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句句懇切,卻也在上一世的時候,替母親按住了我。
他口口聲聲說著庸醫荒謬,卻依舊在明月的低聲祈求下,眼睜睜地看著我被剖心取血。
倘若沒有這一世的機會呢?
他後悔又有什麼用?
任他如何詭辯,我心中只有無盡的恨意。
我沉下面色,不帶任何情感地看著他。
「陸方池,你如何辯解都改變不了你上一世親手害死我的事實,若你識趣,趁我尚能控制住自己殺了你,替以前的自個兒報仇之前,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的生活里!」
見我繞開他就要離開,他手足無措地從身後抱住了我。
「知春你信我,這一世我一定會好好彌補你!那姓宋的絕非良人,你我有一世的夫妻情分,只有我才會珍惜你……」
我掙脫了他的束縛,嘲諷開口。
「情分?你我之間有那般的情分?是親手要我命的那種嗎?」
「如此情分,我可無福消受!」
爭執間,阿娘帶著一群人將我們堵住。
她滿臉失望地瞧著陸方池。
「阿池,你可太讓我失望了。我的明月是何等的珍貴,你卻不珍惜。偏偏,對這小賤貨起了心思!」
陸方池瞧見對面的架勢,忙將我擋在了身後。
「您聽我說,我自會尋到好的大夫替明月診治……知春說到底是您的女兒,您可別犯糊塗……」
「將兩個人都帶走!」
我暗道不好,卻來不及了。
只聞一陣異香襲來。
不多時,我便失去了意識。
9
再次睜開眼時,我被五花大綁著,丟棄在一處石屋裡。
身邊傳來含糊不清的嗚咽聲。
是同樣被五花大綁,用抹布堵著嘴的陸方池發出的聲音。
瞧見他面露驚恐之色,我氣不打一處來。
這一世,他還來害我。
若不是他如此,我也不會被捉到這裡。
「別再徒勞掙扎了!」
我開口呵斥他。
聽到他的聲音,我莫名地煩躁。
他不再掙扎,安靜了下來。
沒過一會兒,阿娘便走了進來。
一瞧見我,她便狠狠地啐了一口。
「你這小賤貨,還當真是給臉不要臉!本想讓你過上些好日子的,你偏偏不肯。非要鬧到今天這個地步!」
她說著說著,不解氣似的一巴掌重重扇在了我的臉上。
「同你那賤骨頭的爹一模一樣!」
見到我被打,陸方池再次掙扎了起來。
阿娘索性將我二人堵住嘴的破布扯了出來。
「您……您別衝動……」
陸方池試圖勸阻已然瘋魔的阿娘。
「我已查到,那庸醫根本就是個江湖騙子!她說的那些全都是無稽之談!證據都在府里,您同我回去,我拿給您看好不好?我答應您,一定會尋到真正的大夫將明月治好……」
「不可能!」
阿娘的情緒陡然激動了起來。
「那可是我花費了重金尋來的神醫!他不會騙我的!」
「定是這賤人迷了你的心智,你才會故意這樣說的對不對?阿池啊阿池,當年若不是我家老爺捐了官給你父親,你家未必有這麼好的日子過!你自小見了我家明月便說會永遠保她!眼下,怎麼就變了呢?」
「不……不是這樣的……您聽我說……」
「我不聽!」
阿娘狂躁地打斷了他的話,陰沉地看著我。
「這賤人,能救我的明月,是她的福氣!」
眼見著她拿起尖刀緩緩朝我靠近。
不知什麼時候被陸方池握在手中的石頭割著繩索的動作更加利索了。
上一世的情景重現,饒是做足了心理準備,我的心裡還是有一絲酸楚。
「明明……明明我才是你親生的……」
阿娘的腳步頓了頓,繼而泛起不屑的笑意。
「你是那人的孩子,也配同明月比?」
當初明明是她自個兒嫌棄明月的生父家裡窮,才會半推半就地順了家人的意思,嫁給我阿爹。
阿爹是個君子,從未強迫過她。
她卻將一切都怪罪在阿爹的頭上。
甚至,遷怒於我。
「阿娘,這個賤人勾走了阿池的魂兒,我若不親自動手,實在難解我心頭之恨,讓我來吧。」
明月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進來。
阿娘見到她,忙迎了上去。
「阿娘的好月兒,此等污穢之地,你怎的來了?你且放心,阿娘不會傷害阿池的,就是讓她瞧瞧這個賤人的下場而已。」
「待阿娘取了她的心頭血給你入藥,你便能徹底好起來。到時候,阿娘定風風光光地替你操持婚宴。」
明月一再堅持親自動手。
阿娘無奈,只得將尖刀遞給了她。
嘴上還不忘叮囑著:「月兒小心,莫傷了自個兒……」
明月獰笑著,一步一步朝我走來。
「賤人,敢同我爭?」
「你之前爭不過我,現在亦是!」
她舉起刀過來的一瞬間,陸方池的繩索也被割斷。
他立刻跳起來,向明月撲了過去。
二人一起滾在了地上。
「我的月兒!」
阿娘尖叫著撲了上去。
三人扭打在一起。
不多時,被壓在最底下的明月便沒了生息。
陸方池握著刀柄,將尖刀自明月的胸口拔了出來。
他的身上沾滿了血跡,似是失魂般地看著我呢喃。
「這……算是報應嗎?」
「知春,你是否可以原諒我了……」
阿娘先是不可置信地看著明月咽了氣,隨即崩潰地嘶吼出聲。
「啊啊啊啊啊!我要你們為我的月兒償命!」
她尖叫著朝我撲了過來。
我被她掐得透不過氣之際,那道薄門被一腳踹開。
鉗制住我的力量消失,我隨即跌入一個溫熱的懷抱。
「知春,我來遲了。」
是宋逸安的聲音。
阿娘驚了一瞬,隨即恢復了原樣。
「宋將軍,這不過是個小賤蹄子。勞煩不上您如此興師動眾。」
宋逸安冷笑一聲,拿出了聖旨。
「聖上已同我和知春賜婚,你們今日的行徑,怕是有十條命都不夠償還的!」
陸方池同阿娘震驚地看著我。
「不可能……不過是個賤人而已,怎能得到御賜的婚約……」
「不……不是這樣的……知春是我的才對……你只是玩弄她而已……我才會對知春真的好……」
二人口中各自呢喃著自個兒的心思。
10
我好似跌入了一個冗長的夢境之中。
夢裡,我回到了小時候。
回到了阿爹死後,我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的日子裡。
這種情況,在明月沒送來之後更甚。
有一日, 我差點被阿娘打死。
我護著自己滲血的額頭,顫顫巍巍地問阿娘為何。
阿娘將明月抱在懷裡,居高臨下地看著被打到無法直起身子的我。
語氣輕蔑。
「小賤種!討債鬼!若不是你那早死的爹,我便是明珠的親生母親。你斷了我們母女二人的親緣,便是打死你都不為過!」
那晚, 我躺在豬圈裡,額頭上的傷口混著霜雪凝固。
屋子裡大抵燈光暖洋洋的。
阿娘抱著明月輕聲哄睡, 溫馨和諧的影子被燭光倒映在窗戶上。
原來,阿娘是這個樣子的。
再後來, 我被賣到了玄音閣。
我不再挨打受凍,卻日日想起那個燭光映照的阿娘。
好似,是我的阿娘。
於是, 在她尋我的時候,我軟下了心腸。
我渴望著,那個被抱著的人是我。
再後來,利刃即將穿透我的胸膛。
我驚恐地看著,卻被一個人護住。
我看清了那人的臉。
是宋逸安。
「宋逸安!」
我掙扎著醒了過來。
對上了他擔憂的眼神。
見我醒來,他重重地鬆了口氣。
繼而失而復得般地將我抱在了懷中。
「眼見你天黑了還沒回府,我便去尋你。還好,有人瞧見你被偷偷摸摸帶出了城,還好……我來得及尋到你……」
依靠在熟悉的懷抱里, 我心中的陰鬱一閃而空。
「你怎的求到了賜婚的聖旨呢……」
「聖上一直要賞我, 我卻無欲無求,唯一求的,便是你了。」
「知春, 我答應過你, 定不會讓你委屈的。」
「我定要風風光光地娶你才是……」
11
明月死了, 陸方池被收監。
他爹買官的事情被拆穿, 聖上封了陸家的府邸, 將他們父子二人判了斬首。
聽聞陸方池行刑的前一晚嚷著要見我。
說是自個兒已經補償了。
我們二人才該在一處。
那牢房守著的, 恰好是宋逸安的心腹。
聽到陸方池如此叫囂, 便是死到臨頭了,也沒讓她好過。
至於阿娘。
她被查出多起傷人綁架的事件,用生意做幌子,更是做起了買賣婦孺的勾當。
聖上震怒,將陳家府上所有的產業充入國庫。
阿娘也去黃泉路上,陪她心心念念的明月去了。
我亦接受了,我從來都沒有被阿娘愛過的事實。
那又如何呢?
今生,我亦有了最疼愛我的人。
—
多年之後, 我同宋逸安有了孫兒。
誠如他自個兒所說, 我是他這一生唯一的夫人。
孫女安靜乖巧地依偎在我的膝頭。
不遠處的庭院裡, 宋逸安雖生了白髮,卻依舊精神抖擻。
他正在教孫子招式。
我笑著將孫女抱緊了些。
「你們倆,還不進來?再耽擱, 那桂花羹便要涼了。」
一老一少器宇軒昂地朝我走來。
孫女抬頭看我,奶聲奶氣道。
「祖母,今日您可得幫著我, 我得多吃一碗才是,莫要又被祖父同阿哥吃光了。」
我笑著點了點她的鼻尖。
「好。」
又是一年春日。
春風掠過,恰似一番好光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