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下定決心要和從前告別,發誓再也不會踏進北京半步。
我的確沒來。
卻花了大價錢,請私家偵探偷拍我媽。
我看了眼手機里的照片,都說歲月從不虧待美人,這十年在她的臉上並沒有留下太多痕跡。
倒是眉眼之間溫婉柔和,越發貴氣。
我忽然懼怕走近那間病房。
害怕見到她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
害怕見到她白髮叢生,生出皺紋。
我站在門口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才敢伸手推門。
可推開門後,瞬間愣在原地。
原先傳言被抓的男人,倚在窗邊。
指尖之間星火明明滅滅。
他聞聲抬眼看過來。
下意識掐滅指間的煙。
和上一次的慌亂不同。
極為冷靜的聲音。
「你來了。」
15
柏原出現在這裡。
說明那個傳言只是針對我而設置的局。
我突然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柏原接下來的話也印證了我的猜測。
「許姨沒事。」
「喬舒月。」
他低聲自語,聲音沙啞得厲害。
「或者該叫你,柏雨?」
原來柏原從來沒信過。
那天晚上,在房間裡俯身欺近時。
他不動聲色地撿走一根落在肩頭的我的頭髮。
——DNA 鑑定報告。
——這些年和私家偵探來往的帳單。
——徐朗親自托關係幫我辦的身份證。
我以為按照柏原的性格,要將這些文件砸到我面前,逼我親口承認。
可他沒有。
他只是定定地看著我,問:「你要做喬舒月。」
「還是柏雨。」
做喬舒月,和徐朗順理成章地結婚、生子。
做柏雨,回到十多年前的生活。
區別是,十年前單戀的人,此時終於回頭愛我。
我沒說話。
柏原輕輕放下那些文件,他說:「我後悔了。」
「你死那天,我才終於明白自己的心意。」
「原來我只是個懦弱的膽小鬼。」
他後悔一次又一次推開我。
後悔沒能早點明白自己的心意。
唯一不後悔的是,這十年來,千級佛階,一步一叩首。
他風雨無阻,從未放棄。
「至少,你是因為我的願望而活。」
他與我對望,聲音很輕。
「能不能做回柏雨?」
「算我求你。」
「復活可以說是假死,你不用再隱姓埋名。」
他滿眼希冀,「沒人會說我們在一起有什麼不對。」
「柏原,柏雨,你看我們的名字就註定天生一對。」
16
這一瞬間,我想起的卻是徐朗。
想起他不分場合地逗我笑,堂堂徐家掌權人,被說成老婆奴也認。
我心中想的,無需直說,他都知道。
我的過去,好的壞的,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他卻說:「喬舒月,你會越來越好的。」
死而復生的前幾年,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處於應激狀態。
哪怕答應了徐朗的表白。
在接吻時,也忍不住害怕得發抖。
徐朗從來不介意。
也從來不會向我提要求:「喬舒月,你能不能多愛我一點?能不能徹底忘掉你的繼兄,你的前任?」
他只說:「喬舒月,要多多愛你自己呀。」
想到這裡,我笑了一下。
柏原瞬間愣在原地。
半晌,啞著聲音開口:「為了徐朗?」
我嗯了一聲。
告訴他:「當年的事我們各有錯處。」
他太冷淡,而我太執著。
但都過去了。
「從今往後,我是喬舒月。」
「就當柏雨真的死了吧。」
「你不必愧疚,不必為我……守喪。」
我猶豫了一下,抿了抿唇,還是說:「我真的一點也不恨你了,哥哥。」
一切回歸正軌。
柏原卻站在原地,臉色瞬間慘白。
17
回到酒店時,裡面只亮著一盞昏黃的廊燈。
房間看起來空蕩蕩的,我以為徐朗不在。
走到床邊,正要給他打電話。
床上卻傳來窸窸窣窣的奇怪動靜。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後退一步,警惕地盯著那團拱起的被子。
下一秒,被窩裡鑽出一撮毛茸茸的黑髮。
然後是一雙狡黠的眼睛,帶著笑意,在昏暗的光線下亮得驚人。
是徐朗。
他居然躲在被窩裡嚇我。
我又好氣又好笑,抬手輕捶他的心口:「嚇死我了。」
卻被他一把捉住。
他也不說話,只是慢吞吞地,抓著我的手一路往被窩裡探去。
大片緊實漂亮的胸膛,被表面粗糙的繩子捆住。
兩種截然相反的手感。
我的呼吸猛然一滯。
徐朗不是這樣的性格。
更沒有這樣近乎主動地「勾引」我。
明明早已對彼此的身體熟悉。
可我的心跳還是亂了節奏。
他像是胸有成竹,沒有問我的選擇,只是親了一下我的眼睛。
「現在。」
「這雙漂亮的眼睛裡,只能看見我一個人了。」
「寶寶,我暖好被窩了。」
徐朗的嗓音很啞,灼得我耳朵發燙,「外面冷。」
「上來。」
18
這天以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柏原。
原本還有些擔心要和他糾纏一段時日,惹得徐朗不高興。
幸虧沒有。
那晚成功「勾引」我以後,徐朗像是變了個人。
越發主動,越發纏人,也越來越容易吃醋了。
但凡我表現出一點不想要的意思。
他立刻蹙眉看著我,神色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我想,這也許就是,正宮的地位,小三的手段吧。
三個月後,我們如期舉行婚禮。
新婚之夜,我們在柔軟的大床上,數了一晚上的份子錢。
只是數來數去,總有一個多出來的紅包。
沒寫名字。
打開,是一張銀行卡,密碼是我的生日。
徐朗冷笑一聲。
「才不是你的生日。」
哦,我,喬舒月的生日,定在死而復生的那一天。
這個生日,是柏雨的。
徐朗氣不過,一怒之下把銀行卡嘎巴掰成兩段。
「狗男人,不花他的錢。」
「我有錢,花我的。」
他抱著我,埋在我的頸窩邊,嗅來嗅去。
發梢蹭過鎖骨,很癢。
好像一隻毛茸茸的小狗。
「就算是狗。」
「我也是喬舒月的狗。」
我沒看他扔進垃圾桶里的銀行卡。
因為徐朗又開始「勾引」我了。
摸到他的尾巴。
我的心跳瞬間飆到一百八。
徐朗湊過來,在我耳邊啞著聲音小聲說:「主人。」
救命。
他怎麼又有新手段?
【番外·柏原】
1
那時候不懂。
一開始很抗拒後媽,總覺得她搶走我媽的位置。
理所當然地,也恨上她女兒。
許雨。
我要怎麼報復呢?
——對她很壞,再把她趕出家門。
——不。
心理課上,老師講,人其實最難接受的事,是一段關係的退化。
從徹夜熱聊到無言以對。
從熱情到冷漠。
我決定了。
我要對她很好,很好。
再變得很壞, 很壞。
讓她知道,從天堂掉到地獄是什麼滋味。
她說:「還是喜歡舊名字。」
「新名字好難聽。」
我沖她微笑:「怎麼會。」
「柏原, 柏雨,連縮寫都一樣。」
「從今往後, 我就是你的哥哥了。」
2
剛開始,許雨的確老實地喊我哥哥。
好乖。
我下意識替她做好一切事, 就為了聽她甜甜地說一句「謝謝哥哥。」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不喊了。
我纏著她問為什麼。
她死活不說。
還是我的朋友提醒了我:「柏原, 你和你的繼妹到底談沒談?」
他眼中的好奇和鄙夷,都沒有過多掩飾。
我這才意識到,原來許雨不再喊我哥哥。
是這個意思。
我匆忙避開朋友的視線, 嗤笑道:「我怎麼可能和她談。」
「我又不是禽獸。」
「噁心。」
說來也巧,那天回去,家裡的保姆打掃衛生時撿到一本日記。
扉頁上寫滿我的名字。
柏原、柏原、柏原。
她誤以為是我的東西, 轉交到我的手上。
我翻開, 看清內容, 又猛然合上。
心臟砰砰跳個不停。
我以為, 那是大仇得報的快感。
就這麼和她說。
——天底下, 哪有這樣肖想自己哥哥的妹妹?
——柏雨,你好噁心。
那時的我不會意識到。
一句噁心, 會讓她的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會捆住我的後半生。
3
我一眼就認出她了。
可沒有紋身, 沒有胎記。
她也不承認。
我只好另做打算。
原來以為, 肖想十年的人再次鮮活過來,我會不惜一切代價, 哪怕失去所有, 也要強硬地把她留在身邊。
可查清徐朗為她做的事。
我突然意識到。
並不是只有我這麼愛她。
相比徐朗。
我如此頑劣。
配不上她。
更何況,她再也不願意了。
從前, 她總是沒大沒小,喊我柏原。
可那天, 她說:「我真的一點也不恨你了, 哥哥。」
這一聲哥哥,叫得我六神無主。
叫得我魂飛魄散。
4
她和徐朗結婚那天,我去了。
遠遠地掩在人群之外。
換做從前, 不管隔著多遠,她一定能認出我。
可那天, 她對著人群高高舉杯,大方地笑了笑:「謝謝大家。」
眼裡並沒有我的影子。
在他們交換戒指的那一秒。
我沒敢再看,轉身走了。
興許,這是最後一面了。
我攥緊手機。
裡面還靜靜躺著,上次她找過的,那個私家偵探的聯繫方式。
5
寧願她冰冷地躺在墳里,帶著對我的恨意長眠不醒。
也好過如今, 眼睜睜看她琵琶另抱,改嫁他人。
但又頻繁想起,婚禮上,她鮮活的笑容,往後是全新的人生。
每一年的那個日子, 我還是會去求神問佛。
數十年如一日,求她功德圓滿。
菩薩眉眼低垂, 白瓷綴著烏墨,並不說話。
我卻聽見她的回答。
「恭喜你,願望成真。」
我認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