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恨極,卻不想再與他糾纏這些。
「施洵,往日我浮雲遮眼,答應了師父要與你結為道侶。」
「如今我與你一樣只想修煉,這約定我們今日起便取消了。」
施洵聞言,睫毛輕顫。
不可置信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我知你只是心中委屈,今日師弟們站在聽雪那邊。」
「可這是因你做了錯事,他們正在氣頭上,過幾日便好了。」
我深吸一口氣。
才勉強摁住了心中怒氣。
「他們怎麼想的我並不在乎。」
「既然我們的婚約取消,往日我送你的涅槃護靈丹便還給我吧。」
當日施洵與我鬥法,本處於下風。
若不是這顆我親手送他的丹藥,他根本撐不到青羽玄鶴背刺我。
如今我便要收回來。
好東西,自然要留著自己用。
施洵鳳眸死死盯著我。
半晌,終是從乾坤袋裡掏出丹藥。
「扶音,你好似變了一個人。」
我正要回刺他一句,身後卻響起孟聽雪驚詫的聲音。
「師姐,你如今怎麼如此小氣,竟連送給師兄的丹藥都要收回去!」
不等我回答。
她就兀自寬慰施洵。
「大師兄,雖然護靈丹沒了,但我給你買了天蠶護心甲。」
「你快些過來,三師兄可是覬覦了一路呢!」
她手中大包小包,收穫滿滿。
慷慨地給眾人分發著新買回的法器。
「三師兄的赤焰匣,這個最配你的術法。」
「四師兄,這是給你的定弦琴,可助你功力提升三成。」
「五師兄體質最是敏感,這匹雷嘯絲刀槍不入,還可引雷增強你的戰鬥力。」
她轉來轉去,最後空著手走向我。
怯生生地說:
「師姐,今日沒有選到合適你的物件,你不會生氣吧?」
8
我當然不生氣。
我自小家中富庶,到處奔走。
眼力可比玄霄宗這群廢物強多了。
她口中的赤焰匣分明是普通的青石匣,根本抵禦不了迷幽谷內的岩漿。
真正定弦琴的琴弦乃是由命線製成。
觸之不覺,見之流光。
而她手中這由犀牛筋製作的,一眼便知是贗品。
還有給華憂的那匹雷嘯絲。
其實是今年新出的一種便宜料子玄霜錦。
只是外形肖似而已。
這些東西,也只能拿來糊弄這群沒見識的井底之蛙罷了。
事實上,她買的這些價格都只有她報價的十分之一。
品質自然也是。
玄霄宗不算是什麼高門大派,弟子們歷練得少。
就連玄虛子自己見識也並不多。
昨日裡我特地強調了,此次比試地點改在迷幽谷。
當時無一人在意。
他們只當迷幽谷與以前比試的地點沒什麼不同,只不過是去的人更少些,所以名不見經傳。
可實際上。
人跡罕至的迷幽谷,恢詭譎怪。
我也是機緣巧合聽聞別的門派弟子提過才知。
那裡晝夜雷電交加,地皮下全是沸騰著的岩漿。
最要命的是谷里無處不在的驚雷風。
尋常衣物,進了迷幽谷便會被這風劈成碎片。
即便是真正的雷嘯絲都不足以在迷幽谷安穩行動。
更何況只有其價格十分之一的玄霜錦。
上一世我光是給他們定製御風防火的衣衫,就花費不菲。
法器更是不計價格,只要品質好的。
這才讓玄霄宗眾人在迷幽谷比別的門派準備更充分,行動更自如。
如今孟聽雪準備的這堆銀樣鑞槍頭。
在迷幽谷內不堪一擊。
簡直是想要玄霄宗這一去,無人生還。
她就是給我買了法器,我也不敢用的。
這混淆視聽的低劣布料。
恐怕進了迷幽谷不到半刻就要衣不蔽體了。
玄霄宗在青英試上勢必大禍臨頭。
想到此,我心情極好。
輕飄飄撂下一句:「無妨,我的東西自己準備便是。」
孟聽雪沒料到我如此好說話。
她早做出了委屈的姿態,卻無用武之地。
微微潮濕的眼睛都瞪大了。
卻只能看著我信步離開。
9
我本不想在青英試前再生波折。
只想好好養傷修煉,待到青英試那日再算總帳。
可偏偏天不遂人願。
半夜裡,孟聽雪帶著一群師兄弟闖進我的院中。
她懷中小蛇奄奄一息。
正是半月前他們共同救助的那條。
孟聽雪肩膀微微顫抖,一雙眼睛通紅。
哭得不能自已。
「師姐若是對我不滿意,只管衝著我來,為何連一隻無辜靈寵都不放過?」
「這條小蛇虛弱得很,根本沒有靈力。」
「師姐何必擔憂我將它作為靈獸,去參加青英試呢?」
她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字字句句卻都透出了別的意思。
華憂聞言咬牙,急不可耐地為她出頭。
「師姐你也太過分了!」
「師妹修煉勤勉,卻因入門太晚沒有參試資格,她已經很委屈了。」
「可她從來都沒有旁的心思,還只想著我們能贏就好了。」
「白日裡她還說了要為你尋趁手的法器,你竟然因畏懼她得了靈獸去參賽會勝過你,就惡意害死她好不容易救回的小蛇!」
我懶得理這蠢貨。
越過他徑直走向孟聽雪。
「師妹既然說是我毒害你的靈寵,可有證據?」
她躲開我的視線,小聲嗚咽著:
「小蛇身上沾染了濃烈的蘭花香。」
「整個玄霄宗無人不知,只有師姐你會用漪蘭制丹,周身都是蘭花香氣。」
聽了她的所謂證據,我只覺得好笑。
「白日裡你精心照顧的這條小蛇餓得爬進了我的靈草圃,要偷吃我養的噬心草。」
「若不是我及時將它驅趕,它早就被毒死了。」
「至於它身上的氣味,是我看它餓得可憐,喂了它一瓣蘭花。」
孟聽雪一哽,縮了縮脖子沒敢應聲。
我可不慣著她,補刀道:
「師妹如此精心照顧,竟還將它餓得飢不擇食去吃毒草?」
「我……我只是……」
孟聽雪小聲辯駁,卻語不成句。
「在吵什麼?」
「我們玄霄宗弟子素來和睦,近日怎麼摩擦不斷?」
玄虛子威嚴的聲音遠遠傳來。
他精明雙目掃視一圈,視線又落回我身上。
「扶音,你出關之後怎麼性情如此乖戾,總與同門犯口舌?」
「你在魔澗身受重傷是意外,就算你憂心本次青英試會因此失利,也不該責怪同門。」
「是你自己不等他們,獨自一人涉險的。」
「你萬萬不該因此懷恨在心,去毒害你師妹的靈寵!」
10
孟聽雪本有些驚惶。
小心翼翼地埋首,不敢與玄虛子對視。
此刻聽了這番明顯偏向她的話後。
又忍不住抬頭朝我看來,露出一絲得意。
她身後眾人明白了師父的態度。
也七嘴八舌道:
「師姐既然身受重傷,去參加青英試也是浪費名額,不如讓給小師妹!」
「我還當扶音師姐人品不錯,沒想到嫉妒之下竟能如此喪心病狂。」
「還不如將自己新得的靈獸給師妹,讓師妹去參加呢!」
我對這群狼心狗肺之人早已不抱期待。
可此刻聽著他們窸窣言語,仍覺心驚。
我深吸口氣,看向師父。
「師父不如先看看這小蛇究竟是因何受傷。」
那小蛇腹骨多處折斷,分明是有人故意出手重傷。
怎會是因吃了我喂的蘭花中毒?
這也是我給玄虛子的最後一次機會。
他畢竟救過我的命。
前世他親手殺了我,我只當與他兩不相欠。
若是此番他不徇私,青英試那日我便留他一命。
玄虛子皺眉翻看小蛇。
片刻後,他嘆了口氣。
「扶音,你自己犯下大錯還要狡辯。」
「是為師沒有教好你,就罰你將自己的靈獸抵給聽雪,讓出青英試名額吧!」
他話一出口,一旁的施洵變了臉色。
如此明顯的紕漏,連他這等修為都能看得出來。
何況玄虛子呢!
但施洵只是看我片刻便轉開臉,並未為我說話。
此刻我冷眼瞧著,卻心下一松。
果然與我所料不差。
那半月後,我對玄霄宗就沒有必要留絲毫情面了。
我唇角牽起一絲譏誚。
「既然師父認定了是我故意傷了師妹的靈寵,那我甘願受罰。」
孟聽雪聽到這裡,眼中氤氳的水汽消失得無影無蹤。
毫不掩飾地朝我投來勝利的一瞥。
我撈起青羽玄鶴,砸在她身上。
「師妹可要照顧好了這上等靈獸,別又讓人悄無聲息下了毒。」
這青羽玄鶴錙銖必較。
根本養不熟。
上一世我拿百種靈草將它養得毛光水滑。
不過是有次拘著它修煉,就讓它生了怨氣。
在比試時置我於死地。
我本就想著要如何處置它。
孟聽雪想要,反倒趁我心意。
看著我將青英試的邀戰帖交給孟聽雪,玄虛子滿意地點了點頭。
「扶音,你知錯就改,尚有的救。」
「即日起你就閉關修煉吧!」
我搖了搖頭,「師父說錯了。」
「我認了師父的責罰,卻沒有認下這誣陷。」
「今日起,我便自逐出師門,從此再不是玄霄宗弟子了。」
此言一出,眾人齊齊變了臉色。
施洵蹙眉上前一步。
「扶音,師父這點懲戒也只是為了磨你的性子,是為你好。」
「你此刻在氣頭上口不擇言,與師父道個歉此事便過去了。」
孟聽雪眼神複雜,覷了眼玄虛子的臉色。
咬著唇怯懦道:
「師姐何必如此怨恨師父,這名額我不要便是了。」
「還有你的靈獸,我也還給……」
玄虛子一揮衣袖,打斷了她。
「讓她走。」
「從今日起,我們玄霄宗再無宿扶音這個人。」
11
我將所有靈草丹藥盡數打包。
靈草圃裡帶不走的根莖,也都用化靈水盡數毀了。
斷不留一絲一毫給他們。
臨行時,我隨意一瞥。
卻發現孟聽雪扔下的那條小黑蛇,腹下有塊灰紅印記。
我撈起細細打量。
眼前浮現前世神劍山莊被蓮火吞噬,蛟龍勉力撲火的場景。
原是它。
前世孟聽雪也只是拿救小蛇打造善良的人設。
後來這條小蛇跟著她。
三天餓九頓。
我心下不忍,便偷偷喂它些吃食。
沒想到它一個沒開智的靈寵,竟比玄霄宗這些人還要有良心。
我嘆了口氣,將它籠在乾坤袋裡。
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玄霄宗。
自重生後,我第一次回家。
神劍山莊結界如舊。
這是祖父早已飛升的昔日好友所設,以我如今的修為也無法打破。
我迫切想要弄清真相。
前世為何神劍山莊會撤下結界,讓孟聽雪有機可乘。
可我見到父親身邊那人的第一眼。
我就知道了緣由。
那中年男子臉上已有溝壑,可面容卻依稀可看出與孟聽雪八分相像。
二人關係顯而易見。
原來我那師父是做了便宜爹爹。
而孟聽雪對我平白的恨意,以及她那些神劍山莊下人用的物料和我的舊物。
也都有了解釋。
父親久不見我。
如今看我回家,潸然紅了眼眶。
「扶音,你終於回來了。」
「你娘去了你外祖家,我這就去信讓她回來。」
「她日日念著你,今日竟不巧錯過了。」
我心中發苦。
修仙路漫漫,自踏上這條路便註定了親情緣淺。
可我與他們終歸血脈相連。
此刻見到父親這番姿態,我也並不好受。
只在心中發誓。
此生定護他們安全無虞。
12
我在家中住了半月。
娘親歡喜地日日為我做些愛吃的吃食。
眼見著哥哥和嫂嫂感情和睦,小侄兒乖巧可愛。
闔家美滿。
我這才安心。
臨行前,爹爹準備了大批靈石和銀錢給我。
他還不知我已與玄霄宗毫無干係。
「那青英試並不簡單,爹爹不懂修仙,卻希望我女兒能夠安穩些。」
「想來糧草充裕,便更好打勝仗。」
「你們宗門素來清貧,帶著這些也好給師門分憂。」
這些年我回家次數不多。
卻次次都是為了拿錢補貼師門。
這次我搖了搖頭。
「爹爹,這次不需要。」
在他疑惑的眼神中,我並未多做解釋。
只是再次強調。
「今後不論何種原因,神劍山莊的結界切不可撤。」
我不知前世孟管事是尋了什麼由頭哄騙爹爹關閉結界。
如今只能數次強調。
爹爹斂了神色,重重點頭。
「你既然多次提及,爹自當謹記。」
我這才放了心。
出發前往天闕閣。
七年前我本就是去往天闕閣拜師的。
卻在路途中遇到神劍山莊的對家,因此身受重傷。
被玄虛子救下後。
我不好拂他的好意,隨他去了玄霄宗。
這幾年偶遇天闕閣首席弟子駱逞數次,他每每提及,總說他師父氣惱我被玄霄宗撿漏。
「以你的天賦,玄霄宗根本教不了你什麼。」
「若是在我們天闕閣,就不一樣了。」
可這次我敲開天闕閣的大門。
駱逞見我的第一句卻是:
「你當真不與那施洵做道侶了?」
「這可太好了,他本就配不上你。」
我有些茫然。
不知他喜從何來。
倒是天闕閣對我的到來很滿意,很快就給了我青英試的邀戰帖。
又派了醫者來助我愈傷。
只待半月後,我準備妥當,為天闕閣應戰。
13
青英試那日,我特地與天闕閣眾人分開行走。
果然在迷幽穀穀口遇見了玄霄宗的人。
華憂遠遠瞧見我,臉上露出嘲諷的笑。
「有的人都不是玄霄宗的人了,還妄圖借玄霄宗的勢進去迷幽谷呢!」
他身旁眾人雖沒有出聲。
臉上的神情卻與他如出一轍。
他們打量我時,我也打量了回去。
不為別的。
只是為了看他們的衣服和法器。
很好。
孟聽雪當真沒有厚此薄彼。
給每個師兄準備的法袍都是受不住迷幽谷妖風的廉價料子。
這群人遠遠看起來衣衫筆挺,很是精神。
可與其他準備充分的宗門站在一處。
衣衫質感差距就很明顯了。
孟聽雪沒注意這些。
她眼中盛著藏不住的得意。
「扶音師姐,你是來為各位師兄們鼓勁加油的嗎?」
「只是你也看到了,他們並不歡迎你的到來呢!」
她倒是不虧待自己。
雖然不了解迷幽谷,但她給自己定製的法袍卻是司南集市上最貴的料子。
如此甚好。
我會在迷幽谷中親手打敗她。
卻沒有用之不武的顧慮。
看我久久沒有應聲,孟聽雪忍不住再次挑釁我。
「師姐,聽聞你從宗門離開後,便回了家。」
「你出自寒門,想來今日這身裝扮已經掏空了家底吧?」
我斂眉一笑。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
「不過我畢竟與你們師出同門,今日我確實給你們帶了些家中的特產。」
「孟管事,將玄鐵珠呈上來吧!」
看清了端著玄鐵珠過來的人,孟聽雪臉上血色霎時褪盡。
她牙齒打顫,慌忙低下了頭。
孟管事不如修仙人眼神好。
又只顧著看護玄鐵珠,竟未發現她。
「這是我們神劍山莊今日新得的玄鐵珠,關鍵時刻可御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