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還真有人脫下腳上的襪子,丟到台上。
「青松,拿我的襪子給她擦嘴巴,去去晦氣。」
江萍急得都快哭了。
「江青松,住手,你們不許亂來!」
我被一群男人圍在最中間,透過人群的縫隙,淡定地朝花語靈擺手。
「花花,你跟江燕,先帶江家人都走,務必要按我的方法做。」
11
天空越來越黑,陰風陣陣,吹翻了桌上好幾個空碗和酒杯,地上「乒鈴乓啷」地響。
花語靈冷哼一聲。
「我最近心情不好你知道吧?」
我茫然:「咋了?」
花語靈:「這些人別讓鬼都咬死了,把新郎官留給我。」
說著朝江青松啐了一口。
「呸,什麼檔次,你就當新郎。」
「你——」
江青松又想動手打人,花語靈已經眼疾手快,扯著江燕的手臂,跳下台,招呼那些親戚。
「打雷了,下雨了,快回家收衣服啊!」
花語靈半哄半勸,又招了一些蛇蟲鼠蟻出來,在地上亂竄,把看熱鬧的人趕跑了大半。
江家的親戚也被江燕拉走,一時間,大棚里只剩下那些不懷好意留下的男人和我們幾個伴娘。
男人們顯然很期待接下來的場面,一個個情不自禁勾著嘴角,壓都壓不下去。
江青松揉著手腕,用手搓下巴,眼睛上下打量我。
「喬墨雨?」
「你應該慶幸,自己長得不錯,我會饒你一條命。」
我也上下打量他一圈,遺憾地嘆氣。
「那你可沒那麼幸運了,你這個顏值,我不能救你。」
江青松:「他媽的,你這婊子嘴是真硬!」
公鴨嗓:「就是啊,都什麼時候了還不忘記裝神弄鬼,還救我們,呵呵,鬼在哪呢,哪兒?」
我伸手指著台下。
「就在你們身後啊。」
所有的伴郎都在台上,台下圍了幾十個男人,都是江青松的親朋好友,一個個注意力也全在台上,仰著頭朝這邊看。
聽見我的話,眾人鬨笑。
江青松笑著朝後扭頭。
「玩這招兒?我看了,哎,在哪兒?」
他的笑意僵在臉上,兩隻眼睛猛地瞪到最大,眼球幾乎要脫出眼眶。
12
江青松像被釘子釘在原地,身體不停地打擺子,胸脯劇烈起伏,喘著粗氣。
公鴨嗓還在齜著牙,嘎嘎傻樂,拍江青松的肩膀。
「松哥你演得還挺像啊。」
我誇他。
「你演傻子演得也挺像。」
樓倩倩:「他還用演,他本色演出。」
說著抱緊凌玲的胳膊,兩個人恨不得縮成一團。
「喬墨雨,你別跟他們廢話了,下面站著的那些,我真的好害怕。」
凌玲嗓音發顫:「我也是,我想尿尿。」
別說她們倆,連我都害怕了。
我沒料到,這村子附近,能有這麼多鬼。
台下黑壓壓的一片,幾乎一眼望不到頭,而且現在才剛過午時,陽氣還算烈,能出現的,都是厲鬼。
最靠近舞台的那一排,伸著長舌頭的弔死鬼,穿著紅嫁衣的恨哭鬼,還有把頭抱在胸前玩的,腦袋從中間裂開、像一把剪刀形狀的。
千奇百怪,死狀都非常悽慘。
這麼多鬼,等會打起來,我還得護著伴娘團,這要燒多少符,我得花多少錢啊!
光是想一想,我的心就像被刀子剜掉一樣疼。
我臉色慘白,害怕地咽了口口水,情不自禁往後退一步。
伴郎們哈哈大笑。
「現在知道怕了,晚了!」
公鴨嗓:「老子數到三,你自己脫掉衣服跪在我面前——」
還沒說完,旁邊的江青松兩腿一軟,倒在他身上,嗓音帶著哭腔:「鬼……鬼啊!」
13
公鴨嗓:「松哥,別演了,我等不及了。」
江青松跳起來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演你媽!鬼啊,快跑啊!」
這一巴掌把公鴨嗓的臉扇得歪過去,正好看清了台下烏泱泱的人群,哦,鬼群。
公鴨嗓震驚三秒,直接變成尖叫雞。
「啊——啊——鬼——好多鬼啊——」
公鴨嗓一屁股坐在地上,掙扎著往後退,台下一個打著赤膊的年輕男人忽然飄到台上,站在公鴨嗓面前。
「哥哥很喜歡看別人不穿衣服嗎,那你看看我?」
男鬼只穿了一條短褲,上半身赤裸,胸口中間貫穿一個圓形的大洞,透過大洞,能看見他身後的畫面。
男鬼說著,伸出手,長長的指甲直接刺入公鴨嗓的胸口,然後兩手往左右一分,公鴨嗓的皮膚隨著衣服一起向兩邊裂開。
公鴨嗓的人皮就這麼被撕下來,全身紅彤彤,血肉模糊,尖叫著在地上打滾。
就像一滴冷水,滾入沸騰的油鍋,所有人都開始尖叫,瘋狂亂跑。
眼看著一個老鬼的指甲刺向樓倩倩的腦門,我一腳踩在江青松的後背,借勢高高躍起,把手裡的銅錢迅速射出去。
口中念誦斬邪咒:「凶神惡鬼,莫敢前當。順罡者生,逆罡者亡。天符到處,永斷不祥。上帝有敕,敕斬邪妖,火鈴一震,魔魅魂消。」
斬邪咒是道教殺氣最重的咒語,道教講究因果往來,對鬼魅基本以超度為主,不會直接要人魂飛魄散。
但我此刻急於立威,震懾諸鬼,所以下手毫不留情,一把銅錢砸下去,老鬼剛撲到樓倩倩面前,就發出一陣極為痛苦的尖嘯,整個身體冒出一團火光,緊接著,直接化成一縷輕煙,消散在空氣中。
一擊就秒殺一個厲鬼,所有人都驚呆了。
眾鬼也明顯一愣,臉上露出幾分瑟縮的表情。
我趁機往伴娘團每人手上塞了一枚銅錢。
「握緊銅錢,跟我走!」
14
樓倩倩幾人有過兩次經驗,知道這種時候不能拖後腿,立刻拉著那兩個嚇得不會動彈的伴娘,追在我屁股後面跑。
喜棚里人多,鬼也多,眾鬼不敢碰我這個硬茬,都搶著去分食那些男人。
伴郎團也屁滾尿流,拚命朝我靠攏,向我求救。
「喬墨雨,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有兩個伴郎跑得慢,很快就被鬼拖走,發出無比悽厲的慘叫聲。
剩下的人肝膽俱裂。
江青松眼淚鼻涕狂飆,喊出來的每一個音調都拐了八個彎。
「救我——我是江燕的姐夫,喬墨雨,喬大師,看在你們同學的分上,我真的不想死,嗚嗚嗚——救命啊——」
「喬大師,你救救我,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我轉過頭,朝他伸出手。
江青松大喜:「喬大師,我就知道,你不會拋下我不管的。」
話還沒說完,我直接一把開心果砸他臉上,江青松腳步一亂,踉蹌著摔倒在地。
我鬆口氣。
「對,就是這樣,留在這裡幫我們擋一陣。」
身後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我沒再回頭,根本不敢看,這些鬼真是太殘忍了。
我帶著伴娘團跑到江萍家,花語靈正站在門口等我,滿臉緊張。
「臥槽,這陰氣重得,我氣都要喘不上來了,到底來了多少鬼?」
我滿臉嚴肅。
「跟陸靈珠的高考分數差不多。」
花語靈大驚。
「什麼!那不得有一百多個!」
「太可怕了,快點進來。」
15
我在大門口貼上兩張驅邪鎮宅符,然後帶著樓倩倩幾人去二樓找了個房間,又在她們身上用鍋灰畫了一個遮陽氣的符文。
「這符文比單純抹鍋灰拿大米的效果好多了,大家就在房間待著,千萬別出去。」
說著我就在床上坐下來,掏出提前在餐桌上包好的幾根鴨舌,開始啃。
樓倩情好奇地問道:「喬墨雨,你不出去救其他人嗎?」
我搖頭,抬起下巴指向窗戶的方向。
「看見那團烏雲了嗎?那叫陰煞,煞氣都已經實質化了,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了。」
「這種情況還敢在外面走,不用等碰見鬼,自己就先被煞氣沖死了,我出去也沒人可以救。」
「更何況,我也害怕啊。」
百鬼夜行,永困幽冥。
鬼氣濃郁到一定程度,甚至有可能打開鬼界大門。
想從鬼界逃生,那得費多少底牌,花多少錢?
想都不敢想。
還不如安安靜靜龜縮在房裡,等明天天亮。鬼魂本來就不喜歡聚集在一起,到時候會自動散掉。
聽我說完,樓倩情更是渾身發抖,和凌玲一坐一右,緊挨著我。
我煩躁地扭了一下身體,罵她。
「你乾脆坐我懷裡得了!」
樓倩情羞紅了臉。
「真的可以嗎?」
說著,試探著把一條腿放我大腿上。
我:……
花語靈站在窗邊朝外看,忽然壓低嗓音,驚呼道:「有人出去了!」
我立刻撲到窗邊,隔著透明的玻璃,果然看到有一個長發女人,一隻手壓著頭頂的帽子,粉色的裙擺被陣陣陰風吹得像一朵鼓起的花蕾。
她伸手打開大門,腳步踉蹌,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我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那是江燕!」
按照芒村的風俗,新娘出嫁時,除了伴娘,還要有一個送親姑娘,一般由新娘的姐妹擔任。
江燕那條粉色的裙子,還是我們寢室的人集體投票選定的,我絕不會認錯。
這個時候,她還敢跑出去,不要命了!
我氣得在心裡把她罵了個半死,但又不能不管她。
只能讓花花看好大本營,硬著頭皮追了上去。
16
剛打開房門,我就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外面狂風大作,空氣陰冷得刺骨,到處都是灰濛濛的一片,所有的東西好像都籠罩在一層薄霧裡,就跟北京的霧霾天似的,能見度很低。
幸好,江燕的粉色裙子還算顯眼,我追著她的背影跑,她看起來腳步也不快,可不知道為什麼,我用盡全力,始終跟她保持三四米的距離,就是追不上。
就這麼一路跑到一座破舊的老房子前,江燕停下了腳步。
房門緊閉,牆壁上,灰色的水泥龜裂,裸露著殘破的紅磚。一扇結滿蜘蛛網的木頭窗戶,被風吹得「嘎吱嘎吱」響。
江燕站在窗前,凝神朝裡面看。
我追得氣喘吁吁,伸手去抓江燕的肩膀。
「燕子,你幹啥啊,叫你半天了都不應!」
江燕轉過頭。
一張棉布縫製的臉,嘴巴塗得鮮紅,兩顆眼珠子是用黑色紐扣做的,眉毛用炭筆畫得很開,比目魚似的,看著有幾分可笑。
但我笑不出來,一陣冰冷的寒意從脊椎蔓延到全身,我手臂上迅速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是江燕家的人偶。
芒村家家戶戶都有的人偶,它穿上江燕的裙子,故意引我到這裡。
我追了一路,都沒有發現,它不是人。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人偶和紙紮人一樣,很容易被鬼物上身。但我有天生的陰陽眼,一眼就能看出它體內的煞氣。
可這個人偶的氣息,乾乾淨淨,跟正常人沒有什麼區別。
人偶怪笑一聲,忽然用力抱住我的肩膀,把我往窗里一甩。
它的力氣大得驚人,我完全掙脫不了,只能手腕一擰,使了個巧勁,把它一同拉進窗內。
我們兩人同時摔在地上,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傳來,身下軟綿綿的,我整個人仿佛陷進了棉花堆里。
我低頭一看,頓時頭皮發麻。
這一間房裡,密密麻麻,竟然堆滿了布制的人偶,我就躺在人偶山上。
17
這些人偶基本都缺胳膊少腿,或者縫製了兩個腦袋,奇形怪狀,一看就是被廢棄的。
屋子裡光線昏暗,人偶又都是五顏六色,江燕人偶摔進來以後,一動不動,我眯著眼睛在房間裡看了一圈,一時間還真找不到它。
我盯著人偶看的時候,它們仿佛也在看我。
那些黑色的紐扣眼珠,好像閃爍著妖異的光,可仔細一看,又感覺是自己的錯覺。
我心頭髮毛,萌生退意。未知帶來恐懼,我摸不清這些人偶的來路,寧可去外面打厲鬼,也不想留在這。
我撐著手臂站起身,想離開這。
剛走一步,腳就從人偶堆里陷了進去,同時,腳踝處傳來一股鑽心的疼痛。
「草!什麼東西!」
我慘叫一聲,手指結印,猛地朝下拍出一記掌心雷。
「五雷號令!」
一道紫色的雷光閃過,我腳邊一隻人偶的胳膊,表皮變黑,發出一股焦臭味。
我把腳從它身下拔出來,撩起裙擺一看,發現腳踝處有一個牙印。
非常清晰的一排齒印,但是範圍不大,看樣子,感覺是個小孩子的。
我把最上面的幾個人偶甩開,往下挖,很快,就找到了那個小孩子的人偶。
不同於其他布偶,這個人偶是木頭做的,只有半人高,塗著鮮亮的油彩,嘴巴旁邊兩條縫隙,能一開一合。
我生氣地給它一巴掌。
「剛才是你咬我?」
「吃了姐姐,就不能吃我啦。」
「吃了姐姐,就不能吃我啦。」
屋子裡忽然響起一陣驚悚的背景樂,人偶開口說話,機械地重複這一句。
我嚇一跳,把人偶翻個身,這才發現,它的背面有發條。
18
外面越來越黑,屋子裡光線很差,幾乎要看不清東西,我站在黑壓壓的人偶堆里,房裡迴蕩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音樂。
「吃了姐姐,就不能吃我啦。」
「吃了姐姐,就不能吃我啦。」
我朝窗外看的時候,手裡的人偶猛然眨了下眼睛。
我餘光掃到,立刻低下頭盯著它,它又不動了。
我深吸一口氣,直接抬起胳膊,準備把它丟出窗外。
「滾你媽的,在這給我裝神弄鬼。」
甩了一下,人偶居然沒扔出去,我定睛一看,才發現它抱住了我的手臂。
「哈!抓到你了!」
人偶開口說話,沿著手臂朝我爬過來。
幾乎是在那一瞬間,我腳底下陷,周圍所有的人偶都動了。
人偶紛紛從我腳下爬出去,我整個人掉落下去,身體的失重感傳來,我眼睜睜看著那扇窗戶離我越來越遠,漸漸消失成一個狹小的光點。
我心頭驚駭欲絕。
這房子下面居然這麼深,我這是掉深坑裡了啊。
這種時候,再也顧不得藏私了,我立刻朝上面扔出一張離火符。
「弟子拜請臨觀神,萬物敬火神,周遭妖鬼化灰塵!」
「轟——」
一陣火光,靠得近的人偶全都燃燒起來,我身體也停止墜落,狠狠摔在堅實的地面上,疼得我齜牙咧嘴。
定睛一看,那扇窗戶還在不遠處,那個小孩木偶正坐在窗上,晃動著雙腿,歪頭看我。
出人意料的,離火符居然很快就要燒完了。
火焰閃爍的光芒,讓周圍的景象都扭曲起來。那些人偶,從四面八方湧來,手像枝條一樣伸向我,試圖抓住我,把我拖入無盡的黑暗中。
我揮舞著桃木劍奮力掙扎,但每一個人偶的力量都大得驚人,我四肢被抓住,連桃木劍也落在地上。
19
小孩哥坐在窗上笑,木製的嘴巴張開,像一個黑洞。
「哈,抓到你了!」
我感到很惱火,這些人偶也不怕桃木劍,連離火符對它們的作用都不是太大,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人在憤怒的時候,很容易喪失理智,又一個人偶抓向我的時候,我轉過頭,在它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這一口下去,我人都麻了。
這人偶身上一股怪味,淡淡的血腥氣、陳年桐油味,還有墨水味?
幾樣東西混在一起,我腦中忽然有一道亮光閃過。
傀儡術,這是傀儡術!
傀儡,最早又叫偃術,相傳周穆王時,巧匠偃師造假物倡者,即後來的木偶人,用於喪樂及嘉會表演。
道教的紙人、茅草人,其實都是粗淺的傀儡術,高深的傀儡術,又叫人皮傀儡。
縫製一張人皮在人偶上,再用秘術操控,能指揮人偶行動,而且毫無邪氣,不容易被人發現。
這些人偶,上面塗了陳年桐油,防水防火,所以離火符的威力才會小那麼多。
我用盡全身力氣,把左手上的人偶甩開,然後單手抓住右邊的傀儡,張開五指,從它前胸後背划過,果然摸到一片光滑的人皮。
我手結雷印,狠狠擊在那塊人皮上。
「啪!」
一道雷光閃過,整片人皮焦曲收縮,人偶像斷了線,立刻就不動了。
20
其他人偶見狀,發了瘋一樣撲向我,坐在窗戶上的小孩哥嘴巴一張,噴出一股黑色的霧氣。
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傳來,我喉痛一甜,噴出一口鮮血。
真下賤啊,居然還藏毒,這什麼陳年老毒,作用這麼強。
我一陣陣頭暈目眩,幾乎要站立不住。
旁邊一個老太婆造型的人偶又撲向我,把我狠狠壓在人偶堆里,我反手抱住它,兩手在它身上一頓亂摸,卻沒找到那張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