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拎著購物袋,拐進一片老舊的平房區。
平房的門虛掩著,裡面傳來陳野的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媽,我買了排骨,晚上給您熬排骨湯。」
原來他還有這麼柔軟的時候。
我從門縫看到,陳野繫著一條洗得有些發白的粉色圍裙站在灶台前,熟稔地洗菜、擇菜、熬湯。他的側臉在夕陽下顯得格外柔和,其實陳野的五官很溫柔精緻,只是他總要裝出一副兇巴巴的樣子。
我敲了敲門。
陳野把鍋蓋好才抬起頭,看到我,他的表情從震驚到慌亂,看到自己身上粉色的圍裙又露出幾分羞惱:「你怎麼會在這?」
我拿出書包里的作業本遞給他:「你的作業本。」
陳野還要說什麼,裡屋突然傳來劇烈的咳嗽聲。
「咳咳咳咳!」
陳野立刻扔下作業本衝進去。
床上躺著一位面色蒼白的婦人,和陳野一樣好看的眉眼,卻格外消瘦。他把婦人扶起來,動作輕柔地拍著她的背。
「藥吃了嗎?」他聲音輕得像在哄孩子。
婦人搖搖頭:「媽不想浪費錢了,別買那些藥了。」
「不行!」陳野板起臉,小心翼翼地端起黑乎乎的一碗湯藥:「您不喝藥,病怎麼會好?」
他端起藥,一勺勺喂給她,溫柔地勸慰著:「媽,您別擔心錢的事,張醫生了解咱家的情況,這些藥都是免費的。」
陳野拉著她的手,按摩掌心的穴位:「您的病本來也不嚴重,又不花錢,您就安心養病。」
陳野媽媽抬頭,卻看到了跟著他進來的我,有些驚喜地笑了:「小野,這是你同學?」
我對陳野媽媽乖巧一笑:「阿姨好。」
陳野給我一個威脅的眼神,有些慌張地開口:「啊對,我的同學,來送作業的。」
陳野媽媽的聲音和藹而虛弱:「要不要留下來吃飯?我們小野很少帶朋友回家呢。」
「她不吃!」陳野擋在我面前,轉頭給我遞眼神:「她吃過了!」
我眼睛亮晶晶的:「中午吃過了,晚上還沒吃。」
7
陳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想要發作又礙於媽媽在場,只能悄悄瞪我。
「你是不是還在煮粥?」我指指已經有淡淡糊味的鍋。
「我去關火!」他又急匆匆衝到廚房。
我和阿姨對視,忍不住一起笑起來。
陳野家很小,但是很整潔,房間裡帶著揮之不去的中藥味。桌上擺著簡單的三菜一湯:金黃的土豆絲,油亮的紅燒肉,翠綠的炒青菜,還有一鍋冒著熱氣的排骨湯。
「小諾多吃點。」陳媽媽把最大的一塊紅燒肉夾到我碗里,笑眯眯的眼睛彎成月牙。
陳野不滿地戳著米飯粒,悄悄在桌子下面踢我。
我咬了一口紅燒肉,濃郁的醬香在舌尖化開,真誠誇獎:「好吃!比食堂的好吃一百倍!」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似乎只是誇他一句,他耳朵就又有點泛紅。
「小野從小學就開始做飯了。」陳媽媽溫柔地撫摸兒子的頭髮,「這孩子總說我身體不好,家務都是他做。」
「媽!」陳野努力維持兇巴巴的樣子,聲音卻軟軟的。
陳媽媽溫柔的目光在我們之間游移,「小野這孩子不太會表達,在學校沒有欺負你吧?」
「咳咳!」陳野莫名其妙咳嗽起來,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滿了威脅。
我乖巧地搖了搖頭,「沒有欺負我,並且陳野同學很照顧我,我最近吃得特別好。」
我沒有撒謊,自從那次意外之後,我的魔力格外充盈,想到這裡,我甚至又有點餓了。
「咳!」陳野這次真的嗆到了,臉色漲紅,在桌子下瘋狂踢我。
阿姨看著我倆,欣慰地笑起來,突然皺起眉,劇烈地咳嗽起來。
陳野立刻著急地起身,我搶先舀了一勺排骨湯遞過去,「阿姨喝口湯順一順。」
我趁機搭上陳媽媽的手指,指尖微微划動。
陳媽媽喝下後,立刻止住了咳嗽,甚至臉上都恢復了些血色,有些驚訝地說:「今天的湯特別鮮呢。」
陳野目光灼灼地盯著我,我沖他眨眨眼,他抿了抿唇,默默往我碗里又夾了一塊紅燒肉。
燈光暖暖的,讓我想到人類最愛說的「家」。
8
送我回去的路上,陳野一直沉默著,路燈下我們的影子拉長,變淺,又從腳下重新長出。
好久之後,他才輕聲說:「今天謝謝你。」
我猶豫著開口:「阿姨的病?」
「晚期。」他的聲音平靜得聽不出悲喜:「醫生說還有半年。」
我沉默著不知道怎麼回應。
「她身體一直不好。」陳野停下來,抬頭看著路燈下的飛蟲,「那個爛人卷錢跑了的時候,連醫藥費都沒留下。」
我小心翼翼開口:「那張醫生?」
「騙她的。」他輕笑一聲,沙啞的聲音聽起來更加苦澀,「哪有那麼多好人。」
「打工,賣血,打黑架,借高利貸……」他的語速很慢,像是在翻開一本破敗的回憶錄,「我都干過。」
他突然轉頭看我:「如果不是因為你是個魅魔,這種乖乖女,應該離我這種人越遠越好。」
「不是的。」我脫口而出,但是不知道接下來說什麼。
昏暗的路燈下,他低著頭,陰影遮住了他的神情,離得很近,我卻看不清。
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於是我拽住他的衣領,吻了上去。
陳野一驚,下意識抓住我的袖子。
等待著熟悉的腿軟,但是這次的吻不帶有任何魅魔的魔力,只是一個純粹的吻。
良久,我才緩緩和他分開,看著他臉上帶著熟悉的紅暈,我終於安心些,堅定地盯著他的眼睛:「會好起來的。」
陳野一愣,半晌,捂住眼睛大笑起來,笑得肩膀都在顫抖。
我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他最後轉頭看向我時,眼尾卻微微發紅:「林小諾,你真是一個笨蛋魅魔。」
第二天上學,我的課桌里多了一盒點心,看起來是自己做的,附贈一張小紙條:做多了,愛吃不吃。
我回頭,剛好和陳野對視,他彆扭地轉過頭。
從那天起,我的課桌里總會莫名其妙出現零食。有時是餅乾,有時是布丁,有時還是一盒豐盛的便當。
9
午休時間,我躲在天台上睡懶覺,陳野突然出現。
「喂!」他臉色陰沉,眼神卻飄忽不定,「你……今天怎麼沒來找我?」
我茫然地抬頭:「啊?又有症狀了?」
陳野的表情瞬間僵硬,之後又像惱羞成怒一樣,惡狠狠地說:「對!我現在腿軟!」
我趕緊湊近觀察他的臉色:「可是你站得很穩呀。」
「我說腿軟就腿軟!」他紅著臉,粗暴地往我嘴裡塞了塊蛋糕,「快吃!」
我嚼著蛋糕——是我喜歡的草莓味,含糊不清地問:「那要親親嗎?」
陳野的手抖了一下,剩下的蛋糕差點掉地上。他深吸一口氣:「吃完再說。」
「哦。」我乖乖點頭,繼續吃蛋糕。
突然,我想起了學委之前的話,抬頭問他:「可以問個事嗎?」
他低著頭玩石子:「說吧。」
我繼續問:「之前那個學長為什麼進醫院?」
他把石子胡亂踢走,冷哼一聲:「他活該!」
我點點頭,繼續挖蛋糕,中間的夾心是青提的,正好解膩。
陳野似乎有些驚訝我的反應,偷瞄我好幾眼,難以置信地開口:「你不問了?」
我插起一顆青提塞到嘴裡,茫然地說:「你說了呀,他活該。那他一定做錯了什麼。」
可能天氣太熱,陳野耳尖有些泛紅:「你倒是相信我。」
半晌,他才緩緩開口:「我沒有欺負他。」
「他當時在偷拍女更衣室,我要揍他的時候,他哮喘突然發作。」
「明明我把他送到醫院,墊了醫藥費,最後變成了我把他打進了醫院。」
我湊近他繼續問:「那你第一次為什麼堵我?」」
陳野有些委屈地瞪我一眼:「還不是那個學長那天碰巧跟著你,我擔心……」
我戳了戳他氣鼓鼓的臉。
他本來有些失落的表情瞬間崩裂:「你幹什麼!」
我笑眯眯地揉了揉他的頭髮——手感不錯,繼續說:「你真好。」
他意外地沒有掙開,反而有些乖巧地低下頭任我擺弄,像一隻大型犬,但話語還是很傲嬌:「誰要你管。」
根據《魅魔行為手冊》,哪怕對魔力敏感的人類,一個星期之後怎麼也會產生抗性。
但是問題來了,陳野找我的頻率反而越來越高。
從幾天一次,到現在每天都要找我。
10
我表面不動聲色,內心已經慌成了一團:完蛋了!不會起反作用了吧!怎麼會這樣!難道我的知識內容有誤?
所以周五,陳野扭扭捏捏地邀請我去他家吃飯時,我匆忙拒絕,慌不擇路,奪路狂奔。
現在只有每年獲得優秀魅魔獎的表姐能救我了!
咖啡廳里,我盯著對面正在視頻報備的表姐,她的眼角帶著一滴要掉不掉的眼淚,鼻尖微紅,一副被全世界辜負的脆弱模樣。
掛斷音響起,她面無表情地鎖屏,端起咖啡猛灌一口:「這一天天的,生意真難做。」
我震撼於表姐的「變臉」,問道:「表姐你最近還好嗎?」
她掏出粉餅補妝,輕巧地說:「最近接了個霸總替身的活兒,那男的腦子有病,非說我長得像他死去的白月光。」
我義憤填膺:「什麼?他怎麼能這樣?」
「他怎麼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專業水平。」表姐優雅地把化妝品收起來:「我每天穿白裙子裝清純,說話輕聲細語,破碎感拉滿。」
她突然掐著嗓子,楚楚可憐地說:「難道在你心裡,我真的只是一個替身嗎?」
我沉默片刻,坦誠地說:「有點噁心。」
「噁心?呵,你表姐我可是業界標杆。」她掏出一張黑卡,在我眼前晃了晃:「看到沒?霸總給的,隨便刷。」
我更加震驚:「魅魔詐騙罪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表姐不滿地看我一眼:「這怎麼能叫詐騙呢?聽沒聽過 cos 委託?他出錢,我 cos 白月光,都是一個道理。」
表姐突然湊近,神秘兮兮地說:「你知道最搞笑的是什麼嗎?」
我也被勾起好奇心:「怎麼怎麼?」
她壓低聲音:「那霸總的白月光根本沒死,現在在國外瀟洒著呢。」
我疑惑地問:「那他不去挽回,找你幹什麼?」
「男人嘛,就喜歡自我感動。」她攪了攪咖啡,突然眯起眼睛,「倒是你,和那個小東西發展到哪一步了?」
我立刻嚴肅起來:「表姐,我要跟你說的就是這個!」
11
我認認真真地把幫陳野脫敏,他卻發作越來越嚴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表姐嗤笑:「廢物。」
我辯解道:「他可能只是對魔力比較敏感,副作用比較大。」
表姐給我一個嫌棄的眼神:「我說的是你。」
我:?
「我們魅魔一族的臉都被你丟光了!」她痛心疾首,「親了這麼多次,還沒把人騙到手?」
我紅著臉爭辯:「我們是正經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