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穿著高定西裝,妝容精緻的女人,抱著手臂,好整以暇地倚在門框上。
她挑了挑眉,目光在我媽和張雨柔身上掃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剛剛外面的Ţŭₛ動靜太大,我在裡面都聽見了。」
「我就是張欣的老闆,周曼,所以,你們是來找我負責的?」
我媽臉上的得意瞬間僵住,她和我妹交換了眼神,充斥著不可思議。
「你……你是老闆?怎麼可能是個女的!」
她懶得廢話,抬起手指向門邊的職位牌。
「自己看。」
職位牌上,老闆的照片下面清清楚楚地印著她的名字和職位。
「現在看清楚了嗎?」
「那天晚上七點,張欣確實在我的辦公室,和整個項目組開會,直到深夜十一點。」
「公司的監控隨時可以調出來給你們看。」
我媽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周曼的目光又落在了瑟瑟發抖的張雨柔身上。
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輕飄飄地說:「倒是你這個小女兒,臉色蠟黃,腳步虛浮,看著倒有幾分孕相。」
張雨柔的臉,唰一下血色盡失。
周曼沒再看她們,拿起電話:「保安部嗎?上來兩個人,把這兩個鬧事的請出去。」
掛了電話,她才重新看向我媽。
「我建議你們先去精神科掛個號,看看腦子。」
很快,兩個高大的保安沖了上來。
我媽在全公司人的注視下,扯過還在發愣的張雨柔,罵罵咧咧地逃走了。
只不過讓我意外的是,我妹竟然真是因為懷孕才輟學。
9、
知道這條消息,是因為那天下班後,鄰居李阿姨給我發了消息。
說是讓我媽消停一點,都吵了一天了,孩子不想要就去打掉,以免以後我後悔。
我開始很疑惑她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沒想到她解釋說,以為是我媽和我在吵架,還以為是因為我懷孕了。
畢竟在她們眼裡,我才是那個適齡的人。
可我義正言辭地告訴她,在家裡的人並不是我,我以後也不會回去,讓她有事自己過去和我媽說。
李阿姨這才和我道了歉,說是誤會我了,屋裡的應該是我妹。
我這才敢確定,原來驗孕棒真是她自己買來用的。
這個猜想很快就被驗證了,因為幾天後,我媽發了朋友圈,說是老張家終於後繼有人了。
配圖是張雨柔微微隆起的肚子。
我爸車禍去世後,她一直後悔著當初沒要三胎,說自己罪孽深重,老張家因為她絕後了。
沒想到我妹突然懷孕了,甚至沒有男人出面來爭,她自然是滿意得不得了,恨不得每天好吃好喝地供起來。
對此,我十分不理解,只能默默把家搬得離她們更遠了,還申請了下個月調往分公司的機會。
把最Ṭŭ̀₎後一個箱子塞進貨拉拉的車廂,司機探出頭確認:「美女,都齊了?可以走了?」
我點點頭,拉上車門,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我心頭一緊,以為又是哪個鄰居來告我媽的狀。
劃開接聽,語氣不耐煩到了極點:「喂?如果是關於我媽的事,以後都別找我了,我搬家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態度很好:「請問是張欣女士嗎?這裡是社區醫院。」
「我們今天照例上門為您母親量血壓,看到您妹妹張雨柔的情況,有點不對勁。」
我皺起眉:「她又怎麼了?」
「您母親說她懷孕了,可……」
醫生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
「可懷孕根本不是這樣的,還不到一個月,肚子就腫脹得厲害,臉色蠟黃,整個人瘦得脫了相。」
「張女士,我建議你有空還是回來一趟,勸勸你媽,帶你妹妹去大醫院好好檢查一下。」
掛了電話,我心裡一陣煩躁。
但醫生最後那句話,像一把劍懸掛在我頭上,隨時會落下來。
我太了解我媽了,如果張雨柔真出了什麼事,她一定會把所有責任都推到我這個「掃把星」頭上,然後像吸血鬼一樣纏上我一輩子。
為了永絕後患,我還是打車回去了一趟。
推開門的瞬間,一股濃重又古怪的藥味撲面而來。
我媽正哼著小曲,在廚房裡熬著她所謂的「安胎神藥」。
我沒理她,徑直走向臥室。
床上的張雨柔,眼窩深陷,嘴唇乾裂,四肢消瘦,只有肚子像個被硬生生吹起來的皮球,詭異地高聳著。
看來,醫生說的沒錯。
我衝出房間,怒斥我媽:「你趕緊送我妹去醫院檢查!」
我媽端著藥碗,不悅地瞥了我一眼:「你回來幹什麼?」
我也不解釋,指著臥室喊:「你看她那樣,根本不是懷孕,是生病了!」
我媽的臉瞬間沉了下來,她把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湯汁濺得到處都是。
「你個黑心肝的東西!我早就知道你嫉妒你妹妹!」
「你見不得我們老張家有後是吧?跑回來咒我孫子?」
「我告訴你張欣,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這個家不歡迎你!」
罵聲驚動了屋裡的張雨柔。
房門被推開,她扶著門框,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姐……」
她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想朝我走過來。
下一秒,她腿一軟,整個人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緊接著,一股渾濁的黃色液體從她身下迅速蔓延開來。
「啊——!」
我媽尖叫著將我推開。
她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救護車!快!我女兒羊水破了!我孫子要早產了!」
10、
救護人員很快趕到。
其中一個護士蹲下身檢查張雨柔的情況,問我媽:「阿姨,請問病人懷孕幾個月了?」
我媽臉上竟露出一絲詭異的驕傲:「一個月!我孫子厲害吧,一個月就等不及要出來了!」
護士愣住了,看我媽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瘋子。
她站起身,嚴肅地說:「阿姨,一個月哪裡來的羊水?你女兒根本不是懷孕,我們先送急診,讓醫生診斷看看。」
我媽依舊不信,在醫院走廊里,她抓著辦公室里的醫生護士,反覆強調。
「我女兒是羊水破了!快給她找產科醫生啊!」
「我孫子要出生了!你們醫院怎麼回事!」
直到一份病理報告被遞到我們面前。
我媽一把搶過去,卻一個字也看不懂,只能焦急地看著醫生:「醫生,我孫子怎麼樣了?保住了嗎?」
醫生面色凝重,目光落在我身上。
「病理結果出來了,你妹妹腹中的不是胎兒,是腹水和腫瘤。」
「她患的是卵巢癌,晚期。」
至此,我媽臉上的得意一寸寸凝固。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醫生,喃喃自語:「不可能的,你們搞錯了,她懷的是我們老張家的後,是個男孩。」
醫生冷漠地打斷她:「病人沒有懷孕,她病得很重。」
知道這個消息,我媽身子一晃,直挺挺地向後倒去,暈死在冰冷的地板上。
11、
沒辦法,我又被迫留在了醫院,等我媽清醒過來。
好在醫生說我媽只是受了驚嚇, 暫時昏厥過去,休息一會就好了。
傍晚時分, 她終於睜開眼睛。
我拿起桌上的手機就要走,她一下子就從床上蹦起來, 死死鉗制住我的手腕, 鞋也顧不上穿, 拉著我往醫生辦公室去。
我媽拽著醫生的白大褂, 像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醫生, 肯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她另一隻手指向我, 「從她身上想辦法, 能不能給我女兒移植點什麼?」
「骨髓行不行?輸血行不行?」
「是卵巢癌對吧?是不是子宮出了問題?」
她死死盯著我,「把她的子宮挖出來,給柔柔換上, 是不是就能好了?」
醫生無奈聽完, 乾脆放棄了和我媽溝通, 轉頭看向我。
「張欣女士,你給你母親做做思想工作吧。」
於是他把這個燙手山芋, 又扔回了我手裡。
可我聽完我媽那番話, 心裡那點僅存的親情的火苗,也徹底熄滅了。
我只想趕緊走。
我看著她,自嘲地笑了:「媽, 你這麼愛她, 為什麼不自己來?」
「我怎麼行!我都一把年紀了!」
「移植多疼啊!我怕疼!」
「再說我身上都是毛病, 血壓高,關節也不好, 萬一我這老零件, 把你妹妹給帶壞了怎麼辦?」
她振振有詞,仿佛一切都天經地義。
然後,她又把目光轉向我,那眼神, 像是在看一個完美的、即將被拆解的零件。
「你不一樣,你年輕,健康。」
原來在她眼裡, 我從來都不是她的孩子。
我只是張雨柔的備用血庫,是她可以隨意取用的器官儲藏櫃。
我看著我媽, 在她充滿希冀的目光里, 鄭重地點了點頭。
「媽,你說得對。」
她果然面露喜色。
我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裝模作樣地看了一眼,溫柔地對她說。
「我剛剛聯繫了一位北京來的專家,Ťúⁱ全國最權威的。」
「他的飛機馬上就要到了,我得去機場接他。」
「你在這兒守著妹妹,我接到人馬上就過來給妹妹治病。」
她被這天大的好消息砸暈了,連連點頭:「好好好!快去!」
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不是去接人,是奔赴我的新生活。
12、
後來我聽說,張雨柔到底沒能撐過去。
在我離開後不到一個月,她就去世了。
而我媽削髮為尼,在城外的山寺里出了家。
甚至有一次,我還在本地的短視頻上刷到了她。
鏡頭下的她寶相莊嚴,被前來上香的信眾稱為「活菩薩」,說她是一位因思念亡女而遁入空門的慈母。
說她每日每夜都在為她可憐的女兒誦經祈福。
願她來生無病無災, 願她來生能投在一個好人家。
在她的故事裡,在她為「女兒」祈禱的經文里, 從來沒有我的位置。
世人也都不知道, 她其實還有我這麼一個女兒。
不過,沒關係了。
她去當她的活菩薩吧。
從今往後,我會好好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