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在冷宮想明白了一切,原來我一直在自作多情。
我所以為的深情,從來都不是給我的。
記憶深處的細節漸漸變得明晰。
我剛穿來的時候,趙干雖然穿著簡樸,卻被細心洗乾淨了。
他雖然瘦,卻不弱。
冷宮那種缺衣少食的地方,他怎麼可能孤身一人在打罵和缺衣少食中長成一個翩翩少年?
還有那次我以為他為了救我斷掉的肋骨,現在我也終於想起,那日打碎茶盞的宮女,不是別人,恰恰就是翠巧。
我以為的他救我,原來只是怕我說出翠巧。
還有他登基前以放棄皇位為條件救我出天牢,也只是因為,那次被關押的不止有我,還有翠巧。
他說的是他的侍女,我一直以為是我,原來其實不是。
那些日子,我日日在冷宮的台階上曬太陽,回想以往的點點滴滴。
越想越覺得如墜冰窟,夏日的太陽也未能讓我暖上半分。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笑自己的愚蠢和自作多情。
我明明知道趙乾心思深沉,卻還一廂情願地以為我所受過的傷害是他的無可奈何。
可我終究是不死心,想等到封后大典。
我沒想到翠巧會來。
我更沒想到她會將我的畫都帶了來。
這無疑將我所有的偽裝都撕了下來。
我以為的深情徹底被撕開,袒露在眾人面前,變成了一場荒誕的笑話。
那一刻,我承認,我真的死心了。
我用回到原來世界的機會換了一次在這個世界穿越的機會,穿越成了燕國女皇。
穿越時,系統將女皇的信息都告訴了我。
女皇勢弱,壓不住別有用心之人,被人下毒而死。
睜眼的一瞬間,我就注意到幾個人影。
他們見我醒來那一瞬間的慌張掩飾不住。
我立刻就讓人扣下了他們。
幫趙乾上位這些年,別的沒學會,陰司手段倒是學了不少。
一樣一樣試過去,天還沒暗,他們就都招了。
收拾好了亂臣賊子,又將朝臣敲打一通。
我這才發現,原來爭權這種事也是熟練工。
朝臣那些小九九其實在皇帝眼裡一清二楚,更不用說原主她爹還給她留下了一支情報組織。
其實燕國在原主爹的治理下國泰民安,所有的問題都只是因為原主是個女兒身又太過軟弱。
等他們發現皇位上的女皇突然硬氣起來,不僅說一不二,而且手段狠辣後,很快便都消停了下來。
燕國政通人和,百姓安居樂業,我的日子也過得悠閒,便重新撿起了以往的小愛好。
系統再次出現的時候,我正給自己畫畫像。
「宿主,男主已經後悔了,你要是想回去,我還可以替你申請一次機會穿回原來的身體。」
我笑了一下,沒有回應。
系統卻著急起來,「他真的後悔了,不信你看!」
一個畫面出現在我面前的半空中。
5
時隔大半年,我又一次看到了趙干。
他憔悴了許多,下巴上露出青色的胡茬,背景看不出是在哪裡,但似乎不在宮裡。
他正伏案不知道在做什麼,神情專注。
系統這時開口道:「那日你在他眼前消失,他不顧眾人阻攔衝進火場,找不到你後徹底崩潰,跪在地上撿拾沒燒完的畫卷,燒得手上血肉模糊。」
我手頓了一下,還是沒說話。
「火滅後,他顧不得治傷就遍尋畫師試圖修復你那些畫。」
我嗤笑一聲,並不覺得如何感動。
剛想繼續低頭,卻見畫面中突然出現一人。
那人已經年過古稀,卻精神矍鑠,步伐矯健。
是我的老師。
他直衝到趙乾麵前,一揮袖子,將桌子上的殘卷都掃到地上。
趙干卻沒生氣,他抬起頭,眼眶猩紅。
「老師,臻兒不要我了。」
老頭子一巴掌扇到他臉上。
「別叫我老師!」
老頭子指著他的鼻子罵道:「我沒有你這種無情無義、恩將仇報的學生!」
「你可真厲害啊,竟連我也瞞了過去!」
「趙干,你怎麼能那麼對臻兒!」
「你可知……」
老師說到這哽咽了一下。
我從未見到過老頭子這副樣子。
在我的印象里,他始終是疏曠自在的,偶爾還會不正經地逗弄我一下,像個老頑童。
可現在他竟然落下淚來。
我伸手想抓住老師,可卻只抓了一手空。
「老師,不要……」
可老師卻聽不到。
趙干似乎也被老師嚇到了,他忙起身抓著老師的胳膊:
「老師,都是我的錯,你打我、罰我,我都認!」
老師一把推開他,「罰你又有何用!罰你臻兒就能回來嗎?」
老師抖著手指著那些殘片,問道:「你還抓著這些破紙做什麼?」
「臻兒那麼喜歡作畫,卻只肯畫你,就連我逗她要她給我畫幅畫像都不肯,你可知她後來為何不畫了?」
「她,她太忙了,後宮那麼多事……」
老師指著他的鼻子將他的話打斷:
「那是因為被你親爹挑斷了手筋!」
我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即便那裡再也沒有一條需要戴著各種鐲子遮掩的疤痕,我卻依然覺得隱隱作痛。
那時趙干在朝上承諾放棄爭奪皇位,可我卻不甘心。
於是,在系統告訴我春獵時西戍會派人來行刺時,於是我便趁機殺了太子嫁禍給西戍。
太子是除了趙干以外,老皇帝唯一一個兒子,只要他死,老皇帝若不想皇權旁落,便只能選趙干。
可百密一疏,我以為換掉宮裡的羽箭就不會被察覺,可我卻忘了,朝京的普通箭羽是鵝毛所做,而西戍遊牧,從不養家禽,他們的箭羽都是出自鷹、鶴。
老皇帝不想放過我,卻又忌憚趙干這僅剩的兒子,於是將我召去,斷掉了我的手腳筋。
那以後,即便老師請了神醫替我續接筋絡,也勉強能應付日常生活,想要作畫,是萬不可能了。
我那時受傷後,便藉口去探望老師讓人將我送離了皇宮,直到傷好之後才回去。
我從不指望趙干因為我做的這些心疼我,可我卻沒想到在我離開後這些事會重新擺在他的面前。
恰巧這時,翠巧端著一小盞什麼走進了畫面中。
她一身繁複宮裝,儼然一副中宮皇后的威嚴模樣,她一臉怒容:
「什麼人,竟敢這般辱罵陛下。」
待看到老師的臉,她悚然變色。
「你,你不是早死了嗎?」
怪不得她這般害怕,在她眼裡,老師早就死了。
老師是先帝的老師,卻因在朝堂上怒斥先帝和前太子是亡國之君而被下獄。
老頭子一生疏狂,見洪災肆虐,百姓流離,可為君者卻還要修建行宮,一口怒氣不得不發。
可先帝父子卻要他死。
我和趙干用盡了一切能動用的手段,才用死囚將他和師母從天牢里換了出來。
那以後老師收我們兩個做學生,待我如親女,可卻對趙干一直不冷不熱。
看到翠巧,老師質問道:「你就因為這個女人這麼對臻兒?」
趙干臉色灰敗,卻還是說:「翠巧曾在五年前巫蠱案時救過我,若不是她,我早死了。」
「那時我便下定決心,我未來的皇后,一定是她。」
老師指著翠巧質問:
「她那時明明在千里之外的窯州,你告訴我,她是如何回宮救你的?」
6
當時救趙乾的人,是我。
五年前,趙干因為幾件差事辦得不錯,得了老皇帝嘉獎。
於是他便請求老皇帝准許他娘的屍骨重歸故土。
老皇帝雖然不悅,但也並不在乎一個早就被他打進冷宮的女人葬在哪裡。
於是趙干便令身邊的宮女替他回一趟外祖家。
便是那時,宮裡突然有人告發趙乾行巫蠱之術,詛咒皇帝。
皇帝本就因為他將母親屍骨送走懷疑他有異心,得知此事,勃然大怒,當下便下旨要將他打死。
我得到消息趕到的時候,趙干已經被打得暈了過去,只看到三皇子趙寅正拔劍想要一劍結果了他。
我那時也只是個宮中女官,情急之下只能以身相護。
劍刺入身體的感覺,我到現在依然記憶猶新,也記得恍惚間看到老師匆匆而來的身影。
他從不信什麼巫蠱,得到消息便去向先皇求情,急匆匆而來,也只看到了我為趙干擋劍的那一幕。
是以這件事,沒人比老師更清楚。
面前的畫面里,老師一字一句道:
「我親眼看到,為你擋劍,救下你性命的,是臻兒!」
「噹啷」翠巧手裡的青瓷盞落到地上。
她隨即跪倒在趙乾麵前。
「陛下,臣妾不是有意欺瞞。」
趙干卻沒看她,他一手捂著眼,看不出神色,只是倒退幾步,一下倒在身後的矮坐上。
他沒抬頭,開口時聲音嘶啞的卻不成樣子:
「告訴朕,為什麼?」
「朕對你,還不夠好嗎?」
「只因為得知你母親死了,我娘便不顧流言將你接進宮,名為主僕,實為母女!」
「後來她被先帝厭棄,又先一步將你送到貴妃宮中,生怕你受不得冷宮苦楚。」
「我年少時確得了你照料,可我重回皇子之位後,又有哪點虧待過你?」
趙干抬起頭,眼睛裡是濃厚的血絲,臉卻慘白得嚇人。
「你為何如此騙我?」
一直跪伏在地的翠巧也直起身來,她額頭紅了一塊,手也被碎瓷片割出了一道口子,可她臉上卻滿是嘲諷的笑意。
她站了起來,髮絲散亂,狀若癲狂。
「因為我嫉妒!」
「就是因為娘娘待我如親女,我才更嫉妒!」
「嫉妒她一個不知道哪來的野丫頭憑什麼能在你面前得到你更多的目光。」
「明明我才是與你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那個,乾哥哥,你為什麼就不能多看我一眼?」
「她宋臻憑什麼?憑什麼我辛辛苦苦追尋十幾年的東西,她短短兩三年就能全部搶走?」
翠巧走到趙乾麵前的書案前,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扯起修補了一半的畫像。
「你敢!」
趙干一聲斷喝未能阻止翠巧,她用力撕扯著手裡的殘紙,將其撕得粉碎。
紙片紛紛揚揚間,她笑得開懷:
「我為何不敢?」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這些畫像為什麼會出現在冷宮買?」
「當然是我送過來的啊!」
「這些都是她親手燒的,趙干,她不要你了!」
說罷她笑著轉身,走出了畫面,隱隱約約還能聽到她一直在念叨:「她不要你了。」
7
我已無心再看下去,將案上未完成的畫作揉成一團,重新鋪紙。
系統見狀小心翼翼地問道:「宿主,你現在想回去了嗎?」
我手下沒停,淡淡道:「不想。」
「你分明就是還愛他,為什麼這麼彆扭?」
見我重新提筆,系統還不死心:
「你若心裡沒他,又為何要為他作畫?」
我沉著落筆,否認道:
「我畫的不是趙干。」
「不可能,這明明就是男子的發冠!」
我換了只筆繼續:
「是男子,但不是趙干,而是老師。」
「我剛想起來,我確實還欠他一幅畫像。」
系統無言退下。
大概是真覺得我對趙乾死心了,系統再沒有出來勸我。
但過了幾天上早朝時,太傅率先出列,勸我成親。
旁邊的禮部尚書直點頭:
「陛下若沒有心儀的男後,先納幾個男君也是好的。」
男君啊……
我這才想起,燕國向來以盛產美男著稱。
一時我看著太傅問道:
「我記得老師家的師兄姿容絕代?可願送入皇宮?」
說罷又問禮部尚書:
「聽說令公子號稱京城第一公子?」
當然別人我也沒放過:
「錢將軍,你家小將軍什麼時候回京?朕想見見。」
「劉御史家的小兒子據說是個神童?」
劉御史嚇得立馬跪倒在地,連聲說道:「小兒年方八歲,實在是難以伺候陛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