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煮了排骨湯,我吃了三塊,我妹吃了兩塊。
她數完後瞪了我一眼:「你比你妹沒孝心多了。」
我不理解她為什麼突然這麼說,裝作玩笑地打趣說:「你剛剛不是已經把唯一的鴨腿給她了嗎?」
她立馬炸了:「鴨腿怎麼了?她還在長身體,倒是你,排骨一塊接一塊,餓死鬼投胎似的,眼睛裡只有吃的!」
我一愣,剛要問,她已經開始翻起舊帳:「當年你妹生日讓你回家吃飯,你死活不肯出學校!心裡有半點裝著家人嗎?」
原來她還一直記著這事。
可我不請假出來,是因為我第二天要高考啊!
1、
聽完我媽的話,我胸口發悶,說什麼也要為自己辯解一次:「媽,那是因為第二天我要高考!」
而且我是內宿生。
她眼神閃了一下,心虛地低下聲音來:「那麼久的事,我哪裡記得清?」
「高考的日子你記不清了?」
我妹高考的時候,她每天都換著衣服去校門送考,到我這就是一句記不清了。
我看著她的臉追問:「那妹妹生日的事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她避開我的目光,低頭夾菜,嘟囔著:「老記著這些事做什麼?煩不煩人。」
我默默放下筷子,手指在桌下打開手機螢幕。
和我媽的對話框里,那個編輯好的「轉帳 8888」紅包介面被我果斷退了出來。
飯桌上的氣氛瞬間降到冰點,我妹跳出來緩和氣氛:「媽,你別生氣了,我姐吃得多肯定是因為你做飯好吃啊!」
說完,她夾起一塊排骨,想往我碗里放。
我伸手,輕輕蓋住了我的碗口。
「我不吃了,飽了。」
張雨柔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只能又放回自己的碗里。
看到我停止夾菜,我媽心情立刻好了不少,話鋒一轉:
「你妹妹的手機用了快三年了,最近老是卡,她同學都換最新款了。」
「你都上班了,她換手機,你這個做姐姐的總得表示一下吧?打算出多少?」
我終於抬起頭,「一分錢都不出,我沒錢。」
我媽瞬間炸了:「沒錢?你前兩天不是才和我說,你發了筆大獎金嗎?!」
原來她還記得我上周興高采烈地打電話回家,說項目成功,發了獎金,想請她去這裡最好的那家餐廳吃飯。
是她說在外面吃又貴又浪費,不如回家,她親手做一桌好菜給我接風。
結果,就是這桌好菜。
我吃了三塊排骨,就成了沒有孝心的餓死鬼。
那筆她惦記著的獎金,原來不是ťṻ₀為我高興,而是早已被她盤算好了新的用處。
一股噁心混著委屈的感覺塞滿心臟。
我突然想看看,在她心裡,我到底算什麼。
於是裝作失落的樣子,說「哦,那個啊,項目突然黃了,合作方跑了,獎金也泡湯了。」
其實我心裡還殘存著最後希望。
我希望她會問我「那你怎麼樣」,希望她會心疼我。
然而並沒有。
她的臉色霎時沉了下去,「黃了?好端端的怎麼會黃了?」
「是不是你工作能力不行,讓老闆不滿意了?」
她身子往前探了探,壓低了聲音,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張欣我跟你說,你就是太死板了,在公司里要會來事兒!」
「你得學會討好領導,有時候讓他占點小便宜,揩點油,那又怎麼了?」
「他一高興,你的工資不就上去了?你妹妹的手機不就有了?」
那一刻,我腦子裡有什麼東西,徹底炸開了。
我看著眼前這個出謀劃策的女人,覺得無比陌生。
「在你眼裡,我就是個可以拿去換錢的工具是嗎?」
她被我的氣勢嚇了一跳,隨即惱羞成怒:
「你這是什麼話!我不是在教你怎麼在社會上生存嗎?!」
我猛地站起來,大聲反駁:「我工作不順,你不心疼我就算了,還要我去出賣自己?你還是我媽嗎?!」
我再也忍不住,眼淚決堤而下,一把抓過沙發上的包,摔門而出。
2、
可能是我這次的態度過於決絕,讓我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第二天,她就給我發來消息,說是在早市買到了新鮮的豬肚。
剛好親戚送了只土雞,今晚就做個豬肚雞,讓我記得回家吃飯。
我心想,昨天那番決絕的爭吵,難道真的起作用了?
也許,她只是不知道怎麼表達。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瘋狂地生根發芽。
下班後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拐去了銀行。
取出昨天想給她轉帳的金額,把它裝進準備好的紅包里。
我甚至想好了說辭:「媽,昨天是我不對,我不該那麼跟你說話。」
上了計程車,我百無聊賴地刷著朋友圈。
很巧的是,我剛好看到了張雨柔半小時前發的一條動態。
配圖是幾樣處理得乾乾淨淨的食材:豬肚、土雞,還有幾顆紅棗。
配文是:「最近超想吃收藏的那家豬肚雞,媽媽怕外面的不新鮮,今天特地起了個大早去市場搶。」
後面還跟了一個大大的愛心。
我盯著那行字,像是為了確認什麼,一個字一個字地看。
原來,豬肚雞是為她準備的。
我才是那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想通這點,我立刻和司機說:「師傅,麻煩您,掉個頭。」
「我不去剛剛那個地址了,回藍港公寓。」
回到出租屋,我給我媽發了條微信。
「媽,公司臨時通知加班,今晚回不去了。」
信息剛發出去,她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我一接通,聽筒里傳出陣陣怒吼:
「張欣你什麼意思?不就是昨天說了你幾句,你還記上仇了?心眼怎麼就這麼小!」
「我真是白養你了!花了那麼多錢供你讀書上大學,指望你能有點回報,現在看來一點希望都沒有!」
「你說,我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了?」
「你上初中的時候,眼睛近視了,我是不是知道了立馬就帶你去配眼鏡?」
她似乎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絕佳的論據,聲音更加理直氣壯。
「我要是真不管你,當初就該讓你多玩點手機,讓你近視到一千度算了!」
我握著手機,站在一片黑暗裡,沒有開燈。
聽著電話那頭我媽的咆哮,我沉默了很久。
在她沒詞可罵後,我淡淡開口:
「媽,我上初中的時候根本沒有手機,有手機的,是張雨柔。」
說完,我直接掛斷了電話。
我記得很清楚,自己的第一部手機,是高考後,用自己攢了很久的錢買的。
而張雨柔呢?
考上初中那年,我媽就主動帶著她去了手機店,給她買了最新款。
理由是,現在大家都不用現金了,沒有手機,妹妹在外面會不方便。
多好笑,可那時候我竟然也用這個理由把自己哄好了。
3、
我鐵了心不讓自己再輕易心軟,把之前答應帶她們去看海的機票和酒店全都退訂了。
收到退款的那一刻,我心裡空蕩蕩的,說不清是解脫還是悲涼。
直到周五晚上,再次接到我媽的電話。
她的語氣聽不出任何異常,像是之前的爭吵從未發生過。
「明天早上八點,記得早點到機場,我和你妹可不會等你。」
我依舊冷著臉回她:「我不去了,你們自己去吧。」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隨即傳來她不耐煩的聲音:「又鬧什麼脾氣?票都買好了,你別不識好歹。」
「沒空,明天要加班。」
我說完直接掛了電話。
第二天,我一覺睡到自然醒。
眼睛還沒完全睜開,手機鈴聲瘋狂響起,又是我媽。
我嘆了口氣,還是接了。
「張欣,你什麼意思?為什麼把我和你妹的機票也給退了!」
原來昨晚她這麼淡定,是因為她以為,我最多也只是退掉自己那一份。
我把手機拿遠了些,不想一大早就被破壞心情:「我昨晚不是說了嗎?你們想去,不會自己買嗎?」
「你!」她氣得說不出話,在那頭喘著粗氣,「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不想認我這個媽了!」
電話里傳來張雨柔嬌滴滴的抱怨聲:「媽,到底怎麼了呀?姐姐什麼時候才來啊?」
我媽立刻壓著火氣安撫她:「柔柔乖,姐姐公司有事,媽媽再想想辦法。」
我再也聽不下去,按下了掛斷鍵。
吃完午飯,我習慣性地刷著朋友圈,張雨更新的動態猝不及防跳了出來。
配圖是藍天白雲,還有一個椰子。
文案寫著:「說走就走的旅行,還好媽媽給力!」
原來,她們自己是會買票的。
有一次,我帶她們去吃飯,說好了我請客。
結帳時,我手機沒信號,付款碼怎麼也刷不出來。
我媽當著餐廳老闆和一眾服務員的面,就開始數落我:
ṱų⁼「裝什麼裝?不想給就直說,搞這些花樣有意思嗎?」
張雨柔也在一旁幫腔:「就是啊姐,不想付錢就別請我們來嘛,搞得我們多尷尬。」
周圍人的目光紛紛聚焦在我身上。
我窘迫得無地自容,最後還是餐廳老闆娘出來打圓場,問我有沒有現金。
我翻遍了錢包,才湊夠了現金遞過去。
我媽拿到找零,貪婪地塞進自己包里,這才住了嘴。
原來,她不是沒有錢,只是不想為我花錢而已。
4、
我乾脆把張雨柔的朋友圈一起屏蔽了,眼不見為凈。
母女倆在外面快活了幾天,等回到家裡時,才想起還有我這麼一號人物。
電話里,她半威脅地說既然我本事這麼大,那以後都不用回家了,讓我趕緊把「垃圾」帶走。
正好,留在家裡的那些東西,也是時候搬空了。
我提著兩個行李箱回到家時,我媽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看到我的架勢,她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或許她以為,那通電話里的狠話,最多讓我生幾天悶氣。
她沒想到,我真的會回來搬東西。
我沒理她變化莫測的臉色,徑直走向房間。
她跟了進來,看著我把書桌上的書一本本放進箱子,終於忍不住了。
她突然放軟了語氣,拉住我的手腕。
「你看你,說你幾句你還不樂意了。」
「天底下哪有想害孩子的父母?還不是為了你好。」
我心底冷笑一聲,好一個「為了我好」。
她見我沒反應,把我拉到床邊坐下,語氣愈發語重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