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是一個患有自閉症的天才物理學家。
所有人都將我視為他和這個世界唯一的情感連接。
他像任何一個普通的陷入熱戀的人一樣,喜悅、激動、忐忑不安……
也曾在採訪中將對我的愛公之於眾:
「根據熵增原理,宇宙終將歸於混沌,但我對我妻子的愛,是我生命中最有序的存在。」
可是他對我的愛,最終還是歸於混沌。
當我再次在他面前流淚時,他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抱住我,而是走向了實驗室。
我向實驗室望去,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女生。
他忘記了,那天是我們結婚十周年紀念日,我等了他一夜。
我知道,我不再是他和這個世界唯一的情感連接了。
1
累了一天,害怕江時敘又忘記吃飯,我匆匆忙忙地拎著食盒趕到了實驗室。
剛到實驗室門口,便看到江時敘輕輕地撥弄一個年輕女孩的頭髮。
明明是一個簡單的動作,我卻無端解讀出了別的意思。
江時敘是聞名遐邇的自閉症天才,向來不願意和除了我之外的人有肢體接觸。
他曾經抱著我,眼中滿是深情,「檸檬,只有你能靠近我。」
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的肢體接觸越來越少,說的話也越來越少。
每天起床,做早餐,看江時敘去實驗室,做家務,做午餐,做晚餐。
到了晚上,和他躺在一張床上,背對著彼此,一言不發。
這樣的生活,我已經過了十年。
我們一起生活,一起吃飯,一起睡覺,就像兩個設定好的程序,有序又平淡。
我們之間的交流寥寥無幾。
江時敘很少說話,每次聊天都不過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
我偶爾會提到最近熱播的幾部電視劇,他便簡單地點了點頭作為回應。
當我想鼓起勇氣繼續這場獨角戲時,卻看到他正在看手上的實驗資料。
我頓時覺得羞愧,一股自卑感油然而生。
他追求的是浩瀚的科學世界,而我念叨的卻是無趣的家長里短。
久而久之,我們便相顧無言,上一次聊天,竟然是半個月前。
我聽到江時敘對那個年輕女孩說了一句:「加油。」
這是這麼久以來,我聽到他說的第一句話。
我拎著食盒,慢慢地走回家。
為了這點小事鬧脾氣,未免太矯情。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江時敘都可以被看作是完美的丈夫了。
事業有成,長相優越,潔身自好。
我拿起手機,不知為何,有時也會希望能有個人陪我說說話,也許是太過寂寞了,也許是無聊了。
又默默地放下來,到了我這個年紀,身邊的朋友也有了各自的家庭,為了家庭四處奔波。
儘管偶爾會想起大學時代和室友們隨意旅遊,成天打鬧的日子,可這樣的時光終究是一去不復返了。
到了深夜,爸媽打電話問我最近怎麼樣,我就像曾經每一次一樣,告訴他們我過得很好。
我確實過得很好,體面的工作,美滿的家庭。
如果我將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別人,別人準會覺得我是過得太好了,胡思亂想。
可是我又確實過得不好。
我好像成了外人眼裡令人羨慕的江夫人,我好像擁有了一切,又好像一無所有。
看著窗外明滅的燈火,我甚至會生出一種恍惚感。
現在的人生,真的是我想要的嗎?
2
第一次知道「沈知意」這三個字,是在江時敘的草稿本上。
他的草稿本上向來只有令我眼花繚亂的公式。
這些公式,我通常要研究很久才能看懂。
這是第一次,我毫不費力地看懂了草稿紙上的東西。
那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很明顯是一個女生的名字。
江時敘的字跡和他這個人一樣,每一筆都帶著凌厲的鋒芒,凌亂的筆跡里仿佛能窺見他落筆時的心情。
我未經允許拿起了草稿紙,那是江時敘第一次對我發那麼大的火。
他冷冷地看著我,「放下。」
我真的很幼稚,竟然情不自禁地落淚。
周圍的人也告訴我,那是很重要的草稿紙,別人都說我不懂事,怎麼能這樣呢,萬一打擾了實驗進行怎麼辦。
原來是很重要的草稿紙啊。
我怎麼能這樣呢,我怎麼能這樣不懂事。
我忽然對江時敘和沈知意的相處產生了些許好奇,是像過去的我們一樣,還是有幾分不同?
江時敘也會滿心滿眼都是她嗎?也會為了她說很多很多話嗎?
我點開了女生的朋友圈,她的朋友圈裡滿是江時敘的身影。
最新的一條朋友圈,是江時敘摸她頭髮的照片。
配文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你頭髮亂了哦。」
村上春樹曾經說過:「如果我愛你,而你恰好也愛我,你頭髮亂了的時候,我會笑笑替你撥一撥,然而手還留戀地在你頭上多待幾秒。但是,如果我愛你,而你不巧地不愛我,你頭髮亂的時候,我只會輕輕告訴你:『你頭髮亂了哦』。」
我的手指僵住了,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
像做了壞事一樣退出了朋友圈,內心沒來由地忐忑。
我不知道我竟然是一個這樣敏感的人,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能被我解讀出如此多的意思。
我為自己感到羞愧,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二流貨色,居然用骯髒的想法玷污了他們純粹的友情。
這時,江時敘回到了家,依舊是沉默著,一言不發,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
可是我卻想起了那個女生,江時敘在她的面前也會像現在這樣嗎?
我又想起爸爸問我,最近過得好嗎?
其實我過得很好的,爸爸,只是我太容易胡思亂想了。
其實我真的很幸福。
3
那不過是一段小插曲罷了。
早上六點,鬧鐘一響,我又按時起床了。
我要幫江時敘拿好他一天要穿的衣服,做他愛吃的早餐。
江時敘向來嘴巴刁。
雞蛋必須是溏心的,恰到好處地凝在勺面上,吐司要微微焦邊,剛好酥脆,就連牛奶都必須是設定好的溫度。
我悄悄地下了床,小心翼翼地在廚房裡忙碌,做完這一切,已經到做家務的時間了,只能急匆匆地買了個包子湊合。
忙碌了一天後,到了晚間,又急匆匆地準備晚飯。
這麼多年來,一直如此。
江時敘這麼久以來頭一回回來這麼早,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捧著手機笑。
我恍惚了一陣,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他這個表情了。
莫名生出一種衝動,並在這種衝動的驅使下做了蠢事。
「你今天心情很好啊,也是,今天天氣很好哈哈哈。」
我尷尬地笑著,卻無人回應。
時間在沉默中一點點拉長,時間好像變得很慢很慢,慢到我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愚蠢與可笑,慢到我的笑容漸漸褪去。
也許他又在忙一些大事吧,忙著為人類做貢獻,忙著科學研究。
可是,身為天才科學家妻子的我,卻是一個連物理公式都看不懂的蠢貨。
我無意間看到了江時敘的手機螢幕,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頭像,是沈知意。
所以,原來是在和沈知意聊天嗎?
我又偷偷點開了沈知意的朋友圈,她的朋友圈裡充斥著各種物理學知識,甚至連簽名都是物理公式。
我又點開了我的朋友圈,這時才發現,我已經很久沒有發朋友圈了。
生活被家務、被疲憊填滿的時候,我早就沒有和別人分享的意趣了。
可是我即使發朋友圈,又能發什麼呢?不過是一些無聊的照片罷了。
我永遠也不能像沈知意一樣,和江時敘隨意暢聊物理學知識。
我想我真的很糟糕吧,什麼都干不好,甚至在做家務的時候不小心打碎了杯子。
江時敘依舊沉浸在手機里,甚至根本沒有注意到我。
我無端想到了他曾經滿心滿眼都是我的時候。
4
江時敘第一次注意到我,是在高三的時候。
江時敘在一中就是一個傳說,永遠的斷層第一,萬眾矚目的天才。
老師安排我們兩個坐同桌,為了讓年級第一的他輔導我學習。
事實上,即便我們成了同桌,他也沒有對我說過一句話。
高三真的很痛苦,寫不完的卷子,背不完的公式。
我想我那時大概是瘋了吧,每天第一個到學校,最後一個離開,做了一套又一套卷子,手上磨出了一個又一個血泡,只為了能多拿點分。
可是回報我的卻是越來越低的分數。
與我的蠢笨不同,我的同桌卻是個天才,隨隨便便就能考高分。
我求著他教我做題目,他一開始不願意,可是我每天都纏著他,每天給他帶一堆零食,他被我磨得沒有辦法,終於是教了我。
讓一個有自閉症的人教我物理,實在是為難他了。
即便有江時敘的幫助,我的物理依舊慘不忍睹,到了後面,我甚至將所有的題目背了下來,就為了考試的時候能多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