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開春,阿娘為了養活心上人留下的閨女,將我賣進了城中最大的樂坊。
我生得好看,又聰慧機靈,被樂坊老闆娘培養成了玄音閣的頭牌樂娘。
驍騎大將軍宋逸安成為了我的常客。
他提出為我贖身的那一天,十年未見的阿娘過來尋我。
她抱著我,哭得悽慘。
我生出了惻隱之心,拒絕了宋逸安,同她回去了。
回去之後,阿娘對我百般照顧,更是將陸方池引薦給了我。
我們二人成親後,我才知曉這一切都是一場局。
他們千方百計待我好,不過是要讓我心甘情願地獻出心頭血救明月。
我拒絕後,阿娘同陸方池綁住了我,活生生地將我胸口刨開。
陸方池似乎有些不忍,偏過了頭。
再次醒來,我回到了宋逸安要替我贖身那日。
阿娘依舊偽善地哄騙我回去。
陸方池卻有些異常。
他好像,也重生了。
1
「知春,你可否願意同我回去?」
宋逸安難得地紅了面頰。
我叫知春,是樂坊老闆給我取的名字。
在此之前,我的名字叫做小賤貨。
是阿娘給我取的。
我於春日時節被賣到了玄音坊,老闆便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我剛想開口。
一道婦人的哀嚎聲便傳了過來。
「我的親閨女嘞!阿娘終於能將你贖回了!我的孩子,這些年,你受苦了吧!」
同上一世一樣。
在宋逸安提出為我贖身的這一日,那個親手賣了我的阿娘尋上了門。
我娘是有幾分姿色的。
當初將我賣了之後,她有了銀錢,便帶著明月,那個她心上人留下的孩子進了城。
被城中剛死了夫人的富商看重,娶她做了續弦。
如今的她,再也不是那個身著粗布衣衫的婦人了。
而是面色紅潤,滿身貴氣。
那富商膝下無後,死後,便由我娘繼承了一切。
自然,是該對自個兒更好的。
看到我,她立刻撲了上來。
如前世一樣,她悉數著自個兒當初的無可奈何。
「若不是活不下去了,哪有親娘捨得捨棄自個兒的孩子的。本來日子好了之後,第一時間就應該來尋你的。可娘那個時候實在沒法兒做主。那陳老爺連你妹妹都是勉勉強強接受的,若是再來一個你,咱們娘仨恐怕都會被趕出去。」
「你自小懂事又聽話,最懂體恤娘的不易。你不會怪娘的,對吧?」
懂事聽話,最後落得個被賣的下場。
當真是可笑。
2
我自記事起,就知道我娘不喜歡我。
阿爹在世的時候,我勉強還能過日子。
自他意外去世後,我便是連畜生的日子都不如。
我娘對我動輒打罵。
她看向我的眼神不像是看女兒,而是像看仇人。
她會一邊用帶刺的藤條抽我,一邊狠狠辱罵我。
「你這個小賤貨!當初若不是他捨得糧食,我便不會被我爹娘嫁給他!他害得我不能同我最愛的男子在一起,早死是他的報應!」
「我看到你便想起了他!你怎麼不跟他一起去死!都怪你們父女兩個,毀了我的一生!」
那個時候我不明白。
既然有了心上人,又為何要因為糧食嫁給我爹。
她如此潑辣,大可以反抗父母,同那男子遠走高飛。
直到那男子面色慘白地將明月送來。
「當初你嫌我沒本事,嘴上說要同我私奔,轉身就嫁給了旁人。如今我快要死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我的閨女。你若肯好好撫養她長大,我便不再怪你。」
她喪失的良心好似在一瞬間回來了。
她將明月留下,還盡心盡力地伺候了那男子最後的時光。
當然,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那年開春,她將我賣到樂坊,換取了一袋銀錢。
將我交給對方後,她沒有再看我一眼。
反而抱著明月,笑得像是一個真正的母親。
「阿娘的好月兒,咱們之後就有好日子過了。」
上一世的我,好似十足的賤骨頭。
仿佛這十年的時間,模糊了我幼時的記憶。
看著她哭得悽慘,信實了她當初是身不由己。
哪有人不渴望娘親的疼愛的。
於是,我拒絕了宋逸安,同阿娘回去了。
她對我很好,明月也對我百般親昵。
就連夫君,都為我找好了。
可後來,當她同我的夫君陸方池將我綁起來的時候,我才知道。
我渴望的所有愛意,都是一場精心編織的謊言罷了。
「知春?知春?」
「若是你不肯原諒阿娘,娘今日便一頭撞死在這裡,好給你贖罪!」
我回過神來,對上了她的眼神。
抽回了被她緊緊握住的手,我退後到了宋逸安的身邊。
嘴角勾勒出一絲笑意,直勾勾地看著她。
「是嗎?那你就去死吧。」
3
顯然,她沒想到我會這樣說。
抽泣的聲音猛然停止,看向我的眼神猛地變得厭棄起來。
她是想罵小賤貨的。
想來還要哄騙我回去呢。
若是沒了我,又去哪裡哄騙人家心甘情願地獻出心頭血,給她疼愛的明月做藥引呢?
明月自小體弱,如今更是愈發地孱弱。
要是有那珍貴的人參做藥引就好了。
偏偏那人參生長的環境苛刻得很,如今是花銀子也找不到的稀罕物。
我爹在世時,是江南有名的神醫。
他曾意外得到過一株。
我出生時沒有足月,我娘又不管我,幾次差點沒挺過來。
阿爹便用那人參入藥,吊著我的一口氣,將我救了回來。
庸醫獻祭,若是尋不到人參,用服用過人參之人的心頭血,也有效果。
我娘便想到了我。
上一世我拒絕後,她竟狠下心腸來,活生生地將我的胸膛剖開!
於是,到了嘴邊的污言穢語被她硬生生地吞下。
她憋得臉都紅了。
「知春,你還是不肯原諒阿娘是嗎?是不是真的要阿娘死在你面前,你才肯信我的誠意!」
我環抱著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做足了架勢想要朝著柱子上撞過去。
見我一點挽留的意思都沒有,自個兒訕訕地停住了腳步。
十足的跳樑小丑。
我剛想譏諷,便被一道聲音打斷。
「知春,夠了。饒是你阿娘當年再有錯處,她也是生下你的那個人。如今她來接你回家,你不但不感恩,還要如此折辱她,當真是妄為人女!」
我定睛一看,原來陸方池也跟著過來了。
他看向我的眼神很是複雜。
既有不贊同,也有一絲隱隱的憐惜。
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愧疚。
上一世我娘綁我時,我掙扎得厲害。
陸方池痴痴地站在那裡,直到阿娘怒吼出聲。
「你還站著幹什麼!只要將這個小賤人的心頭血取到,月兒便有救了!當初讓你娶這個賤人,不過是穩住她罷了。如今你還真的動情了不成!?」
「你可別忘了,你心悅的一直都是月兒!解決了這個賤人,你便能同月兒長相廝守了!」
那時候,陸方池眼中便流露出了一絲不忍。
他沒有動作,猶疑地開口。
「這……心頭血做藥,實在無稽……說不定,咱們能想出別的法子來醫治月兒的心悸,也好過害死一條人命……」
可惜我娘已經有些走火入魔了。
她猩紅著雙眼將我鉗制住,轉頭斥責。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這賤人還真有些功夫,把你迷得都不忍心了?你可別忘了,這計策,當初你也是紅口白牙答應下來的!就算現在放過她,誰能保證她不會去報官?到時候咱們都得完蛋!事到如今,她也知曉你對她的情意都是假的,你不會還想著同她一起過日子吧?」
「娘的好女婿,快來幫娘,待月兒身子好起來之後,娘給你們辦一個盛大的婚宴……」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陸方池。
那個時候,我才驚覺,他竟從未愛過我。
所有的溫柔都是假的,山盟海誓也是假的。
他只是想讓我心甘情願地獻出心頭血,救他真正的愛人。
我拒絕後,他便露出了真面目。
一瞬間,說不清是被母親再次拋棄難過,還是被心悅之人矇騙更難過。
只覺得那刀還未插入胸膛,我便痛得幾乎快要昏死過去。
陸方池眼中出現了動搖,卻依舊沒有動作。
直到明月柔弱的聲音響起。
「阿池,你是真的對她動心了是不是?你忍心看著月兒死去是不是……」
明月蒼白著面色,倚靠在門框邊,淚眼朦朧地看著他。
陸方池終於向我走來。
他的眼中浮現出一絲痛苦,但也只是轉瞬即逝。
繼而他偽善地閉上了眼睛,幫阿娘按住了我。
刀尖沒入胸口的那一刻,我呢喃著問為何。
他偏過頭去不看我。
沒人能回答我。
4
上一世的他,也來了,卻沒有這樣的眼神。
唯一的解釋是,他也重生了。
如今,還想來誆我一次麼?
見我不語,陸方池將阿娘安置在了一邊,踱步朝我走來。
他愈發地靠近,眼中的愧疚就愈發地濃厚。
這讓我更加確定,他大抵也是重生了。
可既然依舊選擇來誆騙我,如今又做出這副樣子作甚?
委實有些令人作嘔。
我下意識地朝著宋逸安的身後躲了躲。
見狀,陸方池愣了愣,隨即眼中浮現出一絲不悅來。
「知春,過來。」
像是上一世一樣那般,他輕輕喚我。
他試圖伸手將我從宋逸安的背後拉扯過去。
宋逸安見我不願,便出手鉗制住了他的手腕。
陸方池的父親是朝廷的一名文官。
他自小被嬌養著長大,哪裡是馳騁沙場的宋逸安的對手。
宋逸安不過用了兩分力氣,便捏得他皺起了眉頭。
「你沒瞧見,她並不想同你們扯上關係麼?」
陸方池的手腕被鉗製得往後翻了過去,卻依舊咬牙開口。
「宋將軍,這同你又有何關係?知春同他娘親有血脈相連的情分在,豈容你一個外人摻和!」
宋逸安微微使了使勁兒,將他推了出去。
陸方池跌坐在了地上,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外人?你不也是嗎?知春同我相識多年,她不願的,自有我替她擋著!你又算個什麼東西?」
陸方池咬了咬牙,卻無法反駁。
他有些奇怪,為何這一世的我同上一世完全不一樣。
可現如今,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多說什麼。
宋逸安轉身看向我,斂去了剛剛的肅殺之氣。
「知春,你自個兒說,你想要同誰走?」
宋逸安真誠又期待地看著我。
當年他回京,遭到了暗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