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傷躲到了玄音閣的後巷,正巧被我看到。
我將他帶回房裡藏了起來。
後來那人來尋人,我愣是被踹得吐血都一口咬死宋逸安不在這裡。
玄音閣能在天子腳下屹立不倒,老闆身後也是有人的。
後來老闆及時出面干預,我方才撿回一條命來。
我盡心照顧著他,直到他醒來。
害他的人被查了出來。
宋逸安曾以一己之力在戰場上割下了對方將領的頭顱,換來了對面遞來降書。
保我朝此後五十年不受外賊侵擾。
剛從邊境回來便發生此等事情,聖上自然是怒不可遏。
那幕後黑手被抄家流放,宋逸安接手了巡防營,在京城安定了下來。
自那以後,宋逸安便視我為救命恩人,時時過來看我。
如今,更是提出要將我的身契從玄音閣贖回去。
上一世,我選擇了阿娘。
這一世,我再也不會那般眼盲心瞎了。
我看著他,輕輕笑了笑。
「我要同你走。」
宋逸安手一揮,便有小廝抬著三箱銀錢走了進來。
老闆得罪不起他,又見他給的實在是多,便笑嘻嘻地將我的身契遞到了他的手上。
他當著眾人的面,將那張紙撕得粉碎。
「從此以後,你便是自由之身。你若願意跟著我,日後便會是我唯一的夫人;若你不願,海闊天高,你自是哪裡都能去的。」
我心下微動,主動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我怎會不願呢。
宋逸安帶我離開的時候,阿娘不忿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不過是個小賤蹄子而已,還真以為自個兒攀上高枝了?」
「阿池啊,你可以想想辦法啊……」
「這小賤貨,往日百般討好我,只要那日我不打她,她便覺得我是愛她的,如今這樣都不跟我回去?當真是出息了……」
5
回到將軍府,宋逸安將我引進了他隔壁的院子。
「我父親母親過世得早,我又無兄弟姐妹,這府中只有我一人,你自在住著便是。誰都知道那玄音閣乃是正經聽曲的風雅之地,若是有那嚼舌根的構陷你,你只管同我說便是,我自會替你討回來。」
我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
「再是風雅,終歸在旁人眼裡也不是好人家的姑娘待的地方,你真的不嫌我?」
宋逸安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握住了我的手抬起。
他將我的袖口往上翻了翻,露出手臂上那道深可見骨的疤痕。
這是當時追殺他的那人留下的。
這麼多年了,那道疤依舊沒有淡去。
他的眼中泛起一絲心疼。
「若是嫌你,我不配做人。你落入玄音閣實是無奈之舉,當日你才五歲,便被親娘賣了。這些年來,你從未放任過自己墮落,亦肯擔著一副菩薩心腸,縱使面臨那樣的威脅也未想過將我交出去。若是沒有你,我哪裡還能活到今日?我怎會嫌你呢……」
上一世,我選擇跟阿娘回去。
宋逸安肉眼可見地失落。
可他沒有用手中的權力阻我,而是笑著讓我遵從內心的選擇。
我回去之後,他依舊日日來尋我。
知曉我要嫁給陸方池後,便沒有再出現過。
聽說他自請聖旨,去了邊疆。
我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我先前那樣說話,你會不會覺得我……」
宋逸安反握住了我的手,打斷了我的話。
他的眸子裡似浩瀚星空,給了我無盡的安慰。
開口,便是篤定。
「是她先不要你的,尚且不說忽然尋你是否別有用心,單憑她在你幼時親手將你賣了出去,你便有權利不原諒她。」
我看著宋逸安,忽然覺得自己上一世愚蠢至極。
還好有重來一世的機會。
讓我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6
宋逸安向來起得早。
等他在院子裡練完晨功,我便將早早晾好的春茶遞了過去。
他大步走上前來,接過了我手中的茶盞。
「怎的不多睡一會兒?我自小便是這個作息,你不必遷就我。在這府里,你怎麼自在怎麼來便好。」
我接過了他手中的長劍,拿出手帕輕輕擦拭著他額頭上的薄汗。
「無妨,我向來也不愛賴床。早起陪著你,我心裡是歡喜的。」
春風掠過,恰似一番好光景。
他笑著放下茶盞,握住了我的手。
「家中長輩走得早,許多禮數我不知。倘若你願意嫁我,我便著人尋個好日子,到時候風風光光地將你迎進府。總不能委屈了你,老叫你無名無分地住在這裡。」
面上泛起幾絲溫紅之意。
我抬眸對上他的視線,輕輕點了點頭。
他前腳去了巡防營,陸方池後腳便尋了上來。
他見到我,下意識便想上來拉扯。
想了想,如今實在是不妥,便強忍下來。
「昨日跟著你娘一起來尋你,實在是因為長輩有所求,不得不來。陳老爺與我父親是摯友,當初她帶著明嫁進來後,兩家便走動得勤。後來府中只有兩個女子,我便時常幫襯。昨日,我倒也不是強迫你非要跟著她回去……」
瞧著我滿臉防備的架勢,他面上閃過一絲酸楚。
「今日,我也不是來替你娘做說客的。」
「玄音閣出身的女子,想要做將軍夫人實乃異想天開。宋逸安不過是圖了你的外表,哄騙著你跟他罷了。待他對你生厭了,你什麼都得不到。到時再後悔,恐就晚了……」
「我在京郊有一處私宅,你跟我走,我將你安置到那邊。那處地方你娘不知,也不會來打擾你……」
上一世我跟著他們回去後,宋逸安曾來尋過我。
我欲去見時,他就是這樣同我說的。
是啊,我再是清白,終究也是個賣藝唱曲的。
有那個機緣認識了宋逸安,又怎能再奢求他是真心待我呢?
於是,我聽從了阿娘的安排,同陸方池相處。
縱使宋逸安日日了卻公事之後來尋我,我也未曾再同他見過。
直到我同陸方池的喜訊傳出,他自請去了邊疆。
我既然傷了唯一真心待我之人。
我抬手拭去眼角的濕意,抬頭看他。
「陸公子,你我昨日才是第一次見,怎的就上趕著為我勞心了?聽說你同我阿娘的那個養女情投意合得很,怎的不去府中陪著,反倒是管起我這邊的閒事來了……」
陸方池的眼神有一絲的閃躲,蹩腳地尋著理由。
「我對玄音閣知春姑娘的名諱向來有所耳聞,一手好絲竹能奏到人的心坎兒上去。心裡還想著尋到合適的時間請人引薦引薦,只是未曾想到,竟還有如此淵源。見你昨日如此決絕地不肯同你阿娘回去,又不忍心看你被人誆騙,便想著能幫一把是一把……」
我低下頭,掩嘴輕笑。
繼而帶著這笑意,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
「你真願意將我收留到你的宅子上?」
「那是自然。」
「可你我終究是見不得光的,若被你那明月知曉,我的下場恐怕就慘了。」
「先不說我能將你藏匿得好好的,就論這世間,哪個男子三妻四妾不是正常的?若明月真的發現,我自然也能護住你。」
「那陸公子的意思是,一定能護我周全咯?」
「不止這樣,我亦會好好疼惜你……」
見我如此,他以為我還同上一世一樣好騙。
眼中自然而然地泛起了幾分篤定。
畢竟,上一世我是真真切切地愛上了他。
我行至他的面前,低聲附在他的耳邊。
用只有我們兩個才能聽到的音量,緩緩開口。
「若你將我藏了起來,那你明月的身子可如何是好啊?畢竟,要取我的心頭血做藥引不是嗎?」
陸方池的笑意凝固在了嘴角,整個身子變得緊繃起來。
他猛然退後幾步,驚恐地看著我。
「你......你也.......」
7
他話未說完,就被一道虛弱的女聲打斷。
「阿池……你怎能這樣做呢……你明明……明明知道阿娘將她尋回是何緣由……」
「你……你怎可如此……」
明月站在他身後,顯然將剛剛他所說之話悉數聽了去。
她面色蒼白,半靠在身邊伺候的丫頭身上。
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抬起用手帕擦淚。
瞧見明月,陸方池神色閃了閃,隨即大步迎了過去。
「你身子還未見好,出來做什麼?」
明月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若不是瞧見你心不在焉地跟了出來,恐怕我還被蒙在鼓裡呢。阿池,你是不是瞧見我活不長了,不要我了……」
「胡說什麼?」
陸方池皺眉打斷了她的話。
「我自會替你再尋大夫,那大夫的話實在是匪夷所思且荒謬至極!這世上,哪有那樣的說法?」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轉頭勸慰明月。
「你且回去好好養著,待我替你尋到大夫再說。」
明月看向我,眼中露出滿滿的惡意。
「那她呢?你說要好好疼惜她,是什麼意思……」
他沉默了半晌,緩緩開口。
「明月,這世間男子,三妻四妾,都是常態……」
原來,他打的是享齊人之福的主意。
明月忽地激動了起來。
她一把將陸方池推開,惡狠狠地朝我逼近。
「就憑她?也想同我共侍一夫?!」
「你也配?!」
「自小便是親娘也不要的賤種,如今倒是攀附上了。若不是為了我,阿娘豈會想起你這個賤骨頭?!」
「昨日阿娘上門尋你,被你羞辱一番就罷了。如今你還敢私下勾搭旁人的未婚夫,說什麼玄音閣是你高貴風雅之地,裡面的女子個個有氣節,我呸!想來不過是披著皮的窯子罷了,教的儘是些勾引男子的狐媚手段!」
「明月,慎言!」
見她說的愈發過分,陸方池倒是比我先急。
他上前制止了明月再向我靠近。
明月被他鉗制在懷裡,仰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你吼我?你居然為了這樣一個賤人吼我?!」
她猛地咳嗽了起來,自口中啐出一口血。
滿臉猙獰,不像平日的模樣。
「你……從未如此待我……」
說完,便暈了過去。
陸方池將人打橫抱起,匆匆離去。
隨即又停下了腳步,轉頭看我。
「我過幾日再來尋你。」
宋逸安從巡防營回來之後,便聽府中下人說了白日裡發生的事情。
他有些心疼地看著我。
「受委屈了是不是?」
我搖了搖頭,上前將他卸下的外衣接了過來。
「如今有你護著我,哪兒還有什麼委屈。無謂之人說幾句,又有什麼好在意的?」
宋逸安嘆息一聲,將我輕輕地擁進了懷裡。
「可我卻是聽不得。」
「知春放心,我定不會委屈了你……」
我靠在他的懷裡,滿心的安定。
「我信。」
8
陸方池再來的時候,我拒絕見他。
他便日日在暗處守著,好不容易尋到了一個我單獨出街的日子。
他攔住了我,強行將我拉扯至一個小巷之中。
我掙脫了他的束縛,冷冷地看著他。
「怎的,嫌我上一世死得不夠慘,又想來一次?」
陸方池徹底卸去了偽裝,面色痛苦地看著我搖頭。
「不……不是這樣的……我一直都說那法子不可信……可無人信我的話,到頭來白白害了你的性命,也沒能留住明月……」
「知春,上一世你死後,我便後悔了。我承認,最開始接近你的時候,確實是懷著其他的心思。可我沒辦法否認我同你相處的那些時日,已經讓我產生了情愫。」
「既然你我都重生了,便是老天爺給你我的機會。你原諒我上一世的無能為力,讓我這一世好好補償你,好不好?」
「我後悔了……真的後悔了……」
我看著他祈求的模樣,心裡沒有一絲漣漪。
有的,只是無盡的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