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聽到動靜,回過了頭,看到孟青,柔聲一笑:「彘子,你去哪兒了,我找了你好久呢。」
那一刻,天色陰沉,寒風呼嘯,杏葉沙沙作響,阿蒙瞪著大大的眼睛,屍體晃啊晃。
孟青看著姑娘,良久,勾起了嘴角:「阿喬,好久不見。」
十里杏花村,清風微雨節。
孟青與阿喬成了親。
天色漸晚,西窗襲風,新房裡的紅燭輕晃了下。
阿喬穿著芙蓉嫁衣,裙裾下露出繡花鞋,鮮紅似血。
她等了很久,孟青終於過來了。
同樣的大紅喜服,烏髮流瀉,身如玉樹,他眉眼間的桀驁是她喜歡的。
孟青從小就長得端正,經她打造之後更加風流韻致,阿喬很滿意。
他的唇彎成半月弧度,雙手撐著床畔,俯身去看她,眸子烏黑如濃墨,含著攝人心魂的笑。
阿喬勾住了他的脖子:「彘子,聽說你現在不吃人了?為什麼?」
孟青吻她的耳頸,聲音喑啞:「我怕被人抓去胤都,落個灰飛煙滅的下場,再也見不到你。」
阿喬嬌喘,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有人找你麻煩?是誰?」
「那不重要,此時此刻,你才重要。」
屋外清風細雨,屋內花燭搖曳。
阿喬看著年輕又俊美的男人,面頰緋艷如桃,她眯著細長的眼睛,神思縹緲。
那時為何會喜歡袁晉珩呢,她重回袁家的時候,看到的是四五十歲,已顯老態的袁郎。
不惑之年的他,失去光環,普通又平凡,令她茫然。
她曾經心心念念的,就是這樣一個令人作嘔的普通人?
她無比滿意地撫摸著彘子的臉,如此英俊年輕,這才是她應該喜歡的男人,她成就了他,他們彼此相依為命。
彘子為她墜入魔道,永遠不會背叛她,不死不滅。
三更天,夜色濃,雨勢漸大,狂風呼嘯。
屋內花燭燃盡,黑漆漆一片,憑空一道響雷,映在孟青臉上。
他站在床邊,手裡拿著一把青兕寶劍,表情冰冷。
殺意瀰漫,寶劍應勢而起,像一道呼嘯的閃電,朝著熟睡的阿喬斬去!
3
大頭在幻境暈倒了。
我把他帶了回來,他抱著我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太慘了,還是新中國好,我愛我的祖國。」
後來我喝著花茶,悠然自得地坐在店門口曬太陽,他像條哈巴狗一樣蹲在我旁邊。
「姑奶奶,孟青不是用青牛寶劍殺了飛頭獠子嗎?為什麼她沒有死啊。」
「孟青太心急了,青牛寶劍是慕容昭引異妖青兕所化,劍氣不正,當時放在滄南山養著,阿蒙一死,他等不及了,提前將劍取走了。」
飛頭獠子入冊後,我著實消沉了些日子,因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人提起過慕容昭的名字了。
孟青這個人,其實我是見過的。
那年我十四歲,還在胤都,他以章尾道人的名義,隨大秦大史天官申柳公前來找慕容昭。慕容昭引屍水河的異妖青兕化劍,取名青牛寶劍,可斬殺落頭氏。
屍水河波濤洶湧,怨氣衝天,陰戾撲面,冰冷刺骨。
慕容昭覆手雲雨,翻江倒海,河內封印的異妖可被他化劍,屍水河的怨氣可被他鎮壓。
那道芝蘭玉樹的影子,那樣強大的存在,驚為天人,令他震撼。
可惜,慕容昭永遠走不出胤都。
街上車輛來來往往,不時響幾聲汽笛,陽光明媚,時代文明。
令人恍惚。
大頭問:「胤都到底是怎樣的存在?慕容昭又是什麼樣的人?」
張大頭存了幾分聽八卦的心態,若是平時我是不會理他的,可我今日突然很想跟人提起他——我的師父,慕容昭。
我說:「胤都自殷商時期就存在了,以前歸周天子管轄,後來又歸秦王管轄,不管春秋戰國多亂,沒人會去動它,因為胤都的存在,本就是一個秘密。」
「我知道,城下有屍水河,封存了妖怪。」
我點了點頭:「商紂的真實歷史比你們知道的要恐怖得多,牧野之戰幾乎什麼樣的妖魔鬼怪都上陣了,那時天下生靈塗炭,康回引屍山之水至胤都,鐘山神燭陰之子因殺死天神葆江被祭靈屍水河,從此屍水河成了封印異妖的容器。」
「至於慕容昭,他是我,想見,但再也見不到的人。」
我那本泛了黃的祩子筆記里,翻開第一頁,是這麼寫的——
「秦時西南,有城胤都,城下有河,困妖無數。」
「胤王有女,國有巫袾,袾子祭河,公主投鎖。」
大頭曾經問我,為何會寫筆記。
現在我想告訴他,因為我活得太久太久了,神仙都有隕滅的一天,我怕有朝一日我也會忘記。
很久很久以前,我不叫王知秋。
我出生在戰國時期,也不記得自己到底是齊國人還是秦國人了。
我的記憶深處,是戰火、瘟疫、飢餓、死亡。
流離失所,生靈塗炭,我的父母似乎是因戰亂而死,但我又隱隱記得他們好像是染了瘟疫病死的。
總之,我忘記了。
我只記得自己幼時流落秦國,光著腳,衣不遮體。
那時我生病了,骯髒、瘦弱,瑟瑟發抖地蜷縮在街邊。
我唯一的朋友豆子想帶我去醫館,但他也是個小乞丐,糾纏著官老爺要錢,被官老爺的馬車碾死了。
我記得自己當時也快死了,迷迷糊糊地看到街上過了輛貴族馬車,硬撐著站起來,一頭撞了過去。
我是個有骨氣的人,想用這種方式來抗議他們碾死了我的朋友。
馬車上坐著的,是大秦天官申柳公,和前來秦國接封受印的胤王鍾離氏。
按理來說,接下來的劇情應該是申柳公收留了我,我成為天宮的一名童兒。
但當時胤王身邊還有一位身穿狐裘大氅的年輕男子。
我還記得裘是銀狐的,纖塵不染,男子玉冠束髮,眉眼細長,薄唇潤紅,眸子漆黑如墨。
那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他的皮膚極白,好看得像神仙一樣。
我的師父慕容昭,是個多麼溫柔的人。
在我還是小乞丐時,撞了一頭的血,他脫下了身上的大氅,用溫暖乾淨的銀狐裘子包住了我,然後將我抱起,帶回了胤都。
我後來有一次問他:「你是不是當時就看我骨骼清奇,想收我為徒。」
他「啊」了一聲,慢悠悠地說:「我當時看你露出兩個屁股瓣子,覺得極其不雅。」
…………
好吧,反正當時才五歲,該遮住的地方都遮住了,屁股瓣子看到就看到吧,就當他們看猴了。
哦不,就當我被猴看了。
總之,慕容昭給我起了個名字,叫連姜。
我後來養了一隻貓,叫豆子。
我是以男童的身份養在胤都司宮裡的。
沒有刻意隱瞞,只因我那時長得濃眉大眼了些,慕容昭的司宮所只有童子的衣裳,我就一直穿著童子裝,束髮髻,和他其餘的徒弟一樣。
當時除了他,沒人知道我是女兒身,申柳公倒是知道的,但他遠在大秦,沒辦法嚼舌根。
司宮裡都是男的,在那種環境下長大,導致我一直以為自己跟他們一樣。
直到我十三歲來了癸水,里褲被染紅了,嚇得魂飛魄散,連外褲都沒穿,哭著去大殿找他。
「師父,我屁股生瘡,血崩了,我快死了!」
當時殿內還有其餘幾個師兄師弟,大家平時關係不錯,都很關心我,聞言趕忙圍了過來。
我的四師兄說:「連姜,趕快把褲子脫了,讓我看看。」
我的九師弟說:「六師兄不要怕,師父會給你醫治,剜掉就好了。」
我的五師兄關懷地去拽我的褲子。
慕容昭一向對我們溫柔,那日卻異常地怪,把他們挨個踹了一腳,然後讓他們去外面站規矩去了。
我自覺又乖乖地趴在他的榻上,咬了咬牙:「師父,剜吧,下手輕一點。」
後來他告訴我是癸水,順便給我科普了一下生理小常識。
我不解地問:「意思就是說每個人都會經歷癸水,師父和師兄們也都來過?」
他誆我說:「不要去深究別人的隱私,這樣不禮貌。」
同時又警告我:「身體部位不可以給任何人看,這樣有暴露癖的嫌疑。」
他多心了,自從我五歲時被他們看過屁股瓣子,慕容昭說再有一次就足以證明我是暴露癖,我心裡從此有了陰影,洗澡沐浴都是一個人,根本不跟師兄弟們一起。
對此他曾摸著我的頭,誇我做得很好。
我很聽他的話,唯獨癸水一事,到底沒忍住去告訴了我八師弟和九師弟。
當時他倆還不滿十歲,我告訴他們一個秘密,十三歲時他們會來癸水,會流好多血,還會肚子疼,但是師父會說不要害怕,那代表他們長大了。
他倆信了,十三歲那年拿著我送給他們的癸水帶,緊張又期待地墊在褲子上,在床上躺了一天等他們的癸水。
後來還有一次,我精神懨懨地去大殿找我師父慕容昭,當時他半躺在玉榻,支頤淺睡,穿著玄色長袍,鼻樑弧度高挺,薄唇微抿,閉著的眉眼顯了幾分冷倦。
他睡著的樣子很好看,烏髮流瀉,膚白如玉,神態衿傲、高貴、又疏離。
我眼圈泛紅地看了他好久, 直到他猛地睜開雙眼,眼中閃過一瞬間的陰寒,屋子裡的氣息都冷了幾分,令人膽寒。
看到是我,他的神情又柔軟下來:「連姜。」
我哽咽地趴在他身邊:「師父,你來癸水的時候也會肚子疼嗎?」
他愣了下, 臉上有薄薄的緋色,煞是好看。
後來他給我煮了碗熱乎乎的薑茶, 我懨懨地喝完,一頭鑽進他懷裡, 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躺著。
他說:「連姜,起來, 你已經長大了, 不可以這麼躺。」
他身上有好聞的奇香,令人安心, 我聞言又往他懷裡拱了拱:「我肚子疼, 師父抱抱。」
我五歲來到他身邊, 瘦得跟猴子一樣,而且是一隻敏感、脆弱的猴子。
慕容昭對我而言, 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他對我頗多關愛。
生病時他會抱我坐在他的膝上,一勺勺地喂我湯藥。
我幼時有段時間經常夢魘,與他同睡,只有依偎在他懷裡才能安心。
他時常摸著我的腦袋,修長白皙的手指骨節流暢, 像是有什麼神奇魔力, 能撫平我所有的彷徨。
我就這樣逐漸長大,直到有一次五師兄說他夜裡做了噩夢嚇得睡不著,我十分高興地說我們晚上一起去找師父睡覺。
結果當晚我們倆連人帶枕頭地被扔出了他的寢殿。
從此,五師兄到處嚷嚷師父偏心。
從此, 師父不再允許我跟他同睡。
人人都說連姜是他最喜歡的徒弟, 從前大家只道我年齡最小,可後來有了年齡更小的八師弟和九師弟,師父從沒有親手喂過他們湯藥, 也沒有抱他們睡過覺。
仗著這份偏愛, 我在十三歲這年哽咽著肚子疼,又躺到了他的懷裡。
我撒嬌說「師父抱抱」, 他於是如從前一樣,將我擁在了懷裡。
可我又拉著他的手伸進了我的裡衣。
「師父, 你給我揉揉肚子。」
他沒有料到我的舉動, 手已經被我按在了腹部, 一瞬間他變得很奇怪, 像是觸碰到了燎原之火,騰地收回了手。
我剛剛感受到他手掌傳來的溫度,有些舒服, 猛地又落了空,於是仰頭看他:「師父,你給我揉揉呀。」
幼時腹痛,他也是給我揉過的, 可這次他變了,抿著唇,緋色蔓延到了耳朵上。
接著他把我攆了出去。
後來我三天沒有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