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姑同一天,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倆個人,疼她的老公和親哥哥。
是被大貨車撞飛的。
摩托車只買了第三者險,也就是只有坐在后座上我老公的爸爸,有保險賠償款一萬六千塊錢。
86 年的兩條人命,一萬六。
那一年,我老公十歲不到,他弟比他小几歲,還是懵懂小兒。
當年的老公,稚氣未脫,瘦瘦小小一丁點大的小人兒,就趕赴深圳認領父親的遺體,因為他是家裡的老大。
你們想像一下那種淒涼……
他姑哭到失聲,足足躺了四十多天沒有下床,尿都是深茶色,一度萬念俱灰。
是責任讓她重新爬了起來。
姑跟唯一的親哥感情很好,哥哥又是來深圳看望自己出的事,她覺得自己有義務接過擔子撫育侄子們。
於是千方百計把兄弟倆戶口遷到了深圳,為此沒有少費周折。
而我婆婆,潮州人,很傳統,帶著最小的女兒,悽惶地回了娘家。
直到後來倆兒子成家立業了,退休後的婆婆才隨遷到深圳。
跟老公的弟弟一家生活在一起,幫忙看孩子、料理家務。
他姑對我老公倆兄弟有養育之恩。雖不是親媽,勝似親媽。
現在明白為什麼老公不容許任何人冒犯他姑了,他姑在他們倆兄弟心目中,是神一樣的存在。
也能理解為什麼我們家大事小情,都有他姑的參與了吧。
他姑一直履行的就是婆婆的職責。
也清楚為什麼,他姑後來有一系列神操作,我依然能原諒、釋懷,並還可以逢年過節坐一起吃飯了吧。
養育之恩大於天,我也是念及這一點,才狠不下心徹底斷聯。她也是個可憐人。
我老公他們家,真的是一根苦藤結的幾個苦瓜。
我婆婆遷深之後,跟著小兒子剛享幾年福,成天樂呵呵的一個人,16 年底突然老是反酸、打嗝、消瘦。
倆兄弟和姑帶著婆婆去醫院一查,胃癌。
婆婆對醫院很是抗拒,老公弟弟是中醫的忠實擁躉,跟他姑一商量,就決定保守中醫治療。
看他們這麼決定,老公也不好說什麼。
但每次去他弟家看完他媽回來,會鬱鬱寡歡,老在那裡長吁短嘆。
眼見著婆婆日漸消瘦、形銷骨立。老公心疼的無以復加。
說句公道話,小叔子照顧婆婆還是很盡心盡力的。
辭了工作專門在家精心打理一日三餐,婆婆後期乾結無力排便,都是做兒子的用手一點一點去摳出來的。
我們都感慨,沒有幾個兒子能做到小叔子這個份上。
小兒子每餐各種營養搭配、大兒子經常去了在婆婆床邊一坐就是半天,一直幫媽媽按摩、捏腳。
滿屋的溫馨,還是無法擋住癌魔無情的腳步。
婆婆 18 年 10 月份去世,看了她的遺容,我回來好長時間睡不好覺。
就剩一把骨頭,已經找不出一點生前的音容笑貌。陌生、嶙峋、恐怖。
我懷疑我老公突然生重病,基因有一定的關係,但也跟他人生路上的重大打擊有關。
本應天真無邪的年紀,父親車禍。剛剛參加工作,最疼他的奶奶癌症去世。
好不容易跟母親能經常見面了,母親又患癌受盡折磨痛苦地去世。
老公經常提起他家的遭遇就深深嘆氣,眼神里總有一股抹不去的憂傷。
心腸太好的人不行,真的會把自己撘進去。他家的大事小事,他都愛操心。
記得有一次,他去他弟丈人家的牙科診所幫忙弄電腦。
老公在電腦方面很在行,周邊親戚朋友電腦有什麼問題,都愛找他。
他弟就在丈人家的診所里上班,在那裡時可能聽到他弟丈母娘當他面說了他弟幾句,人在屋檐下,被長輩說幾句肯定免不了的嘛。
老公心疼他弟在人家裡受氣了,回來後站在窗前,肩膀一聳一聳地抽噎了很久。
我正疑惑間,聽到他打電話跟他弟說:「在那裡乾得開心不?不開心就出來吧,我這裡有十幾萬,回頭打給你,你先拿去用。」
"挺好的呀,怎麼了?"他弟還在那邊笑呵呵的,一頭霧水。人家啥事沒有,他回來傷心的不行。
要知道,那個時候我們剛結婚沒多久,全部存款就是那十幾萬。得知緣由,我哭笑不得。
這個長著一雙大眼,睫毛長長,眼神澄澈,鼻樑上架著一幅眼鏡,看人時喜歡微仰著頭的大男孩,心地善良的讓人憐愛。
對了,他弟上大學幾年的生活費用,也是我老公供的。
老公沒生大病之前,他姑對我也挺好的。
只要聚在一起就投喂各種好吃的,跟外人提起我也是讚賞有加,說我性格大大咧咧好相處。
對我看不順眼,有明顯敵意是老公癌症復發之後。
老公去醫院住院複查那次,出結果那天,我們都趕過去了。
我因為神不守舍,給老公煲湯時把手背燙的起了一大片燎泡,很扎眼。
姑也在,她看見只是淡淡的瞟了一眼,問都懶得問。
按照平時那麼八面玲瓏的作派,肯定會說怎麼那麼不小心呀,趕緊處理一下怎麼的。
老公看到我們娘倆過去,聊了幾句就安心的睡著了,據他說病房同住的幾個人打鼾,吵得一夜沒睡。
我在旁邊撫著老公的胳膊輕聲說了句:「這傢伙,這會兒睡得多香。」
「有什麼用?有什麼用?什麼都完啦,什麼都是別人的啦」。站在病床另一邊的他姑,突然發神經一樣提高音量尖聲說,還狠狠剜我一眼。
什麼就是別人的,誰是別人?莫名其妙。我當時只是微微一怔,沒往心裡去。
接下來就是確診復發後,去了中國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深圳醫院住院,決定上治療。
姑見反對無效,我們沒有聽她的話回去喝中藥,就沒有動靜了。
整個治療過程,他們家人不聞不問,一個問候電話都沒有。
要知道,姑的女兒,也就是老公小表妹以前在廣州做手術。我老公深怕他姑陪護累。單位工作那麼忙,都請假過去替換著守了好幾夜。
老公癌症復發啊,他家裡人不出現就算了,都有自己的工作家庭,各有各忙,能理解。
但是打電話關心一下總可以吧,說幾句鼓勵暖心的話總可以吧。沒有,估計還是怕一關心,提到錢了尷尬,索性都當沒那回事。
靶向治療暫時控制住了病情,我懸著的心又稍稍放下了一點點。
老公出院回家休養,日子又仿佛回到了以往的平靜。
我一度有種錯覺,以為這種平靜的日子會一直延續,沒有盡頭,多希望夢想成真。
可惜,這樣的平靜沒有維持多長時間。
三個月後,第三次復發。
誰說來著?人生就是一個不斷受錘的過程。
我深有體會,總是剛剛看到一絲曙光,一記重錘又迎頭砸下,眼冒金星、搖搖欲墜。
晃一晃,定定神。都來不及悲傷,倆夫妻又馬不停蹄入院,接受醫生的建議,啟動免疫治療。
免疫藥的名字我還記得清清楚楚,帕博麗珠單抗,第三方自費購買,一支一萬八,一次治療兩支藥水,三萬六。
比靶向藥貴一點,靶向藥用的是尼妥珠單抗,每次是二萬二。
這是光藥水費用,還有治療需要的其他各種檢查,派特 CT、核磁共振、增強 CT、配搭的化療藥、各種保肝保腎等等一攬子,也都是要自費的。
花費不菲,大幾十萬嘩啦啦流水一樣出去了。
得了大病,在醫院,錢真的就是一堆廢紙。
可是這廢紙能留住人也行啊,不說白頭到老,在我身邊多留幾年也行啊。我沒有過多的奢望,哪怕他只多活幾年都好。
我甚至在想,只要他能活著,隨便他怎麼背叛我、傷害我都行。只要他能活在這個世上,什麼都不是事兒。
就在我們滿懷希望,期待著最先進的免疫治療有效果時,命運又殘忍的向老公砸下了致命的一記重錘。
時間來到 23 年 1 月 5 號,老公進行了第四次免疫,還有幾天返院做第五次時,出大問題了。
那天我正在樓下做飯,我們家是複式。聽到老公在樓上驚恐的叫我:「老婆老婆,快來,我站不起來了。」
我聞聲衝上樓,發現老公在廁所,解完手真的站不起來了。下半身癱瘓。
我忍著滿心驚懼,一步一趨慢慢挪著,將老公背進房間安頓好。
衝出去買輪椅時,邊跑邊眼淚飛濺。我知道,以後的每分每秒,都將是煉獄。
所以我推著輪椅回來時,止不住的渾身發抖。
剛好那時候是農曆 22 年年底,新冠疫情放開大爆發階段,人人自危。
到處求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聯繫好入院名額。
入院的前一晚,很久沒有來看過我老公的姑來了,開始了一系列神操作。
堪比宮斗,編劇也編不出來這樣的劇情。
他姑是跟她後來的老公一起來的,倆個人坐在沙發上小小聲嘰嘰咕咕,不知道在議論什麼。
我依稀聽到她說:「這錢可以領,這個錢也可以領,很多錢可以領的,我 xx(老公的名字)好沒有福氣啊。」
我當時蒙查查,真的不知道她在說什麼,是後來老公身故,單位財務發給我一張資金結算表,我才恍然大悟,知道她說的可以領的錢是什麼意思。
那個時候一門心思想的是,趕緊儘快把老公送入院。
因為他下半身癱瘓,沒有知覺,已經不能自主排尿了,小腹脹得鼓鼓的,我心疼的要命。
我在收拾住院的東西時,餘光看見他姑進了房間,又貼著我老公耳邊小聲嘀嘀咕咕。
只見老公不耐煩的把姑往一邊一撥,臉色一凜,粗聲說了一句:「艾佳不是那種人」。
這下,姑也不裝了,大聲說:「她不是那種人,可她有兄弟姐妹,有父母啊,她們都會來搶的,你不能把房子轉到她名下。」
哦,原來她是擔心我們家房子的事。
他姑一向喜歡參與我們家的事,作主作慣了。把我的心大不計較當做是傻,仗著我老公敬重他,平時就當我小透明,完全不放在眼裡。
看她說的那話,已經是毫無邏輯性了。
我聽到這裡,只覺得一顆心忽通一下,直往下沉。
這種話怎麼能說出口,我家人都是強盜嗎?搶?我娘家姐妹個個經濟條件都很好的。家裡不乏人才,在商界仕途都有嶄露頭角的。
本來很想駁她,想想忍了。老公本來就難受,這個節骨眼上儘量不要讓他情緒波動。
入院後,醫生正式告知,免疫治療失敗,沒有控制住癌細胞擴散,脊髓神經被癌細胞啃食,所以下半身癱瘓。
這個時候我已經哭不出來了,全身發冷、如墜冰窟。
最後的幾個月,舒緩治療,儘量讓老公減少痛苦吧。
老公入院被醫生宣告生命進入倒計時的時候,他弟帶著老婆孩子去東北劃雪去了。
看著他們曬在朋友圈盡展歡顏的照片,我刀人的心都有。
那是他親哥啊,上大學時每個月巴巴給打生活費的親生哥哥。
我守在老公病床前,看著他形容枯槁,心痛如絞。
非常時候,他姑又來了一番神操作。
她直接有一天大喇喇地走進病房,舉著手機,一點不避諱我,對我老公說:「來,XX,你錄個視頻,立個遺囑,就說把所有的財產都全權委託給我管,身後所有的事情都委託我去辦」。
我一聽火了,無法再忍,正色道:「姑,你到底什麼意思?你想幹嘛?他有老婆有兒子,為什麼要全權委託給你?他老婆還在這裡,我們倆有共同的兒子,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他是我兒子,他是我的兒子」。他姑見我老公拒絕錄視頻,倒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哭了起來。
他姑的邏輯就是,我老公所有的一切她都要抓在手裡,就因為她把我老公當親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