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看來我還需要繼續加油。」
他平靜地直視著前方的菡菡,仿佛只是說了一句再正常不過的話。
回去路上,我一直忍不住揉自己的耳朵。
菡菡玩得太開心,已經在后座睡著了。
下車時,江宴忽然打開車內的儲物櫃,遞給我一份厚厚的文件。
「這是什麼?」
「律師擬定的,給菡菡未來設置的一個基金,包含教育、醫療和其它所有,你可以看看,還有什麼要補充的。」
我沉默良久:「江宴,你不必這樣。」
「菡菡是我的女兒,我為什麼不能這樣?」江宴反問。
「她還只是個四歲的孩子,」我按了按額頭,「我可以同意你跟她接觸,如果你能給菡菡更好的生活,我也不會再阻攔。」
「那你呢?」江宴突然問。
我錯愕地抬起眼。
江宴繼續道:「你不會以為我只是想要當個好爸爸吧?」
「你要什麼?」我問。
江宴沒說話,他突然抬起手,指尖蹭過我的皮膚,帶著莫名的貪戀。
然後,他稍稍用力,把我的臉往下按。
我僵住了,忘了呼吸,也忘了躲。
江宴的氣息靠近,混著香味和熱度,輕輕壓上我的唇。
江宴停在那裡,很久,只是貼著,像在確認,又像沉溺。
像一個快渴死的人,終於碰到一滴水。
我終於清醒,猛地後退。
「江宴!」
江宴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指。
「這就是我想要的。」
「和他離婚,然後嫁給我。」
我心臟還在怦怦跳,半天才想起,他說的人是陳恕。
「如果我不呢?」我轉過頭看他,「你會和我對峙法庭,搶走菡菡嗎?」
「不會,」江宴聲音很沉鬱,「我只會等到你願意為止。」
12、
給菡菡洗完澡後,江宴已經發來了今天拍的照片。
我盯著手機螢幕失神片刻——
這樣的事,是一家人才會做的。
我隱隱感覺,自己成了溫水中的青蛙。
江宴似乎也已經原諒了當年的事,只想這樣過下去。
但如果——
一個更深的惶恐從我心中浮出。
如果他知道,當年我們從開始就是錯的,那怎麼辦?
接下來,江宴常常帶著菡菡玩,但我從未再跟著他們。
直到一日,江宴告訴我,他想帶菡菡回老家,見見自己臥病在床的外婆。
我沒拒絕。
離開後,江宴每天都會給我發菡菡的圖片。
我看得正起勁時,一抬頭。
看見周揚環著胸站在工作室的門口,來意不善地盯著我。
看見他,我就想起那天他在醫院罵我的話:「……有事?」
「帶你去個地方。」周揚說。
「我不去。」
「你可以選擇不去,但如果你想知道——江宴到底為什麼會在五年後回來找你,你就跟上來。」
周揚的車子沒有駛向繁華市區,反而越開越偏。
當掛著私立醫院的牌子群出現在眼前時,我猛地看向駕駛座的周揚。
「你帶我來這裡幹什麼?」
「幹什麼?」周揚熄了火,冷漠道,「帶你參觀一下當年江宴死過一次的地方。」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周揚一字一頓,像錘子砸在我心上,「你當年那一下,沒直接整死江宴,但也差不多了。」
「他在這裡面住了三年多才痊癒。」
天色似乎有下暴雨的預兆,遠處烏雲傾軋,狂風吹得四周嗡嗡作響,幾乎聽不清周揚後面的話。
「五年前,你嫌他沒錢轉身投奔富二代。」
「江宴為了讓你改變想法,白天瘋狂接稿,晚上還兼職開網約車。」
「結果不久後,因為疲勞駕駛,也因為對方逆行……」
「他右臂嚴重粉碎性骨折,還因為腦震盪……在醫院裡當了三年多的植物人。」
我的指甲死死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難怪……難怪江宴當時沒接我的電話。
一種滅頂的冰冷從心臟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閉了閉眼睛:「為什麼沒人告訴我?」
「告訴你?」周揚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告訴你之後呢?讓你來看看他有多慘,還是???指望你良心發現施捨他一點同情?」
周揚厭惡地盯著我:「你知道他昏迷那會兒什麼樣嗎?人都失去意識了,只有聽到你的名字時,才有一點回應。」
「好不容易醒來後,他就像變了個人,還回了以前拚命逃離的江家。」
「他現在所有的一切,錢,地位,都是他離開醫院後,用命賺出來的!」
「你現在看他光鮮亮麗了,又湊上來,你憑什麼?」
看著我慘白的臉,周揚眼中的憤怒漸漸被快意所取代。
「江宴這輩子已經被你害慘了,你但凡有點?ù?良心,就離他遠一點。」
「當然,你可以繼續心安理得地留在他身邊。」
「但時小姐——你會相信一個因為被你甩了,不僅不能再畫畫,還在醫院裡住了三年的人,回來找你只是因為愛嗎?」
「他會恨我。」我啞聲說。
「當然,」周揚冷笑,「阿宴他比任何人都恨你,如果不是這股恨意支撐,他怎麼可能從醫院爬出來,又回到自己深深厭惡的江家?」
但——
江宴最近對我真的很好……難道這只是他裝的嗎?
周揚輕嗤一聲,仿佛看出我還在懷疑,直接拿出自己的手機,解鎖給我看。
是一張在他們的群里,江宴頭像發言的截圖。
「對,就是報復。」
「她玩我跟玩狗一樣。」
「我憑什麼不可以?」
……
「時小姐,」周揚嘲笑道,「現在你信了嗎?」
我猛然推開周揚的車門。
一言不發,頭也不回地下了車。
13、
我不知道自己在雨中走了多久。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五年前。
其實我和江宴的開始,只是源於一場交易。
大三時,因為家裡破產,我不得不想盡了各種賺錢辦法。
倒賣電話卡,在餐廳刷盤子,替人跑腿上課……
只要能賺錢的活,不管髒累我都接。
接到那單委託時,我還以為是個愚人節的玩笑。
只因它的內容,是讓我接近同系的江宴,讓他愛上我以後,又把他甩掉。
我沒打算搭理這種無聊的東西。
直到我親眼見到了那個提出委託的男人。
他告訴我,他有個天資聰穎的兒子,和我同級同一個專業。
或許是從小過得太順利,整日只想當個流浪畫家,對繼承家業毫無興趣。
「我只是想讓他提前知道,沒有經濟的支持,他什麼也做不了。」
「只有讓他對沒錢的後果有深刻認知,他才會對錢產生慾望。」
我對這種苦難教育並不認同,也毫無興趣。
但我需要錢。
我裝得像朵小白花一樣,接近了毫不知情的江宴。
那時他已經跟家裡鬧翻了,所有人都以為他只是個窮畫畫的學生,窮得連請人喝水都掏不出錢。
雖然帥,也因此沒幾個腦子不清醒的女生敢追他。
只需要對他好一些,我很輕易就追到了江宴。
提分手前,其實我也猶豫過。
那時我發現自己意外懷孕,下定決心還是和江宴坦白。
卻聽到他和周揚的談話。
周揚問:「你不會真準備和她結婚吧?」
「當然不,」江宴語氣冰冷,「你覺得可能嗎?」
我撕掉了自己的驗孕單,按原先計劃提出了分手。
當時的江宴臉色蒼白,卻毫不挽留地轉身就走。
……
現在想想,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卻還妄想這世界,有人真的會回頭愛我。
14、
我決定準備等菡菡回來後,帶她再離開。
但這一次,我不想再像以前一樣逃避了。
我要當著江宴的面,將一切都說清楚。
然後,徹底結束。
一周後,江宴帶著菡菡按時回來了。
我提前喝了一些酒,想著等會兒怎麼開口。
菡菡似乎早就睏了,迷迷濛蒙地朝我伸出手。
我把她抱進臥室里,出來時,江宴依然還在。
「給你帶了一個東西。」江宴????說。
是個盒子,裡面裝了一把鑰匙。
「菡菡快要上學了,她外婆給了一棟房子,方便她未來去 A 市讀書。」
「當然,我覺得還是要看你的想法。」
「還有……我和外婆說了你,她也很想見到你。如果你願意,下次我們能不能一起回去?」
手裡的盒子很輕,我卻覺得像石頭一樣重。
「江宴,」我忽然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下去了,質問道,「你裝夠了嗎?」
江宴表情一片空白。
「你不就是為了來看我的笑話嗎?這麼久了,看夠了嗎?」
「什麼笑話?」他反問,「難道一直以來,像笑話一樣的人不是我?」
我原本激烈的情緒一頓,呆呆地看著他。
江宴一一列舉道:「為了和你重新聯繫,花錢找合伙人,以至於被公司嘲笑的人,是不是我?」
「你對我冷若冰霜,毫無留戀,卻還是忍不住賴在你身邊的人,是不是我?」
「知道你已經結婚,但依然不放棄,求著你再看一眼我的人,是不是還是我?」
……
他慢慢說完,揚起眉看我:「所以到底誰是笑話?」
我一頓——好像真的是。
「那你不是為了報復我,才這樣對我的嗎?」
江宴盯著我片刻,忽然直接問:「誰和你說了什麼?周揚?」
他反應居然這麼快!
我避開他的視線,忽然感覺腦袋有些暈眩:「江宴,你應該一直……很恨我吧。」
「恨。」江宴回答。
我蜷縮起自己的手指。
果然如此。
江宴繼續繃著臉說:「恨你,更恨你不愛我。」
「最恨的是,在我無法忘記時,你已經有了新歡。」
我驚愕地抬起頭。
江宴的眼圈已經發紅一片。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一會兒,突然拿起桌上的水果刀,遞到我手中。
「時醒,我最後給你一個選擇。」
「要麼,現在一刀捅死我,讓我死個痛快。」
「要麼,和他離婚,我們重新在一起。」
我呆呆地看著鋒利的刀刃半晌。
用力一把搶過後,直接丟進垃圾桶里。
「所以你要選我嗎?」江宴低聲問。
我嘆了口氣,抱住他的身體:
「周揚說你回來,只是為了報復我,我……確實信了。」
「蠢死了,」???江宴冷冷地道,「我的時間難道很不值錢嗎?」
「我當年追你,是為了錢,甩了你,也是。」
「早知道了,」江宴依然冷冷地,「我爹也是個蠢貨。」
「但我中途想要告訴你,卻聽見你和周揚說,不可能娶我。」
這次江宴皺著眉頭回憶半晌,才無語地揉了揉眉心。
「那時候我那麼窮,怎麼娶得起你?」
至於周揚給我看的截圖。
江宴也承認了那是自己說過的話。
「但那是他拼出來的,」江宴直接將自己的手機給我,「你自己翻聊天記錄。」
我接過。
「對,就是報復。」上一句是周揚問「你是不是讓人去整了她現在的老公?」
「她玩我跟玩狗一樣。」下一句是「但我就是放不下她。」
「我憑什麼不可以?」上一句是「她現在老公那麼差勁。」
我不可置信地放下手機:「你……你對陳恕做了什麼?」
「我什麼也沒做,」江宴說,「是他自己湊上來,找我討要封口費。」
我無話可說了:「對不起。」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還有……我沒和陳恕結婚,只是住在陳阿婆家裡,他們對我有很多照顧和幫助。」
江宴深深地看著我,語氣平平道:「是嗎,太好了。」
我有些愧疚:「是我的錯,我不該誤會你。」
江宴沒說話,半晌才伸手牽住我。
「我很高興,你這次主動來問我。」
「但我不會說沒關係,我要你對我以後的所有人生負責。」
我和江宴聊了整整一夜。
無論是五年前,還是現在。
這麼久以來,好像是第一次,我們完全沒有任何隔閡地敞開自己的心扉。
半夜後,我酒意上頭,迷迷糊糊地靠著沙發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見江宴在打電話。
熟悉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來:「阿宴,我是為了你好,你想想自從她出現以後,你受到了多少傷害……」
「我不需要,」江宴壓低聲音,冷漠地對著話筒一字一頓道,「你還不明白嗎?周揚。」
「我寧願被她傷害,也好過被她拋棄。」
……
我眨了眨眼睛,眼睛莫名發酸。
「醒了?」江宴看著我,掛掉電話,「準備把你抱到臥室睡。」
我朝著他張開手。
江宴一頓,呼吸慢了一瞬,接著用力地將我抱起。
我靠近他的耳朵,借著酒意慢慢道。
「江宴,今晚就在這裡睡吧。」
「不止今晚,還有以後的每一晚。」
15、
三個月後,江宴突然想起曾經給我交了一萬塊婚紗照定金的事。
他忽然胡攪蠻纏,非要重新拍一組婚紗照。
「誰給你拍?」我反口問。
江宴不冷不熱地回:「除了你,還有誰?」
「我拍你跟誰?」
江宴氣笑了:「我和你拍,管誰來拍我們,反正我們必須拍。」
我無奈地嘆口氣。
「我知道了,你想求婚就直說,行嗎?」
最後,這個任務轉了一圈,還是回到了副店長肖助的手裡。
地點特意定在了雪山。
也是巧合。
拍攝中途,居然遇見了當初和江宴一起拍婚紗照的牙牙。
不過這一次,她身邊還跟著一個差不多高的女友,兩個人很親密。
我保持著表面的平靜,但私下戳了戳江宴的腰,「她們是……?」
江宴掰過我的臉:「對,所以我當時說,讓你別對人家動手動腳。」
……
拍攝很快就結束
肖助不愧是專攻婚紗照幾十年的人才。
不僅捕捉下我們相視而笑的瞬間。
還有菡菡跑過來,被江宴大笑著一起摟進懷裡的畫面。
是一組非常標準的,讓人感覺到愛與幸福的婚紗照。
我特意親自把它們洗了出來。
往後幾十年,從我滿頭青絲到白髮蒼蒼。
它始終掛在我工作室最顯眼的位置。
番外:江宴
1、
遇見時醒前,江宴覺得,這個世界上最有意思的是畫畫。
他母親只是江行川眾多的女人之一。
不同的是,她陪著江行川白手起家,又在江行川發達以後,被他外面的女人早早氣死。
江宴喜歡畫畫。
是因為在這個世界裡,他可以什麼都不用去想。
注意到時醒,也是和畫有關。
「那個二班的時醒實在太過分了。」
一日經過學校外售賣舊物的攤子時,周揚突然悄悄地指著其中一個攤主說。
「五百塊收了我一幅畫,你知道她轉手就給畫廊賣了多少嗎?」
「多少?」
「整整五千!」周揚咬牙切齒,「足足十倍的差價啊,這個可惡的二道販子!」
江宴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昏黃的燈光下,女孩白瓷般的臉被籠罩上一層淡淡的光暈,天然能讓人產生好感。
她就是頂著這樣一張臉,熱情地招攬著低頭過路的人。
本來沒打算買東西的人,被她一口一個好姐姐或哥哥地喊著,沒多久就乖乖地掏出了錢。
江宴從其中看見了自己親手雕的一個花鳥盒。
一周前,他因為卡被凍結,緊急拋賣了它。
他走過去,指著它問:「多少錢?」
時醒轉了轉眼睛:「您眼光真好,這是純手工木盒,我可是雕了整整一個星期的。全世界僅此一個,三百塊不還價哦。」
江宴收回手。
沒眼光的小騙子。
三百塊就把原價幾千的盒子賣了。
周揚還說她是奸商。
哪有這麼沒眼光的奸商。
但——
看著時醒盯著他,明明心虛卻充滿熱切的眼睛。
江宴驀然發現,原來人也是一種很有意思的東西。
也是從那天起。
他的目光,開始有意無意地落到一個人身上。
2、
沒過多久,他和江行川吵了一架。
其實從母親去世後,他們便衝突頻繁。
江行川勒令他必須退出美術系,改學金融,以後畢業,就直接繼承家裡的公司,否則不如掃地出門。
江宴沒搭理他,直接將自己鎖在房間裡打包行李。
中途出來時,路過書房,他聽到了江行川在裡面跟管家聊天。
本來只是江行川在抱怨。
後面管家不知道出了什麼注意。
他有些猶豫:「真有用?」
管家回答:「當然,我家臭小子就是因為失戀,現在一心發奮圖強,只想讓事業做大做強。」
……
江宴面無表情地聽了一會兒。
原來江行川抱怨自己費勁口舌,都沒辦法讓自己對自己諾大的家業產生一點興趣。
而更不靠譜的管家建議他,找個女孩子接近他,然後以錢為由將他甩了。
江宴覺得很離譜,又很好笑。
管家還在繼續說:「不過,得是他真正喜歡的人才行,畢竟人都是失去重要的東西,才能學會成長的。」
江行川猶豫道:「那到哪裡找這麼合適的人呢?他從小到大都沒喜歡過什麼人啊?」
喜歡?
江宴站在原地,沉默片刻。
當夜,他挑燈畫完了一個女孩子的畫像。
然後用黑色的鉛筆,在右下角寫下她的名字——
時醒。
江行川果然看見了那幅畫。
因為一個月後,時醒真的主動接近他了。
「我注意你很久了,江同學,」時醒在學校門口攔住他,表情很仰慕,「我很喜歡你,我們可以加個好友嗎?」
江宴看著她心虛的眼睛和熱情的臉龐。
沒說什麼,只是微微一笑,好似等待了很久一樣。
「好。」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