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念著同門情誼,特地給諸位帶來的。」
可在場的人卻都看清了他的面容。
與孟聽雪如此相似。
加上我特地叫出的那句「孟管事」,再看孟聽雪快低到胸前的頭。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華憂嘴唇動了動,滿眼不可置信。
「小師妹,你……你不是神劍山莊的大小姐嗎?」
他越說越難以控制情緒。
轉頭焦灼地朝我怒斥。
「宿扶音,是不是你故意要來構陷小師妹?」
孟管事聽了這話,立即抬頭解釋。
「這位公子豈可亂說,我們神劍山莊只有一位大小姐啊,就是扶音小姐。」
這時,他終於看到一旁的孟聽雪。
驚喜道:
「聽雪,你竟然也在玄霄宗。」
「爹只知你拜了門派修仙,沒想到你竟與大小姐同師門,這可太好了!」
孟聽雪一張臉漲得通紅,狠狠一跺腳。
「誰是你女兒?」
「你再在這裡亂說,我就把你的嘴撕爛。」
孟管事無端被罵,還不知自己做了什麼錯事。
有些惶恐地站在原地。
我也是這次回家後試探數次。
才發覺其實孟聽雪所做的一切,他並不知情。
只是寵愛女兒,將山莊內的一切賞賜都給了她。
實則連她的宗門都不知曉。
只怕上一世他也是迷糊著被孟聽雪教唆去打開神劍山莊的結界。
甚至還跟著我爹娘在那溯世蓮火中被燒為灰燼。
玄霄宗眾人窸窣的議論聲不絕。
正巧迷幽谷禁制已開,孟聽雪捂著臉匆忙跑了進去。
她身後,玄虛子臉色鐵青。
手中拂塵被攥得變形。
已然動了殺心。
14
我稟退孟管事。
與找來的駱逞一同進了迷幽谷。
谷內果然與外間大相逕庭,甫一進來便狂風大作,電閃雷鳴。
這風便是驚雷風。
天闕閣特製的法袍非同尋常,我們尚能在風中不受絲毫影響。
偶遇些小門派的弟子,身上衣衫已被劈開了數道口子。
走出不遠。
便聽到了一陣嘲笑聲。
我心知好戲開場,忙向前趕了幾步。
果然是玄霄宗的人出了丑。
方才他們追著孟聽雪匆匆跑進來,是第一批進谷的。
此刻所有人都衣不蔽體,著急忙慌地捂著身子。
盡力躲藏在樹叢之後。
沖在最前面的華憂,此刻已經不著寸縷。
眾目睽睽之中。
他的褻褲精準地飛到了師尊臉上。
玄霄宗師尊久不問事,許是今日心血來潮來陪同弟子。
不承想出此大醜。
在此起彼伏的笑聲中,臉色紅了個徹底。
好在他沒有孟聽雪這個得意弟子給他準備法袍。
此刻衣衫還是整整齊齊。
他看著眼前宗門弟子的姿態,怒不可遏。
將氣都撒在了玄虛子身上。
「這就是你座下弟子做的好事。」
「如今比試還未開始就這番,我們玄霄宗顏面何存?」
言語間,玄虛子自己的法袍也碎了個徹底。
慌忙從乾坤袋裡給自己掏了件斗篷。
從頭到腳遮了個嚴嚴實實。
這才勉強接話。
「師尊教訓的是,是我對弟子們太過放心。」
「沒想到他們如此不著調,今日在此鬧出此等笑料。」
「待到比試終了,我定會重重責罰。」
事已至此,再說無益。
師尊直接調轉而去。
他是師尊,並不在比試名單中,尚可以自由出入。
弟子們就沒有這麼好運了。
只能縮著身子咬牙堅持。
玄虛子看著孟聽雪的眼中幾乎要迸出火焰。
他才得知自己當了許久便宜爹爹。
又在所有修仙宗門前出了丑,正是怒火中燒。
但此處人多眼雜,並不能拿孟聽雪如何。
只得低聲叱罵兩聲。
15
旁的弟子有樣學樣。
都從自己的乾坤袋裡翻找備用衣衫,或是找別的宗門弟子借衣蔽體。
雖然不能完全抵禦驚雷風。
但起碼比大庭廣眾下赤條條要好得多。
經此一役。
原先簇著孟聽雪的人都遠遠離開了。
她身上衣物完好無損。
旁人卻個個衣不蔽體。
沒人是真傻子。
欺到自己頭上便都清醒了。
唯有華憂素來對庶務不走心,連件完整的衣衫都尋不到。
只能躲在灌木後對孟聽雪喊話。
「師妹,枉我處處為你說話,幫你趕走師姐。」
「沒想到你竟然如此自私,將好的給自己留下。」
「師姐可從來不會這樣,她都是一視同仁的,甚至還會將好的優先給我們。」
駱逞嗤笑一聲。
「我還真當他眼盲心瞎呢!」
我搖了搖頭,「他當然不瞎。」
只是他對我的付出視而不見,選擇性裝瞎罷了。
如今看他這個狼狽樣,我只覺得暢快極了。
孟聽雪今日秘密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
也不再如平日裡那樣裝溫柔。
反而厲聲反問道:
「你口中師姐這麼好,不也是你逼走的?」
她目光掃過別的弟子們。
「你們不就是嫉妒宿扶音實力太強,擔憂她得了這青英試魁首,立時飛升?」
「雖然你們修煉不好難以飛升,但也實在難以接受一個後入門的女子成為師姐先行飛升!」
「對你們掏心掏肺的宿扶音,得到的是被你們趕出師門的下場。」
「那我為何要學她?」
說罷,她轉身揚長而去。
只留這群人怔愣在原地。
駱逞猶豫著遞了帕子給我。
「若是想哭便哭吧。」
我笑著拒絕了。
沒什麼想哭的衝動。
只是心中發苦,如此淺顯的道理,連孟聽雪都知曉。
前世我卻毫無察覺,只一心將他們當做家人。
實在好笑。
16
所有人都向著迷幽谷中央的比試台前去。
唯有華憂還赤裸著藏在樹叢後。
他今日遭受這番打擊。
直將他脆弱的小心臟都擊潰了。
根本沒心思再去比試。
可他肩上的雪鷹卻不服氣。
雪鷹天性好鬥,斷不允許自己認的主人如此怯懦。
利爪拽著他肩頭,催他去比試。
可華憂只顧捂著要處,不願出來。
逼得急了,他甚至提劍揮向雪鷹。
「賤畜,安生些!」
可孟聽雪準備的那佩劍完全不堪一擊,只是碰到了雪鷹翅羽就整個斷裂。
反倒氣得雪鷹狂怒。
展翅將他整個人提起來,重重撞在峭壁上。
這一切發生不過須臾間。
等施洵反應過來去救人,華憂已沒了氣息。
眾人一片唏噓。
可我此刻卻是心硬如石,只覺得這一幕著實令人開心。
等到玄霄宗的人好不容易到達比試台時。
個個已是狼狽不堪。
更顯得當中整齊清爽的孟聽雪與眾不同。
她還在竊喜。
卻沒注意到周圍人看她的眼神已經不對勁。
三師弟姜明痕方才在路途中受了傷,腿上血流不止。
他看著洋洋得意的孟聽雪,險些咬斷了牙。
此刻卻無力與她辯駁。
只能快些結束比試。
他上前挑中了赫翎門一位同樣修習火系術法的弟子。
兩人才交手三招。
他手上那赤焰匣的贗品便不敵火勢,反引了地火攀岩直上。
迷幽谷地皮下沸騰著的岩漿猶如藤蔓。
迅速裹滿他全身。
姜明痕當即明白手中法器出錯。
他朝著孟聽雪的方向跑去,猙獰道:
「我將所有靈草丹藥都給了你,你竟拿個破石匣子騙我。」
「孟聽雪,你可有良心?」
那岩漿何等霸道。
他還未至孟聽雪身前,就只剩一具焦骨。
玄虛子試圖施法為他驅火,反被岩漿灼傷。
心愛的徒兒在他面前受盡苦楚。
他面色陰沉地看向孟聽雪。
孟聽雪努了努嘴,不以為然道:
「是你們自己蠢罷了。」
「連法器都分不出來好壞,死了也活該。」
四師弟林川一個時辰內連續見到兩位師兄弟慘死,再難以理智。
他撥動琴弦,卻不是為了比試。
而是朝孟聽雪發動。
只可惜,琴聲剛出就變了調。
那劣質琴弦根本彈不出他要的曲子。
上面的倒刺,反倒將他的手刺破了。
轉瞬間,石台上湧出根根寒冰刺扎進他的身體。
將他刺成了個刺蝟。
17
我欣賞夠了這場鬧劇。
這才拔劍看向施洵,「師兄,請賜教吧!」
施洵其人素日裡擺出的都是愛護同門的姿態。
處處包容師弟們,又悉心指引他們修煉。
實則非常精明。
他早在我自逐出師門時,就知道了孟聽雪不對勁。
所以他自己準備了法袍和法器。
卻出於私心。
沒有提醒師弟們。
更重要的是,他機警得很。
根本就沒有帶孟聽雪給的護心甲。
這倒給了我機會。
我假意與他過招,在他轉身後反手刺進他心窩。
將他捅了個對穿。
「你可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他不知,孟聽雪存了與他結為道侶的心思。
唯獨給他的天蠶護心甲是真的。
施洵躺在血泊中。
眼神與我前世一般充滿疑惑。
那時我不懂為何滿師門眾人都要如此對我。
而他,捂著心口問出來:
「你功力竟如此深了?」
「明明你與我功力相當,且你又在魔澗受了重傷,怎會不費吹灰之力贏了我?」
我擰眉不語。
修仙界按修為論資排輩。
我修為早在他之上,卻知他素來清高,自尊極強。
為了給這個未來的道侶留些顏面。
我刻意壓制修為,遲遲不突破境界。
重生後我再無忌憚。
早就突破瓶頸,再進一階。
加入天闕閣後又得了宗門醫者的幫助,吃了許多丹藥突飛猛進。
如今他與我的修為天差地別。
施洵已然想通其中緣由。
他閉了閉眼,嗓音中滿是悔恨:
「自你離開,我每日都在後悔。」
「當年你初來玄霄宗便如此炫目,我忍不住心動,後來得知師父有意讓你我結為道侶,我本是極開心的。」
「扶音,若是你天賦低些,修煉懶散些,就好了。」
呵。
「真是荒唐!」
「你初時對我心動也是因為我足夠強大,能夠匹配得上你。」
「明明是你自己落於人後,可你不肯怪自己,便只能怪我。」
你摘下月亮,卻嫌它完美。
而我,何其無辜。
我沒有絲毫心軟,拔劍轉身。
18
孟聽雪很是惜命。
她給自己準備的都是最好的。
方才比試時,也一直不出手,只等著最後伺機而動。
想要找個軟柿子捏一下即可。
我可不給她這個機會。
徑直執劍來到她跟前。
「師妹總想證明自己勝過我。」
「今日, 我便給你這個機會。」
孟聽雪方才見了我與施洵過招, 這才發覺她並不了解我。
她那三腳貓的功夫, 在施洵面前都不夠看。
更何況我。
她慌忙喚出青羽玄鶴, 想要逃跑。
我停在原地, 看她面帶喜色挽著鶴頸扶搖直上。
不過半刻,她便從高空中墜落。
與我前世如出一轍。
我在她面前停住腳步, 她臉上昔日的驕傲與譏諷都不見了。
兩股戰戰, 眼淚簌簌而落。
「師姐,你放過我吧, 我不是故意的。」
「我是師父的女兒, 我爹救過你的命!」
「你……你總不能如此忘恩負義吧!」
「你住口, 我不是你爹!」
「方才神劍山莊的管事我已經見過了, 正是與你血脈相連。」
玄虛子猛然竄了出來。
他聲音森寒,眼神里翻湧著被玩弄的羞憤。
臉上凝固出一個痛苦而扭曲的神情。
「本座一生識人無數, 卻被你一個黃毛丫頭用一顆混脈丹騙得團團轉!」
他不等孟聽雪反應。
手中拂塵重重砸落, 摧毀了孟聽雪的靈根。
孟聽雪尚還帶著憧憬之色。
就成了一個死人。
玄虛子重重吐出一口濁氣,良久才緩聲道:
「扶音, 師父錯了。」
「是師父識人不清, 讓你受了委屈。」
我低頭不語。
卻在他動手的一瞬,猶如背後長了眼睛一般,揮劍砍了他左臂。
玄虛子面露駭然,聲音卻越發平靜。
「欺師滅祖,其罪當誅。」
我勾唇一笑。
「這倒要謝謝你同意我離開玄霄宗了。」
「我與你可不再是師徒。」
凝音劍再出,直直抹了他的脖子。
身首異處。
這是他應得的。
19
玄霄宗無人後,我心中再無鬱結。
揮劍肆意與高手過招。
直直打了一天一夜。
最後台上只剩我那個首席師兄。
駱逞的笑意從唇角一路蔓延至眼角眉梢。
「師父總說若是你早早入了天闕閣, 我就不會在宗門難尋對手。」
「可惜你入師門太短, 還沒得到師父全部的教導。」
「今日師兄就占了這個便宜,與你暢快比試一場!」
我心中快意,下巴微抬。
「那師兄可要盡全力了。」
他沒讓我,我也沒讓著他。
我們二人酣暢淋漓, 過手百招, 仍未分出勝負。
曙色熹微之時。
我袖中小蛇突然躥出,身形暴漲。
化為一條碩大蛟龍。
正是前世那條。
許是迷幽谷內靈氣太盛,竟叫他提前化形。
蛟龍一口吞掉了青羽玄鶴,發出一聲震徹九霄的咆哮。
駱逞一時不察, 身形不穩。
被我找准機會將劍抵在他頸側。
「師兄,我贏了。」
駱逞沒有一絲氣惱,反倒扶住我的劍柄展顏一笑。
「是的, 師妹,你贏了。」
我與他相視一笑。
這世我手刃仇人,奪得頭籌。
終於圓滿。
得了飛升的名額後,我並未急著飛升。
與宗門回稟後就回了神劍山莊, 窩在爹娘身旁。
凡人壽命太短。
我想陪著親人過完一生。
等到爹娘百年, 再飛升也不晚。
十年後,駱逞卻參透了, 要先我一步飛升。
他來與我告別。
「師妹,你本明月,必將高懸。」
「師兄且在高處等著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