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你好像對用力有什麼誤會。」
說完狠狠一拳砸在門上。
「哐!」的一聲,木門劇烈地抖了一下,幾乎快散架了。
女人嗓音更加顫抖。
「別——別動手,韋無殃在怎雷水寨,你們去找他就是了,別為難我。」
我一頭霧水。
「這裡不就是怎雷水寨嗎?」
「這裡不是—你們身上有邪靈,不能呆在我們村裡,你們快走吧!」
女人小聲哀求,透過門縫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我們。
「門不能開,開了門,我全家就沒命了。求你們了,放過我吧,剛才我男人也沒跟你們動手,他就是混個樣子。」
忽然一陣狂風掃過,屋外大樟樹上的枝葉被吹得東倒西歪,發出「嘩嘩」的響聲,女人驚叫一聲,哭了起來。
「他來了,他們來了。」
「你們別害我,我孩子才三歲。反書,都是反的,都是反的!我不能說更多了,求求你們——」
女人一哭,屋裡也跟著傳來小孩子的哭聲。
「媽媽抱——」
我和陸靈珠頓時凶不起來了。
「算了算了,再去別家問問。」
我們一連找了好幾戶人家,得到的回答都和這個女人一模一樣。
剛才氣勢洶洶的村民們嚇破了膽,一個個躲在門背後哭爹喊娘的求饒,生怕我們把門給撞破了。
其中一個更是哭著尖叫。
「門破了他們會進來的,他們就在旁邊!」
11
他們是誰?
我朝外看了一眼。
微明的月光冷寂地照在石子路上,一棟棟吊腳樓暗淡地帶著黑影,蟄伏在夜色中,地上的雨水積得有一指深,泛著幽幽的銀光。
等等,雨水?
我衝下樓梯,跑到外面路上。
冰冷的雨水沒過了我的腳脖子,順著鞋口往裡灌,一陣寒意沿著小腿涌到心頭,我心裡直發毛。
怎雷水寨位於半山腰,地勢很高,這些雨水是怎麼積起來的?
「怎麼了,這水有問題?」
陸靈珠跟上來,蹲下身鞠了一捧水在掌心。
「有啥問題?我怎麼看不出來。」
我搖頭。
「村裡地勢高,這地方不應該有積水的。」
陸靈珠不以為然。
「這有什麼,可能是村子裡排水不好。」
我給她耐心解釋。
「你個蠢出生天的蠢驢,斜坡需要排水嗎?」
水往低處流,村子就建在半山腰,因為地基不平,只能用吊腳樓的形式,幾根干欄或高或矮地立著,把房子撐起來,這如果還能積水,八成是村子下頭的路面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走,我們去村子最下游看看。」
12
我們幾人淌著水,往山下走。
村子呈細長型,沿著一條石子路分布,左右兩旁是高矮不一的吊腳樓,沒過多久就到了村口。
依舊是那條碎石路,但是立著村牌的地方,就像一條分界線,線內,是明晃晃十幾公分高的銀色水面,線外,地面的石子不過被水浸出一點油光,並沒有半點積水。
就好像有人在那地方,豎起了透明的玻璃罩,把村裡的積水都給擋住了。
「這也太不科學了吧。」
我蹲下身研究那條分界線,把手伸進去,手指從水面橫著探出,觸碰到空氣。
陸靈珠嘖嘖稱奇。
「這地方果然古怪。」
「年輕人,你表現得很好,再探,再報——」
「滾!」
我拍開陸靈珠的手。
「村民們都說這不是真的怎雷水寨,又不肯開門,那真的怎雷水寨,會在哪裡?」
「先別管了,喬墨雨,來比個茄子。」
宋菲菲掏出手機,對著那條水面的分界線自拍。
「咔嚓!」
閃光燈閃過,宋菲菲美滋滋地舉起手機,給我們看照片。
「哇,我臉怎麼那么小。」
陸靈珠:「臉小沒福相。」
我盯著手機里的照片,瞳孔瞬間放大。
畫面里,宋菲菲衝著鏡頭比剪刀手,陸靈珠在翻白眼,小江側著臉盯著我的方向,不知道在看什麼。
皎潔的水面倒映出我們的身影。
可水裡,我們幾人的頭頂,是大團大團暗灰色的烏雲。
我抬頭看一眼天空。
漆黑空闊的夜,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更沒有烏雲。
13
我腦子裡忽然閃過幾句話。
「反書,都是反的,反的。」
「這裡不是真的怎雷水寨。」
我渾身一怔,不可思議地低頭看向水面。
「我知道真的怎雷水寨在哪裡了!」
「陸鐸公創造反書,是因為他到了一個鏡像世界,那裡的文字,就是反的。」
陸靈珠一臉懵逼。
「啥意思,真的怎雷水寨在水底?那咱們怎麼進去?」
宋菲菲:「直接躺水裡就能穿過去了嗎?」
陸靈珠:「那先讓喬墨雨試試。」
說完忽然整個人高高躍起,凌空一腳踹在我的後背。
這一腳使了十成的力,我一下沒反應過來,身體本能的向前一撲,臉朝下重重砸在水面上。
明明積水就十公分的深度,可我仿佛從高空墜落,摔得特別痛。
水花飛濺,我眼冒金星,狼狽地撐著手站起身。
「陸靈珠,你神經病啊!」
我罵罵咧咧地抹掉臉上的水珠,再睜開眼睛時,發現其他人竟然都消失不見了。
我又回到了村子裡,兩排吊腳樓夾著明晃晃的水流,只剩我一個人站著。
水面泛著月光,盪起一圈一圈細小的漣漪,我忽然有點頭暈。
我這是已經進入水裡的鏡像世界了,那陸靈珠她們呢,也跟著進來了嗎?
「陸靈珠——江浩言——」
我一邊往前走,一邊大聲喊著兩人的名字。
頭頂彤雲密閉,天空飄著濛濛細雨,四周靜悄悄的。視線里,除了兩旁吊腳樓層層疊疊的黑影,就是泛著微光的水面。
我從包里掏出桃木劍握在手上,另一隻手掐了個雷決手印,一邊謹慎得朝四周看,一邊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12
走了好一會,村子裡空蕩蕩的,仿佛只有我一個人。
原本這條路應該很短,但是眼前的水面向遠處無邊無際地延伸,兩旁都是密密麻麻的吊腳樓,怎麼走都走不完。
我逐漸失去耐心,拿著桃木劍往水裡隨意劈砍。
「人呢,都跑哪去了。」
這一劈,前面的水面忽然劇烈晃蕩起來,水上慢慢冒出一個小黑點,以那個黑點為圓心,一圈一圈的漣漪往外擴散。
我立刻停下腳步,謹慎地往後退了兩步,把身體縮到旁邊樓下的木柱子後面。
黑點慢慢往上浮。
一個人頭冒了出來。
漆黑的長髮,海藻一樣披散在水中。
長發之後,是一張慘白的臉,筆直的眉眼,誇張的腮紅,我猛得瞪大眼睛。
這居然是個紙紮人!
紙紮人蹣跚著從水裡站起身,仰頭盯著天空,伸開雙手舒展身體。站了一會,她先是伸出左手,把自己右手臂用力一絞,擰成麻花狀。
「嘩啦啦——」
大灘大灘水滴落,那隻紙紮的胳膊瞬間有了血色,看著像是正常人類的手臂了。
絞乾右手,紙紮人又把自己的左手和兩條腿都依次擰乾,她低著頭認真做這件事,長長的頭髮糊在臉上。
現在她的四肢已經是正常人類的四肢,可腦袋和軀幹依舊是紙糊的,看著十分詭異。
我感覺匪夷所思。
紙紮匠是一個特殊的行業,屬於四小陰門之一。
我認識的人里,朱家已經是這一派的執牛耳者,能用紙紮人通陰陽,進地府,甚至能給人當替身,為人擋災續命。但也沒見過,能把紙人變真人的啊。
把紙紮術修煉到這個級別,這背後到底是誰?
我把手按在桃木劍上,身體往外探,想去把那個紙紮人抓來,看看這其中的玄機。
沒想到剛走一步。
水面上,忽然泛起了無數漣漪。
到處是一圈一圈的波紋,視線所及之處,幾十個黑乎乎的頭顱從水面上往外冒。
這些紙紮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扎得栩栩如生,而且頭髮,顯然是用真發縫在頭頂上做的。
我立刻縮回身子。
這麼多紙紮人,我可不能莽撞。
13
我屏住呼吸,慢慢地往後退,把身體縮到一堆木箱子後面,剛站好,一隻手忽然從背後伸出,捂住了我的嘴巴。
我正要一肘子向後頂,江浩言顫抖的嗓音驀然落在耳邊。
「喬墨雨,別動。」
「別出聲,這些紙人不好對付。」
我鬆口氣,心裡繃緊的弦驟然鬆了下來。
「怎麼回事,你們剛才去哪了?」
「我不知道,陸靈珠也踢了我一腳,你們忽然就都不見了,我一個人在村裡走了半天,碰見一個紙人。」
江浩言把手搭在我肩上,儘量壓低音量,手還一直在發抖。
「我把你留給我的符紙用光了。」
我嚇出那英表情包。
「什麼?」
那可是龍虎宗的離火符,南明離火是傳說中的天界十大神火之一,龍虎宗那幫牛鼻子老道用這個名字給自己的火符命名,雖然有點吹牛逼的成分,但你聽個名字,也能感受到這火符價格不菲了。
而且我給江浩言的,是整整三張!
我的心都絞在一起。
「你這是在要我的命!」
江浩言連嗓音都在抖。
「那符紙對她們沒用,我往外一丟,就飄水裡了。」
「一連丟了三張我才反應過來,那些法術,在這裡好像都不起作用。」
我的心更痛了。
「沒用?沒用你還丟三張?」
「你不會撿起來嗎,啊?」
江浩言慚愧地低下頭。
「來不及,她們動作很快,噓——」
14
一個紙紮人慢吞吞地朝我們走過來。
經過我們藏身的木箱子時,沒朝這邊看,而是步伐僵硬的,一步一步上了樓梯。有幾個紙紮人跟在它身後上樓,也有更多的,漫無目的,在吊腳樓下四處遊走。
我和江浩言緊緊貼著牆面,不敢發出一點動靜。
「嘎吱——嘎吱——」
忽然有指甲刮擦木箱的響聲傳來。
所有的紙人都停下動作,朝這邊看來。
我低頭一看,我手腕上那隻蜥蜴爪,正在撓木箱子。
這下完了。
「跑啊!」
我一把推開旁邊的木箱,拉著江浩言,沒命地往前沖。
我們藏身的地方差不多在吊腳樓的最裡面,身後就是牆壁,朝外沖的時候,紙人四面八方地朝我們圍過來,還沒衝到外頭小路上,就有三個紙人擋住了我的去路。
我直接一揚雷擊木令牌。
「五雷號令——」
無事發生。
三秒後,面前的紙紮人伸出手,來抽我手裡的令牌。
「臥槽,居然真的不起作用。」
我嚇一跳,忙把令牌收回口袋裡,然後抬手一記肘擊,狠狠砸在前面那個紙人的臉上。
單薄的白紙,立刻被我砸出來一個洞,紙人的腦袋破了,可這紙人卻毫無反應,反而伸出雙手,直接掐我脖子。
它看著慢吞吞的,實則出手極快,手卡到我脖子上時,我才堪堪反應過來,立刻收回手格擋。
這一格,好不容易擋住了它的手,緊接著,我就感覺腰間一陣刺痛。
身後有個紙人,悄無聲息的,抬手在我腰上狠狠一抓。
15
我這才注意到,紙人的手指甲很長,像殭屍似的。隔著衣服,我也能明顯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冷意,透過衝鋒衣外套往我皮膚里鑽。生疼生疼的,就跟被蜥蜴撓了一樣。
我慘叫一聲,往後踢出一腳。
紙人的身軀破裂,被我踢成了兩半,仰面倒在水裡。
然後我就看見,下一秒,兩個一模一樣的紙人從水裡站了起來。
「我靠,搞有絲分裂啊?這還怎麼打。」
「撤撤撤!」
我胡亂甩拳踢腿,用蠻力把旁邊的幾個紙人擠開,然後拉著江浩言沒命地往前飛奔。
跑了一陣,前面傳來激烈的打鬥聲。
水花四射,時不時有紙人碎片倒飛出來,掉在水裡,然後變成更多個,烏泱泱地圍上去。
陸靈珠絕望的喊聲傳來。
「媽呀,這怎麼打得完啊!」
宋菲菲:「離火符!」
「草,這張怎麼也不靈了。」
「三十六雷符,去——」
我目眥欲裂。
「住手!」
我拚死衝進紙人堆里,從水面上撿起那張雷符塞進懷中。
「你傻啊,這裡法術都失效的,別瞎浪費!」
宋菲菲:「我不信。」
「鎮魂符!」
「三陽符!」
「青龍守木符!」
宋菲菲天女散花一樣,往外丟著符紙。
我在水裡到處亂竄,一面躲避紙人的攻擊,一面撿落在水面上的符紙。
「別撿了,喬墨雨,救命啊!」
陸靈珠快撐不住了,尋個空隙兩拳打飛一個紙人,然後就地一個翻滾,滾倒我腳邊。
「你先頂頂,我喘口氣。」
16
不知道為什麼,有我和陸靈珠在,那些紙人幾乎不去攻擊宋菲菲跟江浩言,而是死命圍著我群毆。
我艱難地抵擋,陸靈珠坐在水裡,掐著手決念咒。
「九天玄音,急召眾神。齊會景霄,驅雷奔雲。
金鉞前驅,雷鼓發奔。太一行刑,役使雷兵。
來應符命,掃蕩邪精,去——」
陸靈珠手一抬,一個紙人一巴掌狠狠拍在她手背上。
我怒了。
「還念個屁啊,都說了這裡不靈了。」
正所謂雙拳難敵四手,這四面八方都是手,我抗了一會,也實在撐不住了。
左臉挨了重重的一拳,右臉被兩個紙人同時撓了一抓,我扯住陸靈珠的衣領把她從地上提起來
「跑——跑啊——」
兩人奮力擠開圍著我們的紙人朝外沖。
可是紙人數量實在太多了,我和陸靈珠頭上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拳爪,頭髮凌亂,鼻青臉腫,兩人手拉著手跌跌撞撞往前跑。
江浩言和宋菲菲在旁邊幫忙,分散火力,但也起不了啥大用。
勉力跑了幾步,前方的水面上,忽然又泛起陣陣漣漪。
無數個漆黑的頭顱從水裡冒出來,我和陸靈珠停下腳步,一臉絕望。
身後是烏泱泱的追兵,前面又這麼多,這些紙人雖然戰力不強,但一人吐口唾沫,也要把我們淹死在這。
宋菲菲面如土色。
「完蛋了,我們不會死在這吧。」
我往左右掃了一圈,看見隱在牆角處黑漆漆的木製樓梯,視線猛地一亮。
「走,上樓!」
等會躲到屋子裡,我們四人可以輪流守門,好歹有喘息的機會。
陸靈珠也立刻反應過來,我們調轉方向,往樓梯上衝去,江浩言和宋菲菲緊隨其後。我跑在最前面,幾步就上了樓梯,看著眼前的木製大門,直接肩膀一斜,用力往前撞去。
「碰!」
大門自動朝里打開,我重重摔在地上,磕得頭暈眼花。
陸靈珠豎起大拇指。
「厲害!這麼用力卻沒把門撞破,這使的是巧勁啊。」
17
江浩言最後一個上來,趕緊把門關住,栓上門栓,他隔著門縫朝外看了會,鬆口氣。
「那些紙人沒有上樓梯。」
陸靈珠聞言,立刻一屁股癱坐在地。
「艾瑪,累死我了。」
我也坐在地上喘息,一邊抬起頭,環視屋子裡的情況。
這一看,嚇了一跳。
屋子裡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家具,只在最中間擺了一張躺椅,一個老太太坐在躺椅上搖晃,腳邊還放著一壺茶,朝外冒著裊裊的熱氣。
聽見我們進來,她也沒反應,閉著眼睛躺著,手指規律地在扶手上敲來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