都有誰看過?除了這張,還有沒有更過分的照片?
憤怒、厭惡、羞恥、恐懼……無數劇烈的情緒沖刷著我的神經。
太噁心了!
賤人!賤人!張康這個噁心的偷拍狂!
我強忍著反胃,給鎖屏介面拍了照,然後開始嘗試解鎖手機。
我明白,想讓張康徹底聲名狼藉,只有這些證據還遠遠不夠。
這些天,我一直在留意張康輸密碼的手勢,應該能把密碼試出來。
然而,我試了很多次,螢幕上卻只有四個字——「密碼錯誤」。
張康改密碼了?
我煩躁地將手機揣進口袋。
我翻出張康的課本與習題冊,在每一本的封面,用紅色馬克筆狠狠寫下「偷拍狂去死吧」六個大字。
體育課是最後一節課。
下課鈴響起。
我將張康的書塞回去,然後背上書包準備回家。
樓梯拐角,我撞上一個人——洛星。
剛上完體育課,她卻已經穿上了外套,此時被熱得滿頭大汗。
她看到我,一雙天真無辜的小鹿眼閃了閃,似乎想說什麼。
但我沒給她開口的機會。
我板著臉,徑直與她擦身而過。
從她與我劃清界限開始,她就是個叛徒了。
我固然痛恨張康這種賤人,但洛星的背叛卻更讓我難受。
我只琢磨著報復張康,而沒想過報復洛星,已經是我對這段友誼最後的寬容。
……
我住在城中村。
父母因意外過世後,我和外婆靠著保險賠償金艱難度日,日子過得很節儉。
城中村雖然環境髒亂差,但勝在離學校近,租金也便宜。
我用鑰匙擰開門:「外婆?」
我沒找到外婆,反倒看見一個油膩肥胖的中年男人從廚房走出來。
不請自來的房東叼著半根煙,抖了抖手上的一大串鑰匙:「我通知過你外婆,今天來抄煤氣表。」
抄完表,房東大搖大擺地走到門口。
臨出門前,他的目光掃過我的胸口:
「一轉眼,小姑娘也長大了。
「真是女大十八變啊。」
這種目光熟悉得令我噁心,簡直像是有一根肆無忌憚的舌頭在舔舐著我的皮膚,令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立刻警惕地將外套抱在胸前。
我見過房東慈愛地抱著小兒子、也見過他滿眼愛意地望著妻子。
他的妻兒知道他會用這樣的目光肆意打量一個女孩嗎?
在人前,他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為什麼偏偏在面對我時,他會露出那麼噁心的神情?
房東離開後,我靠在防盜門上,不知是第幾次痛恨自己這具發育之後的身體。
第二天早晨。
我按下床頭的鬧鐘,憑藉殺人般的意志力睜開眼。
昨天,我拿走張康的手機。
我試密碼試到了半夜,卻始終沒能解鎖。
我怒不可遏,直接從班級群相冊翻出張康的丑照,然後在某紅書冒充他的家長、發他的丑照問能不能當童模。
此時,我打開某紅書。
看到評論區一片罵聲,我終於心滿意足地起床。
餐桌上放著一顆水煮蛋,廚房裡粥還溫著。
外婆已經出門了。
她一把年紀卻閒不住,喜歡撿瓶瓶罐罐來賣廢品。
我打著哈欠走在上學的路上。
路過一條小巷時,我停下腳步。
這條巷子裡有一隻流浪的三花貓,我叫它咪咪。
我拿著火腿腸,一邊發出「嘬嘬嘬」的聲音,一邊走進小巷。
與以往不同的是,巷子裡多了個紙箱子。
紙箱挖了個洞,裡面還墊了幾件舊校服——這是有好心人給咪咪搭了個窩?
「喵——」
紙箱裡傳來細弱的貓叫。
我湊過去,然後睜大了眼睛——紙箱裡,是一窩花色各異的小奶貓。
……
我哼著歌,難得心情雀躍地走進教室。
自從被張康帶頭孤立之後,我就在這個純愛的年齡成了一位純恨戰士。
我恨學校、恨課間操、恨體育課、恨自己的身體……
但我永遠愛小貓咪。
小貓不會用異樣的目光看我,因為它們眼裡只有火腿腸。
我正琢磨著怎麼給剛生完小貓的咪咪補充營養,卻突然發現教室安靜得過分。
我疑惑抬頭,就見許多同學們正用怪異的目光打量我。
有人說:「李逐光,老班讓你去一趟辦公室。」
我推開教師辦公室的門。
中年發福的班主任正一臉愁苦地摸著自己的禿頂。
而張康站在他對面。
見我進來,張康立即一指我:「老師,昨天最後一節是體育課,只有李逐光沒去。
「肯定就是她偷的!」
明知道我手上抓著他偷拍的證據,張康居然有臉來告狀?
看著一臉憤恨的張康,我露出甜美的笑容:「哦?那你倒是說說,我偷了什麼東西?
「張康,你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我既然敢拿走張康的手機、把他所有書都塗花,就壓根不怕他鬧。
如果他不鬧,那他就吃個悶虧,向老師解釋自己為什麼交不上作業。
如果他真敢鬧到老師面前,指控我偷了他的手機,那我正好當面逼他解鎖手機。
張康盯著我,嘴角是我看不懂的笑容:「之前物理老師讓我收了五千的教材費,來買模擬卷。
「裝錢的信封就放在我的桌肚裡。
「現在錢不見了,肯定是你偷了。」
我愣住了。
教材費?
昨天我翻他桌肚時,壓根沒看到什麼裝著教材費的信封。
我大聲否認:「你說謊。我沒偷錢!」
老班遲疑地看著我:「監控系統最近剛好在維修……
「但除了張康,還有人證明你昨天下午只有你在教室。」
順著他的目光,我看到了坐在角落裡的洛星。
此時,洛星雙手焦慮地絞著衣角。
見所有人都看向她,她咽了一口口水,小聲說:「我是昨天第一個回教室的。
「當時……我遇到了準備走的李逐光。
「她的表情很不自然,而且口袋裡確實揣著什麼東西……」
我腦子裡「嗡——」地一聲。
我和張康你一言我一語,幾乎要在辦公室打起來。
他絕口不提丟了手機,咬死自己只丟了五千塊的教材費。
老班判斷不出誰在說謊,決定暫且將此事按下。
他說:「這次的教材費,我先墊付。但我也會繼續調查。」
他看著我們倆,表情嚴肅:「五千塊已經足夠立案了。
「一個月內,如果拿錢的同學想通了,可以私下找我承認錯誤。
「別真走上歪路。」
張康和洛星陸續離開,只有我還在站在原地。
老班問:「李逐光,你還有什麼事嗎?」
我心如擂鼓。
我應該把整件事的真相告訴這個為人師表的中年男人嗎?
上次,我假裝不經意在老班面前提起——張康總是盯著我看,還對我開一些惡劣的玩笑。
而老班是怎麼做的呢?
他哈哈大笑,說青春期的男生就是喜歡這樣吸引女生的注意力。
他說張康是個陽光的小伙,沒有壞心,讓我別放心上。
他還說我的物理是短板,而張康剛好擅長這科,叫我多請教他。
如果我現在告訴老班,說我懷疑張康偷拍了我的不雅照片,而且我為了保留證據偷走了他的手機,老班真的會站在我這邊嗎?
我眼前浮現房東那猥瑣的目光,耳邊響起男生們那些低俗的笑話。
我不敢賭。
我低下頭,聽到自己的聲音:「我沒事了,老師。」
……
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
洛星給我傳了幾次紙條,都被我直接揉成紙團丟出了窗外。
放學時,天空烏雲密布,已經開始下雨。
我沒帶傘。
身邊同學要麼結伴打傘離開,要麼有家長來接,而我只能不斷詛咒這個世界——
整個學校都是臭狗屎,所有人都是破爛貨,烏雲他媽的就是發霉的棉花團。
「李逐光!」
突然,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我轉過頭,冷冷地看著洛星。
她拿著一把摺疊傘,一張娃娃臉被刻意板起。
當初,剛轉學來的洛星在雨天沒帶傘,是我主動與她分享我的傘。
這個該死的叛徒。
她真的欠我很多。
我盯著洛星手裡的雨傘,思考搶了傘就跑的可能性。
洛星湊到我身邊,低聲問:「你為什麼扔掉我的紙條?」
我冷哼一聲:「因為你是個噁心的叛徒。
「你寧願信張康那個賤人都不願意信我。
「我恨你們恨得要死。」
洛星瞪大眼睛:「你!」
她盯著我,咬牙切齒:「李逐光,你真是沒救了。
「虧我看你沒帶傘,還想送你回家。
「張康他們說的沒錯,之前你就故意穿改小的校服去勾引人,現在居然還偷錢!」
說著,洛星的眼眶泛紅:「你為什麼不能稍微自愛一點呢?」
她情緒激動,聲音也尖銳起來。
四周同學紛紛投來探究的目光,讓我如芒在背。
洛星真是好樣的——現在我的稱號除了「大雷妹」,又多了一個「小偷」。
仇恨在我心中不斷滋生,我恨不得撕爛她那張叭叭的嘴。
叛徒!該死的叛徒!
我氣得大喊一聲:「洛星,你放屁!」
趁她沒反應過來,我用力推了洛星一把。
她猝不及防,摔倒在地。
雨傘脫手,滾落到一邊。
我大步上前,撿起她的傘,一把將它扔進垃圾桶,然後徑直轉身衝進了暴雨里。
……
雨越下越大。
耳邊只有雨聲,和我喧囂的心跳。
經過那條小巷時,我停下腳步,猶豫片刻,還是拐了進去。
暴雨中,那個裝著小奶貓的紙箱早已被衝垮。
紙箱幾乎已經被水泡成了紙糊,只剩地上一團髒污的漿糊。
小貓呢?
那窩小貓去了哪裡?
下這麼大的雨,剛出生的小奶貓能活下來嗎?
直到此時,我的眼眶才終於泛起一絲酸澀。
這該死的世界——賤人汙衊我,朋友背叛我,老師懷疑我……命運在雨夜用車禍奪走我的雙親,現在就連小貓也要奪走嗎?
我在暴雨中抱住膝蓋,蜷縮成一團,開始無法抑制地發抖。
突然,雨似乎停了。
有一片陰影落在我身上。
我抬頭,看到一個逆光的高挑身影。
那人撐著傘站在我身側。他溫聲問:「同學,你在找貓嗎?」
昏暗的樓道。
我看著紙箱裡的大貓小貓,有些緩不過神。
清瘦挺拔的少年收了傘,說:「今早的天氣預報顯示,下午可能會下大雨。
「所以我提前和這棟一樓的李姨說了,暫時把這窩小貓轉移到樓道里。」
看著咪咪親昵地蹭著他的指尖,我打了個寒顫。
此時我渾身濕透,白色校服被雨水浸透,牢牢貼在我身上,透出隱晦的膚色。
我有些難堪地低下頭,抱起雙臂。
就在我思索找個什麼理由逃跑時,少年突然脫下自己的校服外套。
下一秒,帶著薰衣草洗衣液香味的外套被披在了我肩上。
昏暗的樓道燈光下,我終於看清了他的臉——白皙清俊,溫文儒雅,而且有一種莫名的熟悉。
他湊近為我披上外套,又很快退開。
全程,他一直偏著頭、垂著眼,動作也帶著恰到好處的疏離。
我下意識問:「你,你為什麼要偏頭?」
我還記得,上次我喝水意外打濕胸口時,張康一直盯著我看,目光露骨極了。
少年沉默片刻才回答:「因為我媽說,在女孩子尷尬的時候,不能一直盯著她看。」
我恍然大悟——原來張康不僅是賤人,還是沒媽的東西。
我裹緊外套,瞥見了外套領口的名字——宋望舒。
我想起來了。
校門到教學樓的小路邊,有一面榮譽牆。
宋望舒——這個名字,每每都會出現在榮譽牆首位。
我偷偷打量面前的少年 。
原來他就是屢次蟬聯理科第一的學神。
但榮譽牆上並沒有照片,我究竟為什麼會覺得他眼熟?
思索片刻,我終於回憶起來——在我和洛星還是朋友的時候,我撞見過她偷看手機里的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打籃球的男生。
我當時還打趣她:「喲,星星有喜歡的人啦。」
洛星聞言,羞得滿臉通紅:「你別亂說!我就是單方面暗戀。
「他是我男神,籃球打得特別好。」
「不過男神可高冷了,我連給他送水的機會都找不到。」
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我記得很清楚——照片上赫然就是宋望舒這張出色得過分的臉。
原來,他就是洛星暗戀的高冷男神啊。
我情不自禁露出一個楚楚可憐的微笑。
我感激地說:「謝謝你。
「我叫李逐光。
「你叫什麼名字?」
周五下午。
我斥巨資在小賣部買了幾瓶水,然後朝校籃球場走去。
籃球場邊上擠滿了人,人多得能撐死兩百多個漢尼拔。
我根本不懂籃球,直到觀眾開始歡呼,我才知道藍隊贏了。
我一隻手掛著校服外套,另一手拎著一袋礦泉水,走到藍隊旁邊。
「宋望舒,要不要喝水?」
聽到我的聲音,宋望舒略有些驚訝地側過頭。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接過我手中的水,說:「謝謝。」
我鬆了一口氣,連忙將手上的外套遞給他:「你的外套我已經洗乾淨了,還給你。」
見宋望舒從我手中接過外套,其他隊員的目光在我倆之間飄忽不定。
我拿出礦泉水,挨個發給他們。
見隊友的表情越來越精彩,宋望舒面色如常地解釋:「她叫李逐光,是我朋友。」
聞言,一個刺蝟頭的男生拖長了聲調:「哦——原來是新朋友。
「今天贏了球,還認識了新朋友。
「隊長不請我們和新朋友一起喝個奶茶?」
在起鬨聲中,宋望舒無奈地答應了請客。
在被籃球隊簇擁著離開球場時,我如有所感地回頭。
人群中,洛星臉色蒼白地呆立在原地,手中的礦泉水被捏得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