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之後,我在家睡覺必定反鎖房門,一日三餐都讓保姆送到房間。
陸西辭幾次想找我談,都被我拒之門外。
他的腳步聲總在走廊上徘徊,指節輕叩門板,「……能談談嗎?」
我戴著耳機,把音樂調到最大,直到他的影子從門縫下消失。
不想待在家的時候,我就直接去找唐知夏。
這樣的日子連續維持了好幾天。
直到剛才,知夏突然給我發消息:
【之前都是你來我家睡,今晚去你家好不好?】
【不過我不習慣和陌生人共處一室。】
【能請你丈夫暫時迴避嗎?】
【如果他不願意…我們就去酒店開房吧(^_−)☆】
指尖在螢幕上停頓片刻。
確實。
知夏是在我結婚前出的國,現在我都準備離婚了,她還沒來過這個家。
作為好閨蜜。
我自然無法拒絕她的要求。
於是,我轉頭去敲陸西辭的房門。
只是手指剛碰到門板,房門就被人從裡面拉開。
陸西辭站在門口,身上還穿著昨天的襯衫,領口皺巴巴地敞著,下巴上冒出一片青黑的胡茬。
整個人透著股被世界拋棄了的頹廢。
看到門外站著的我,他瞳孔驟然緊縮。
我剛準備開口。
房門就『砰』的被關上。
「陸西辭你什麼意思!現在連見都不願意見我了?」我氣得踹了一腳門板,「行,其實我也早就忍你很久了,我要跟你離……」
「婚」字還沒說出口。
門突然又被拉開。
這次站在我面前的男人西裝筆挺,領帶系得一絲不苟,連袖扣都閃著冷光。
下巴上的青黑已然消失。
唯有額前幾縷還在往下滴水的濕發證明這一切都是他剛才匆匆收拾出來的。
「是住在這兒膩了嗎?那……明天我們就搬去別的地方住。」
陸西辭小心翼翼地看著我,聲音刻意放得很輕,「或者你想搬去海邊住一段時間?我在馬爾地夫有套別墅,明天就能安排飛機。」
我愣了一下,「我不是……」
「不喜歡海島的話。」
他繼續快速說著,「瑞士的雪山別墅也可以,或者…或者你更喜歡城市?巴黎的公寓一直有人在打理…」
「陸西辭!」
我皺眉,「我是想說。」
「我知道!」
他突然提高音量,又立即壓低,「我知道你最近……交了些新朋友。」
嘴角扯出一個勉強的笑:「沒關係,年輕人愛玩很正常,你可以帶朋友來家裡,我……我可以去公司住。」
他嘰里咕嚕說了一堆我聽不懂的話。
但在聽見最後一句允許我帶朋友來家裡,他出去住的時候,我眼睛登時亮了。
「真噠?!」
「那你今晚就出去住吧,我朋友晚上想來家裡跟我睡。」
空氣瞬間凝固。
陸西辭整個人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停滯了。
他的嘴唇微微發抖,眼眶泛紅,卻還是死死咬著牙,不讓情緒泄露半分。
「…好。」
13
陸西辭離開沒多久,知夏就到了。
我帶她把整個家參觀了一遍。
當走到其中一間主臥時,知夏看著隔壁緊閉的房門,挑眉問道:「這是陸西辭的房間?你們……分房睡?」
我聳聳肩:「是啊,分房睡這要求還是他提的呢。」
知夏的表情頓時變得微妙:
「他主動提的?」
「對啊。」我撇撇嘴,「說什麼作息不同會互相影響,其實就是不想跟我睡而已,你是沒看見他那個時候的表情,活像我身上沾了什麼病毒,巴不得趕緊分開睡。」
知夏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無可救藥的傻子,最後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參觀完臥室,我帶她去了書房。
這是陸西辭平時處理工作的地方,簡約的黑白風格,書架上整齊排列著各種外文書籍。
知夏隨手拿起桌上一本筆記本,「打理得不錯。」
「他這人就這樣,強迫症晚期。」
我走到辦公桌前,突然發現抽屜沒關嚴,露出一角文件。
出於好奇,我拉開抽屜想幫他關好,卻看到一個熟悉的粉色筆記本。
那不是我婚前丟的手帳嗎?
怎麼會在這裡?
翻開第一頁,我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根本不是我的手帳,而是一本……日記?
還是陸西辭的日記!
14
理智告訴我應該立刻合上,但好奇心卻像野草一樣瘋長。
我自我催眠地想著:我跟陸西辭還沒離婚,那就還是合法夫妻,看看配偶的日記應該……不算違法吧?
深吸一口氣,我悄悄翻開一頁。
「4 月 1 日老婆今晚拒絕了我,我好難過。她是不是嫌我年老色衰了?還是只是跟我開的愚人節玩笑?」
看到「年老色衰」四個字,我差點沒被自己口水給嗆死。
這是陸西辭?
平日裡一絲不苟,高冷得不可一世的陸總?
我手指不聽使喚地繼續往後翻。
「4 月 2 日我看見她跟一個男人抱在一起……我、我要沒老婆了(用力劃掉)」】
「神棍說老婆紅鸞星動,要我提防外遇……呵,封建迷信(劃掉)。」
(隔天補寫)
「……大師算的真准,她衣兜里居然有枚男士戒指?!是機場那個不要臉的東西在逼宮?挑釁?」】
看著這段,我突然想到陸西辭那天的怪異表現。
用力咽了咽口水。
所以那天他是把知夏不小心掉進我衣服里的戒指誤會成別的男人挑釁他的罪證了?
難怪…
難怪後面幾天他會勾引得那麼刻意。
原來是因為吃醋。
我繼續往後看。
「4 月 7 日她又出去約會了……這已經是這周第五次,那賤人究竟懂不懂節制,她身體會吃不消的!」】
日記「啪」地掉在地上。
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澀又滾燙。
原來他不是冷漠,不是不在乎……而是把所有情緒都藏了起來,藏得嚴嚴實實。
「所以…」
我低聲喃喃:「陸西辭一直都很在意我。」
知夏彎腰撿起日記,合上,放回抽屜,然後一把扣住我的手腕。
「蘇璃。」
她盯著我,眼神銳利,「你現在是不是想衝出去找他,問他明明在意你,卻要裝出冷冰冰一副對你不感興趣的樣子?」
我張了張嘴,喉嚨發緊,卻無法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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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夏嗤笑一聲,鬆開手,指尖在我額頭上不輕不重地戳了一下:「傻不傻?你現在跑去問,他只會繼續嘴硬,當他的冷酷霸總。」
「可…」
我下意識反駁,「如果他知道這次只是誤會,我們就能……」
「就能什麼?和好如初?」
知夏翻了個白眼,恨鐵不成鋼地掐著腰,「然後呢?下次再因為差不多的問題冷戰?互相猜忌?憋出內傷?」
她逼近一步,眼神灼灼:
「蘇璃,你甘心玩一輩子『你猜我猜』的啞謎遊戲?」
我啞然。
見我露出這可憐的小模樣,知夏嘆口氣,語氣也比剛才軟了幾分,卻依舊堅定:「我這次回來,剪掉養了這麼多年的長髮,扮成男孩子……」
「就是為了把你從這段擰巴的感情里拽出來。」
「既然要解決,就趁這次,徹底撕開他的偽裝。」
她唇角微揚,帶著幾分狡黠,「他不是擅長藏嗎?那我們就逼他親自把真心掏出來。」
知夏太清楚我的性子,根本不等我答覆,直接掏出手機,重新翻出那份日記拍下照片,又一把奪過我的手機,找到陸西辭的電話。
她動作利落地用陌生號碼把照片全部發了過去,還不忘配上一句:
【陸總文筆不錯……突然好想看到小璃姐姐發現這些東西的表情呢~】
簡訊剛發出去。
不到三秒。
手機驟然響起刺耳的鈴聲。
知夏嘴角笑意更深,指尖一滑,直接接通。
這一瞬間,我的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而電話那頭,陸西辭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
「賤東西,你在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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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夏乾脆利落地掛斷電話,手指在螢幕上飛速敲擊:
【陸總好大的威風,錄音已備份,待會兒就請小璃姐姐評評理~不過也對,像你這樣的老傢伙,是不會懂我們年輕人之間的情趣的~】
幾乎是瞬間,對方回復彈出:
「開個價,滾出她的世界!立刻!馬上!」
知夏冷笑,指尖輕點:
「陸總這麼大方,不如自己開個價滾遠點?真不知道你這種又老又丑的東西,是怎麼好意思待在小璃姐姐身邊的,難道小璃姐姐不會聞到你身上的老人味嗎?」
手機一震,新消息帶著森冷怒意:
「哈,你真以為我不敢弄死你?」
知夏眯了眯眼,見火候差不多了,直接甩出條件:
「不如這樣,你跟我明天見一面,我保證徹底消失在小璃姐姐的世界,怎麼樣?」
對面沉默兩秒,最終只甩來兩個字:【地址。】
她利落地發去定位,反手鎖屏,唇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
整個過程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目睹全部過程的我仿佛能聽見陸西辭在另一端捏碎手機的聲響。
知夏這攻擊力……
真的是沒邊了。
見我看呆,她伸手在我腦袋上拍了拍,「人已經約好,明天你就瞧我怎麼發力,讓他現出原形!」
「有我在,保證你再吃不上這種猜啞謎的感情苦。」
她眼神真摯,沒有一點在畫大餅的意思。
我咽口口水,發出今晚的第一個疑問:「知夏,你這樣戳陸西辭肺管子,真不怕他明天約幾百個壯漢揍你嗎?」
知夏眯著眼,挽上我胳膊,「這不還有你嘛。」
「難不成你真捨得看我被打死?」
她虎下臉。
我忙道:「那怎麼可能。」
「那不就行了。」
她把我往臥室帶:「好了,時間很晚了,我們睡覺吧。」
17
知夏把陸西辭約在家附近的咖啡店。
讓我躲在隔壁包間,通過視頻連線觀看全程。
當陸西辭帶著兩個保鏢準時出現時,我下意識屏住呼吸。
螢幕里的他西裝筆挺,面容冷峻。
他冷著臉在知夏對面坐下,目光如刀般掃過她臉上的口罩:「遮遮掩掩,你也知道當第三者見不得光。」
知夏輕笑一聲,沒接話。
陸西辭從西裝內袋掏出一張支票,推到她面前:「看在你最近哄她開心的份上,上頭的數你隨便填。」
知夏沒碰那張支票,反而向後靠進沙發里,語氣輕快:
「陸總誤會了,我約您來,是想通知您……」
她故意停頓,隨後饒有興趣地說:「趕緊準備好離婚材料,因為小璃姐姐已經答應和我結婚了。」
她歪頭一笑,補上致命一擊:「您知道的,不被愛的那個才是第三者。」
『啪!』
陸西辭手中的咖啡杯應聲而碎,滾燙的液體濺在他手背上,他卻渾然不覺。
「您別激動啊。」
知夏慢條斯理地擦拭桌面,「要不是您整天板著張冷臉,連句情話都不會說,我哪有機會趁虛而入呢?」
陸西辭猛地站起身,雙手撐在桌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他的眼眶發紅, 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你懂什麼……」
他像是終於崩潰了,扯松領帶,露出曾經我以為是幻覺的絕望表情:「結婚前夜,我親耳聽見她說……就喜歡成熟穩重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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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像閃電般劈進我腦海。
當初我確實說過這話, 可後面還有句:「其實只要這個人是我喜歡的,無論他什麼樣我都會愛。」
所以他只聽到了前半句?
螢幕里,陸西辭頹然跌回椅子上, 像個被抽走靈魂的傀儡。
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這些年……我每天對著鏡子練習表情管理,連笑都不敢大笑……」
他抬手捂住眼睛,肩膀微微發抖:「我怕她覺得我不夠成熟, 怕她覺得我不夠沉穩……我怕她不喜歡真實的我。」
知夏愣住了, 顯然沒料到這個發展。
下一秒, 陸西辭卻突然抬頭,眼神直勾勾盯著知夏偏執得可怕:「既然她現在喜歡你這樣的,那我就裝成你…"
我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推開隔壁包間的門衝過去:「陸西辭!」
他渾身一顫,不可置信地望向我,無措的樣子像極了做錯事被家長抓現行的孩子。
「我喜歡的從來不是某種類型……」
我聲音發抖,「是你啊!不管是沉穩的你, 還是愛笑的你, 只要是你, 我都喜歡!」
陸西辭站在原地, 整個人像是被定格了。
他的睫毛劇烈顫抖著, 半晌才啞聲問:「……真的?」
那語氣卑微得讓我心碎。
我點頭,「真的。」
我看見陸西辭臉上重新升起的微笑,可又在觸及知夏時凝固, 質問似的指著她:「你說喜歡的只是我, 那他又是怎麼回事?!」
而知夏在被陸西辭指著的瞬間。
一把扯下口罩, 翻了個白眼:「不陪你倆玩了,戀愛腦夫妻真沒意思!」
19
回家路上,我跟陸西辭解釋了一路, 一路上他都緊緊攥著我的手,像是怕我消失,又像是怕我像他之前想的那樣「愛」上別人。
我解釋清楚後, 又問了陸西辭很多問題。
比如一開始為什麼分房睡。
又比如收到戒指的時候,為什麼不直接來找我問清楚。
我問了一個又一個的問題, 他不厭其煩地一一解答。
等紅綠燈時,他突然低聲說:「……其實我很愛吃甜食,並不喜歡喝咖啡。」
我一愣。
「還喜歡看動畫片。」
他第一次跟我袒露心扉, 似乎是怕被我嫌棄,耳尖通紅, 「洗澡的時候還會唱歌, 只是唱得不好聽……所以唱得很小聲。」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所以即使是這樣一點也不成熟, 甚至有些幼稚的我, 你還會……」
我沒等他說完就伸手捧住他的臉。
掌心傳來他微微發燙的溫度, 還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
「笨蛋。」
我的拇指擦過他泛紅的眼尾,「你書房第三個抽屜的巧克力包裝紙,浴室門沒關嚴時漏出來的歌聲……這些我早就發現了。」
聽見這話, 陸西辭的瞳孔微微擴大。
默了默,而後在車流突然鳴笛剎那,冒出一句:
「那……你可以扇我一巴掌嗎?」
品味出這話里的真正含義。
我臉猛地爆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