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和我亦是重活過一世,之前是我過於自大,覺得自己占儘先機, 定然可以逆天改命,然而如今妹妹已是認清了現實。還希望姐姐不計前嫌,給妹妹一個機會,拉拔妹妹一把。」我「誠懇」地看向沈莞。
這話幾乎是說到了沈莞的心坎里,剛在嫡母那邊受了委屈的她顯然十分受用。
「你若是早意識到這點,你我也不至於如此。」她抬起頭顱,高傲地看著我,「這相府,我為嫡,你為庶。我們從一出生,便是我尊,你卑。」
我順從地低下頭:「姐姐所言甚是。」
於是沈莞輕蔑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說罷,你有什麼計策?」
10
我上前附耳在沈莞耳邊悄聲說完。
沈莞輕呼出聲,不敢置信地看向我:「此事當真?」
「姐姐莫非忘了,前世我是將軍府主母,苦這表妹久矣,自是派人盯緊了的。」我朝沈莞道。
沈莞信以為真,卻不知,我前世不過將軍府的傀儡主母,如今知曉的,不過是占了先機,派人去查了罷了。
不過她向來自大好騙,自是不會注意這些。
眼見著她撩起袖子就要喚人收拾東西回將軍府,我趕緊攔住她:「姐姐,如今將軍和那表妹情意正濃,你我並無實據,你這般沖回去,只怕被反咬一口,惹得一身腥。」
「那你說,應當如何?」沈莞看向我。
「自是得讓將軍親眼所見。」
見他自己心愛的人如何背叛自己,出賣自己,並且妄圖將賊寇的孩子栽到他頭上,讓他淪為全上京的笑柄,才是最好的報復。
「還須得給他們創造機會,讓他們難捨難分。如此,方能一擊即中。」
才會痛徹心扉,深入骨髓。
沈莞點點頭,和我相視而笑。
第二日,沈莞回了將軍府便「大方」接了徐凜表妹方圓兒的妾室茶。
其實若是發現之初,徐凜便能向沈莞低頭,想來事情不會鬧到如今這般地步。
沈莞在意的從來不是男人,而是她身為家中女主人的尊嚴,和地位。
而徐凜那頭,自是對沈莞這般舉動十分滿意。
他給足了沈莞尊重,在母親面前維護沈莞,還怒斥了妄圖挑事的姑姐徐芙。
接下來的日子,為感謝沈莞大度,徐凜泰半時間都歇在沈莞處。
沈莞過得甚為舒心。
還派人來了書信嘲笑那方圓兒不知好日子即將到頭。
而我,將書信留下,每每藉口派貼身丫鬟送些小東西過去並回話。
裴遲十分好奇我和沈莞的關係怎麼突然變得這般要好,我卻只是沖他狡黠一笑:「夫君,你且等著看吧。」
裴遲於是再不詢問。
而裴老夫人同為女子,心細如髮,雖不知我此舉究竟為何,卻也明白我是為了裴家在委曲求全。因此每次去請安的時候,她都心疼地看著我,摸摸我的頭:「孩子,苦了你了。」
我卻只是饜足地趴在裴老夫人膝蓋上,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親情:「祖母,你們對薏兒這麼好,薏兒一點也不苦。」
「況且,薏兒是裴家婦,自當為裴家打算。」
這般持續一段時間後,沈莞派了她的陪房來找我:「二小姐,大小姐請您過去,看一齣好戲。」
11
方圓兒是徐夫人嫡親妹子的女兒,當初方家家道中落,她帶著方圓兒投奔到了嫁在上京的姐姐。
徐夫人念妹妹寡居不易,便收留了他們。
然而誰知,人心不足蛇吞象,她這妹妹瞧上了她的夫君徐大將軍。
兩人苟且的時候被徐夫人撞破,徐夫人當場便要將人趕出去。
方夫人將希望投落在姐夫身上,徐大將軍卻只是扭過頭只做不知。
看著一旁同樣痛哭流涕的方圓兒,方夫人明白自己已無路可走,當即投池而亡,只留下了年幼的方圓兒。
人死債消。
徐夫人一口氣憋在心口,不上不下。家醜不能外揚,她於是礙著顏面將方圓兒留在府中。
而方圓兒並不知內情,只是恨上了無端將娘親趕走的姨母。
因此她有意無意地勾著徐凜。
徐凜是徐夫人的驕傲,毀了徐凜,便能重創徐夫人。
直到徐夫人發現的時候,徐凜已經和方圓兒成就了好事,說什麼都要將人娶進門。
徐夫人因此匆匆替徐凜向相府提親,又在徐凜去當值的時候將方圓兒遠遠送走,對外只稱方圓兒被送回方家婚配。
徐凜自也不是什麼深情的人,在苦苦尋求方圓兒無果後,在徐夫人的曉以大義下,便接受了和相府的親事。
只是,他怎麼都沒有想到,才一成婚,方圓兒便找了回來。
她只是站在那邊柔柔弱弱地哭一哭,他便抑制不住自己對她的想念,之前的怨恨一筆勾銷。
而就這一晚,方圓兒便「懷」上了徐凜的孩子。
徐凜盡力為方圓兒爭取了名分,原以為自己得償所願,卻不知道,方圓兒回來只為報復。
我和沈莞坐在酒樓視線最好的包間,眼睜睜地看著對面酒樓被扔出一個金髮碧眼的番邦人。
方圓兒緊跟著就沖了出來,大呼小叫著。
當她抱起這個番邦人的時候,他口鼻都滲出了鮮血,已然出氣多,進氣少。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很快就有人發現傷人的是徐凜。
彼時的徐凜,仿若一個毛頭小子,渾身散發著殺意,理智全無,只想置人於死地。
「嘖。」沈莞在一旁嗑著瓜子看得津津有味。
將軍府和相府有權有勢,在她看來,徐凜不過是打死了一個番邦人。
而她既除去了方圓兒這個心頭大患,又能借著替徐凜走動,讓將軍府認可她的好,何樂而不為。
我斂下神色,低頭飲茶。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沈莞就算重生一次,骨子裡還是將自己當作高高在上的貴女。
除卻自身喜好,其他她都無須顧忌。
然而她卻不知,大廈傾於微末,世家如今人人喊打,亦是因為它自內部便開始了腐朽。
而她,便是其中腐朽的一枚種子。
12
徐凜被聞訊而來的官兵帶走。
沈莞親自帶著人去官衙打點,原以為能直接帶回徐凜。
誰知道,那番邦人竟死在了醫館。
若只是打傷,只不過一頓責罰。
但是出了人命,這性質便變了。
尤其很快太后大壽,番邦來朝。
這番邦人,竟是先行入上京打點的一個使者……
沈莞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當即匆匆回了相府,尋父親救徐凜。
然而如今不僅設計到兩國邦交,也正值錢寒門和世家博弈之時。
寒門一派抓著此事不放,直言天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徐凜不過一區區將軍,又怎能例外?
聖上因此借題發揮,狠狠打壓了父親為首的世家。
因此父親並不願意插手徐凜這件事。
沈莞在相府一哭二鬧三上吊,以為只要這般,一向疼愛的父親必定會為自己打動。
誰知道,父親那邊還沒說通,這些事卻被傳了出去。
相府和將軍府狠狠丟了一把顏面。
最終還是徐老將軍進宮,拚卻一身軍功,這才保住了徐凜。
然而徐凜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他的將軍一職被收回,只得閒賦在家。
沈莞和他日日相對,爭吵不斷。
徐凜將這一切都歸結於方圓兒身上。
然而方圓兒早在他被官兵帶走的時候就失蹤了。
他四處尋找方圓兒,然而方圓兒卻像是人間蒸發一般再尋不得。
一月後,裴家後門被人敲響。
我早就等在此處,因此一聽得聲音,人便被放了進來。
來人抬起頭,赫然便是徐凜苦苦尋求不得的方圓兒。
「裴夫人,您交代的事,我已盡數完成,我這身契,您何時歸還?」
我抬眼看向方圓兒。
徐夫人所謂的遠遠將她送走,便是將她賣入了上京的花樓,從此貴女朱唇萬人得嘗。
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因為不小心懷了恩客的孩子成了花樓的棄子,即將被變賣出去那些走卒商販都去得的便宜花船。
我買下她的身契的時候,她原以為我是來替沈莞出氣。
誰知,我只是對她說要和她做一個交易。
於是,她成了徐凜的「污點」。
「裴夫人?」方圓兒忐忑地看著我。
我卻搖了搖頭。
上一世,她知曉我在查她,故意引我去花樓,又安排了人在花樓將我認出,大聲報出我的身份,讓我顏面盡失,名聲受損。
回到徐府,被徐夫人和徐芙好生責罰了一頓,又因此失了管家權,手中為數不多的嫁妝也被盡數吞走,讓我在將軍府更加舉步維艱。
我怎能這般輕易放走她?
「我何時說過要將身契還於你了?」我冷冷一笑,伸手撫上她的臉,「這般好用的搖錢樹,我可不捨得放了。」
方圓兒臉上閃過驚慌:「你!」
「毒啞了折斷手再送去畫舫。」我吩咐身後的粗使婆子,「多少不計,給錢便讓她開張。」
方圓兒甚至都未來得及再說些什麼,就被灌下了毒藥。她痛苦地抱著雙手在地上打滾,絲毫沒了昔日上京貴女的模樣。
兩個婆子一前一後將她扛起走出裴府。
聽著馬車的軲轆聲漸行漸遠,我不由鬆了一口氣,準備轉身回去休息。
卻不料,一轉身就看到了裴遲。
不知道他看了多久,我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忐忑不安地看向他:「夫君……」
裴遲久久不語,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像是做錯了什麼一般。
我道:
「是的,我便是這般一個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加倍奉還。
「如果……如果你看不慣……
「那也沒辦法,我已經是你的夫人了……」
突然,裴遲一聲輕笑,緊接著,我便被一個大力拉入熟悉的懷抱:「雖然不知道夫人此舉為何,但是我知道,夫人這般做,定然有你的理由。」
我愣住:「難道你不覺得我的手段太過於殘忍?」
裴遲搖了搖頭:
「我知道我的夫人心地善良,若得你如此對待,定然是她做了更過分的事。
「夫人對我處處維護之心,為夫又怎能看不出來?」
「為夫不知你意欲何為,但是夫人只需記得,不管何時,為夫都站在你這邊。為夫唯一所希望的便是你若是實在扛不住了,偶爾也可以靠一靠為夫的肩膀。」
我做夢都沒有想到,竟能得裴遲如此信任。
然而裴遲下一句,更是給了我巨大的驚喜,啊不,是驚嚇。
「為夫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夫人,為夫得了聖上賞識,過不了幾日,便要去戶部報到了。」
戶部……
我心下一沉。
前世裴遲的貪墨案,便是發生在他入戶部後不久。
我至今還記得當初徐凜審案後在府中輕蔑的評價。
「畢竟寒門出身,沒見過世面,竟敢打天蠶錦的主意。」
13
正如裴遲所說,十日後,他入戶部的文書便下來了。
若無前世記憶,他升遷這般快,我自是為他開心的。
裴遲去上值前,見我神色懨懨,擔心地看著我:「夫人可是碰上了什麼難事?」
「沒有。」我搖搖頭,「只是有些擔憂,夫君年輕有為,日後若是得登高位,是不是我就配不上夫君了?」
原只是一句打趣的話,裴遲卻當了真。
他認真地握住我的手:「夫人莫要胡思亂想,以夫人的蕙質蘭心,只有裴某配不上夫人的份。」
說罷,他才轉身出發。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巷角處,我的心中酸澀無比。
裴遲前世,定然也是這般對沈莞的,只是不知道後來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導致夫妻倆貌合神離。
然而不管再如何,他都好好地盡己所能保護了沈莞,盡到了丈夫的責任。
哪怕付出他的性命。
我捏緊拳。
裴遲這麼好,前世,沈莞怎麼敢……怎麼敢?
然而沈莞是決計認識不到自己的錯誤的。
將軍府的人並不知道徐凜一事的罪魁禍首是她。
徐凜被撤職後,雖然徐家還有徐老將軍,卻依然顯了頹勢。
而沈莞,還是相府的女兒,父親又因徐凜一事對她愧疚。
她便可勁仗著相府的勢在徐家為所欲為。
甚至和徐芙大打出手。
徐夫人忍無可忍,將她禁足。
然而禁足只是她出不來,外人卻可進去。
這樣的徐家,我怎能不添一把火?
我打著為沈莞送東西的由頭去找她。
她才收到徐芙打著徐夫人名號送來的經書。
「上次你除去方圓兒的手法不錯,你說,要怎麼除去這徐芙?」待徐芙離去,沈莞丟下手中經書,陰惻惻地看著那閉上的院門。
真是瞌睡來了就有人遞枕頭,我正愁該如何不知不覺獻計。
上輩子我在徐家,徐芙便各種看不慣我,處處以長姐身份自居,稍不順心就打著侯夫人的名號罰我。
甚至只要出去赴宴,我偶爾瞥過路過的男子,她都會借題發揮,說我不守婦道,盡情敗壞我名聲。
相府從來不為我撐腰,偶爾我去找姨娘哭訴,姨娘也只會讓我忍。
……
我皺了眉頭,露出為難的神色:「徐大姑娘畢竟是侯府的嫡出姑娘,只怕不易……」
「那又如何?不過區區一個將軍府,能越得過我相府去?」沈莞字字句句都帶著鄙夷,卻忘記了自己如今已是徐家婦。
「若不是看在那徐凜日後會有大造化,我怎能容忍他們在我面前這般指手畫腳?」
我嘆了口氣:「既如此,妹妹這還真有一個主意……」
沈莞登時雙眸一亮。
14
不日便是侯夫人的壽辰,侯府大宴賓客。
我跟在沈莞身後,朝她使了個顏色,她便會意,提議侯府荷花池荷花開得正艷,不如大家去瞧上一瞧。
於是一大堆人浩浩蕩蕩朝荷花池而去。
眾人正分散賞荷。
突然地傳來一聲尖叫。
等我和沈莞慢吞吞地「最後」趕到的時候, 好似狂風肆虐過的荷葉間,一對衣衫凌亂的男女正被眾人圍在中間。
那男子一身侍衛裝束,很是陌生,然而那女子的臉轉向眾人的時候,眾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女子,分明便是徐家和離大歸的姑奶奶徐芙。
出了這檔子事,人們自然也不好多留,紛紛告辭離去。
徐芙當即被徐夫人派了人接走。
沈莞則難得明理地表示留下來將客人送走。
只不過我知道,明為送客,實際上,沈莞只不過是將這消息散播得更廣罷了。
待時間差不多了,我便上前提醒沈莞:「姐姐,也該是時候去看看了。」
沈莞嘴角輕勾,帶著我便朝徐夫人所住的主院而去。
主院內一片狼藉,顯然爆發過一場爭吵。
徐老將軍手持家法,徐夫人正緊緊護著徐芙:「老爺,可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我跟著沈莞站到了一旁。
徐芙看到沈莞,雖然一身傷痕,卻還是惡狠狠地看著沈莞:「父親、母親,今日之事,的確是我的錯,我不該情不自禁,當眾和阮郎做這事。但是細究起來,我這事已然持續了許久,為何偏偏會在今日暴露?沈莞平日裡,可不是個樂於操持這種宴席的性子。」
徐老將軍和徐夫人眼光轉向沈莞。
眼見著沈莞想要冷笑,我趕緊伸出手,借著衣衫的遮擋在她腿上狠狠一掐。
方才來這邊的路上,我便給沈莞分析會在這邊發生的情況,並教了她應當如何做。
沈莞吃痛眼中飆出淚水,做出一副聲淚俱下的模樣:「阿姐緣何這般想我?我是不喜歡辦宴席,可是如今徐家多事之秋,我舉辦宴席拉攏關係,都是為了徐家啊……」
沈莞轉過頭,撲在我懷中:「薏兒,你是知道我的,是吧……」
我安撫了一下沈莞,上前俯身:「徐家的事,我原是不該說話的,但是同為相府女兒,我怎能看你們這般不分青紅皂白地汙衊我姐姐?」
我故意加重「相府」二字:「姐姐一片拳拳之心,卻被你們如此糟踐,若是……若是父親知道……」
徐芙氣不過:「你們、你們顛倒黑白!我想起來了,那杯果子酒,定是沈莞給我的那杯果子酒!」
「徐家姐姐說笑了,那杯果子酒,分明是你自己從姐姐手上奪走的!」我不甘示弱地懟回去。
徐芙還想再說。
徐老將軍喝止:「夠了!」
「來人,將小姐送去家廟。」徐老將軍說完這話,頹然地倒在座位上。
「老爺?老爺!」徐夫人不敢置信地看著徐老將軍,「家廟那蹉跎人的地方,芙兒怎麼可以去?」
徐芙被嬤嬤拖走,一路哭喊著。
徐老將軍卻再不言語,揮手讓我們各自退下。
我和溫莞跟著徐夫人退出來。
溫莞勸說徐夫人:「母親無須憂心,如今這狀況,姐姐去家廟是最好的選擇,父親定然也是這般想的。」
這話對徐夫人來說顯然是火上澆油,她憤而離去。
而她才稍一走遠,我才用稍大點的聲音在溫莞耳邊「悄聲」道:「姐姐,你看,多行不義必自斃!」
徐夫人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溫莞沒忍住,更是「撲哧」一下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