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要命的是,我們之間隔著桌子,於我而言,是徹徹底底的看得見摸不著。
堪比在兔子面前掛著根胡蘿蔔。
我坐立難安。
如坐針氈間,不小心抬了一下腳,正好踢中了聞羨的小腿。
仿佛當頭棒喝,天降甘霖。
我有了個新的思路。
於是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我超絕不經意地一次次抬起腳,小小地戳一下對方。
然後再偷偷看一眼。
只是戳一小下,沒問題的吧?
為了掩飾自己的行為,我主動找了話題:
「其實,我今天來是相親的。」
聞羨的動作停了。
我稍稍後悔,按彈幕來講,我這算不算哪壺不開提哪壺?
但是我還是繼續開了口:
「其實我也意外,就算對方是不受寵的小兒子,也用不著和我這樣身份的人相親吧。」
聞羨忽而開口,打斷了我的話:
「你很好,是他高攀。」
我一愣,旋即傻笑一聲:
「我也覺得我挺好的,起碼我沒有第一次見面就放人家鴿子。」
然後我又惋惜地嘆了口氣:
「可惜這個世界衡量人,往往是看他口袋裡有多少錢。」
聞羨又笑了:
「那要按這個標準的話,我應該算是天下頂頂的好人?」
我愣愣地點點頭,然後就看到聞羨笑得更加促狹了,他一字一句道:
「既然如此,能不能煩請勝昔,把鞋跟從我這個好人腳上移開呢?」
5
「笑死,女主寶寶再不移開腳,他真的要硬了。」
「樓上的,這裡是彈幕區不是無人區。」
「哈哈哈以為是疼了,其實是爽了。」
「女主只是踩他一腳,聞羨滿腦子都是被勾引到了。」
嗯?
我覺得彈幕可能對我和聞羨有什麼誤解。
雖然把鞋跟壓到他腳上純屬失誤,但是對勾引他這件事,我是有點問心有愧的。
其實我也不是想勾引他,我就想摸摸他碰碰他,最好還能親親他抱抱他。
相比之下,聞羨才是八風不動、平穩如山。
現下我道了聲抱歉縮回腳,他也沒有什麼表示,安安穩穩地低頭吃飯。
好像過來真是為了吃飯一樣。
眼見著他在那裡慢條斯理地擦嘴,我看了一眼表,微微著急。
我今天的課是下午第二節,按理時間充裕,只是等那個該死的相親對象浪費了太久。
見他吃完,我小聲提議:
「要不,我們結束?」
聞羨微微一笑,言語簡潔:
「再等等。」
我不解。
下一秒,彈幕替我解答了疑問:
「哈哈哈我就說他硬了!」
「等什麼,當然是等小聞羨下去。」
什麼嘛。
我臉色爆紅。
大概又等了十分鐘,聞羨終於欲蓋彌彰地抿了最後一口水,起身道:
「走吧,我送你回去。」
車子穩穩噹噹地停在了學校門口,他扭頭看向我:
「對不起。」
我被他忽然的道歉弄懵了,愣愣地看向他。
「也許是之前,雲女士向我提起你時,我下意識誇了幾句,才把你扯進這場無禮的相親里。」
他冷笑一聲:
「他那個小兒子,長得人模狗樣,實則心機深沉拜高踩低薄情寡義沒有腦子,你離他遠一點。」
我聽著他一長串的形容詞,忽而被逗笑了。
聞羨向來內斂,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他這麼不留餘地地罵一個人。
他把手機遞給我:「不介意的話,加個聯繫方式怎麼樣?他們再來找你相親,就給我發消息,我幫你把他們趕走。」
聞羨送我回去的車上,我意外接到了廖叔叔的電話,語氣是難得的溫和:
「勝昔,今天相親怎麼樣啊?」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據實開口:
「他沒來。」
廖叔叔也梗了一下,旋即語重心長道:
「沒來正好,我聽那邊聲音,還沒回學校吧?他失禮在先,這是他的錯,而你等了這麼久,說明我們這邊是個體面的小姑娘,他們理虧,對你來說,是個好機會。」
我沒懂:
「什麼好機會?」
一隻手忽而拍了拍我的手指,從我手中抽出手機,開了免提。
電話那頭,廖叔叔渾然不覺,依然在給我講大道理:
「勝昔,你也知道,你媽媽和我結婚以來,非議的人很多,你現在呢,也是個身無長物的學生,如果能嫁一個好的丈夫,對你和你媽媽,都是一個依仗。」
「你也別怪叔叔說話難聽,雲家願意和你相親,已經是意外之喜了,你一定要借著這理虧的機會,抓牢對方。」
聞羨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我惴惴不安地看著他,他第一次如此情緒外露,讓我反而顧不上為廖叔叔的話而生氣了。
他冷笑一聲:
「你老婆被人非議,難道不是你無能嗎?」
廖叔叔的聲音一下子停了。
他似乎還在反應對方是誰。
聞羨的下一句嘲諷已經接踵而至:
「廖家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上一代還用自己去換生意呢,這一代已經開始用繼女換名聲了。」
「原來我只知道你無能,不知道你在拉皮條上還頗有心得?」
廖叔叔終於反應過來了:
「聞……聞羨?」
聞羨冷嗤一聲:
「不是要依仗嗎?我夠不夠?」
「您可看好了,從現在起,我倒要看看誰還給她安排相親。」
「相一個我斷一個廖家的產業鏈,到時候別怪我翻臉無情。」
我驚呆了,彈幕也驚呆了。
「啊啊啊啊啊好帥!男二這話帥爆了!」
「男二這是提前黑化了嗎?男女主還沒見到呢。」
「不是,你們不覺得劇情偏離太多了嗎?」
「我是男二黨,支持劇情偏移!」
我看著他維護我的樣子,在心裡也悄悄接了一句:
我也支持。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幸福得轉了兩個圈。
我調出手機中被我當成樹洞的好友,發去了消息:
「我今天很幸福。」
「你說的對,一切都會變好的。」
6
我學業並不空閒,聞羨更是個大忙人。
那日一別,我們大概又兩三個月沒見。
不過他的警告果然有效,雲家相親的事情果真沒人再提。
最近跟的一個實驗告一段落,我打算晚上回去看看我媽。
她最近月份大了,我總是挂念她。
在街區排隊買山楂餅的時候,我意外收到了聞羨的消息。
他拍了一張我的背影:
「路過。」
「這是在幹什麼?」
我抬頭拍了個牌匾回去:
「在排隊買點心。」
「這家的山楂餅特別好吃也特別難排,我媽媽前陣子說想吃,我來給她買,今晚正好帶回去。」
聞羨回了個驚詫的表情。
我看著前面的三四圈排隊,好吧,難怪他驚訝。
大概排了一個多小時,我終於順利排到了。
還給聞羨帶了一份,小小盤算能不能趁著給他送山楂餅再占個便宜。
結果我這邊剛買完,就收到了實驗出問題的消息。
一路風風火火趕回去,忙完已經九點多。
摘掉手套換了衣服,我這才摸出手機。
聞羨的消息來自兩個小時前:
「回去了嗎?要是受了委屈可以跟我說。」
我心頭一暖,回復道:
「還沒。忙了一下實驗。馬上回去。」
沒想到聞羨秒回:
「這個時間打車回去?」
「我送你。」
言簡意賅的一句。
還未等我婉拒,他的下一條已經彈了出來:
「十五分鐘。我在門口接你。」
正好我把山楂餅給他:
「你嘗嘗。」
我晃了晃手中的另一盒:
「我媽媽惦念好久了,她肯定喜歡。」
聞羨笑了笑,打開盒子捻了一塊:
「嗯,的確不錯。」
得到了聞羨的肯定,我更加雀躍。
然而,等到了別墅,我發現廖家空空蕩蕩。
轉了半天,我終於看見了魏嫂:
「魏嫂,我媽呢?」
魏嫂古怪地看了我一眼:
「沒人告訴你嗎?你媽今天上午羊水破了,去醫院了。」
「到現在都沒聽到消息,怕不是難產哦。」
我大驚失色。
「怎麼會?現在不是才八個月?」
旋即我又覺得的確有可能。
我媽這種高齡產婦,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
我一下子慌了神,轉身奪門而出。
別墅區取靜,往往偏遠,我又顯然沒有車。
但是我什麼都顧不上了,只是悶頭向外跑。
多跑一點、跑遠一點,說不定我就能碰到車。
我一定能見到我媽媽的。
我慌不擇路,只覺得天地間只留風聲。
直到一股大力拉住了我:
「勝昔!怎麼了?」
「別怕,是我。」
我恍然抬頭,對上了聞羨焦急的臉。
他的車就停在路邊,轉向燈一閃一閃。
原來他還沒有走。
他扶住我的肩膀,融融的暖意隨著手掌的溫度傳到我的每一寸經絡:
「出什麼事了?別怕,我在呢。」
我抬手抱向他,眼淚忽而湧出:
「我媽出事了。」
7
聞羨的車開得很穩,也很快,不多時,我們終於趕到了那家私立醫院。
產房的燈已經滅了。
我的腳一下就軟了。
聞羨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我,問向旁邊的護士:
「你好,請問一下,這裡的產婦呢?」
他指指我:「她是她的女兒。」
護士怪異地掃了我一眼,開口道:
「生完了。」
「都生完快兩個小時了。」
這句話終於使我得救,我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 VIP 病房去。
聞羨不遠不近地跟在我後面。
已經是深夜,病房裡只亮了幾盞小燈。
看見我媽虛弱地靠在那裡,但一切安好,我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我跑了過去:
「媽!」
病房裡的廖叔叔和她一起扭頭看我。
我淚眼朦朧,卻看著她的臉微微一沉:
「遠一點。你身上有涼氣。你弟弟妹妹年紀小,經不住。」
我的腳步霎時停住了。
好似一場大夢初初醒來,我勉強支應了幾句,轉身出了病房。
隔著朦朧的毛玻璃,我最後看了一眼病房裡溫暖的光,像一簇暖和的火苗,卻不是我的。
直到我的那捧火攬住了我的肩膀。
聞羨雖然沒進去,但是在門口,他已經聽到了一切。
「人沒事就好,我送你回去,你也早點休息。」
我點點頭。
也許是今晚的大喜大悲太過跌宕,我忽而感到無盡的空虛。
對聞羨的渴望更勝過平日百倍。
「我能抱抱你嗎?」
我輕聲開口。
「什麼?」
聞羨好像沒有聽清。
我又重複了一遍。
然後我就看到,平日在我面前浮現的小字,忽而換了形態。
一句一句的彈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聞羨頭頂的對話框。
對話框里,是一排又一排不明所以的亂碼。
直到最後,我認出了裡面炸著的幾朵煙花。
這是……高興到大腦混亂了嗎?
再不猶豫,我抬手抱住了他。
任由自己的眼淚流下來:
「她愛了我二十年,現在不過是她決定先愛自己了,這不是我想看到的嗎?我又為什麼要難過?」
聞羨身體僵住了,良久,正當我要鬆手時,他卻更加堅定地回擁住了我。
胸膛溫暖,手臂有力,仿佛在寒窟之中,我抱住了一個熾熱的火爐。
他偏過頭,在我耳邊道:
「那你可以試著,從現在開始,也好好愛自己。」
8
直到坐在副駕駛上,我臉上的熱度依然沒有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