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孟雲生多年,我一直以為他對我也有偏愛。
但一張婚禮邀請函打碎了我的所有幻想。
孟雲生瞧著我,眼神淡漠:「湯夏,我知道你對我的感情,但我只能是你的小叔。」
我輕輕點頭:「我知道了。」
後來——
孟雲生公然悔婚,上門求和。
我看著孟雲生蒼白的臉輕輕一笑,拍了拍懷中正在撒嬌的小男友:
「來,寶貝兒,你得跟我一塊叫聲小叔。」
1
知道孟雲生要結婚的消息時,我剛剛搬完宿舍。
大學本科畢業,我要從北校搬到研究生院所在的南校,這邊設施完備環境也不錯,就是離孟雲生家又遠了些。
來幫我搬宿舍的是孟雲生的助理,他覷著我的表情,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我放下最後一箱雜物,出聲詢問:「什麼時候?」
助理頓了頓:「下個月 11 號。」
我翻出老黃曆看了看,是個萬事皆宜的好日子。
說來也好笑,以前孟雲生是最不信這些的人,直到有一年我先是遭人綁架、又是連生大病,他才做了恭順的信徒,寺廟道觀兩頭跑,給我求了平安玉和佛牌,這才勉強安心。
那時候我問他:「小叔,你不是不信這些嗎?」
孟雲生笑著拂過我的發梢,聲音很溫和:「遇到特別重要的人,自然就信了。」
想到這我忍不住笑起來。
特別重要的人,我以為一生只會出現一次而已。
「新娘是誰?我認識嗎?」我又問。
助理沒隱瞞:「是唐家的千金,您見過的。」
唐君雅?
我臉上的笑容緩緩凝固,變作生冷的譏諷:
「和當初策劃綁架我的人結婚,孟雲生是不準備再認我這個侄女了嗎?」
2
十六歲那年,我在放學路上被人劫走,關在地下室整整三天。
孟雲生找到我時,我幾乎已經沒了意識,腕間掙紮鐵絲導致的傷口深可見骨,再晚一點怕是小命都要不保。
這件事當時鬧得很大,孟雲生被觸了逆鱗,勢必要找出主謀才罷休。
後來查到了唐家頭上,唐君雅這個與孟雲生青梅竹馬、自小被嬌養的大小姐終於卸掉了往日那身好修養,露出猙獰的秉性。
她怨我分走了孟雲生所有的注意力,奪走了孟雲生所有的溫柔寵愛。
孟雲生對她厭惡失望透頂,但礙於唐家的權勢,只能把人遠遠打發去了澳洲。
但現在,孟雲生居然要和唐君雅結婚了。
聞言我許久都沒有說話,半晌,輕笑一聲:「這婚,他結得成嗎?」
3
回到孟宅已經是晚上七點多,新校區離孟雲生真的很遠。
因為是臨時起意,孟家大門緊閉,平日總會迎我進門的阿姨也不見人影。
我輸了密碼走進屋,看到玄關兩側擺滿了家具,整個客廳都亂糟糟的。
「湯夏?你怎麼回來了?」
聲音從頭頂傳來,我仰頭看到了站在樓梯口的孟雲生。
他穿著深色居家服,戴著無框眼鏡,三十多歲的男人,儒雅又矜貴。
「聽說小叔要結婚了,我來祝小叔新婚快樂。」我微微笑著,沒有隱瞞半分。
孟雲生神情自若,並沒有被戳破的尷尬:「你知道了也好,以後就別往我這裡跑了,房子要重新布置,到處都亂糟糟的,你住在公寓里總歸安靜些。」
我聞言怔了怔:「什麼意思?這個暑假你不讓我回來了?以後我都不能回來了?」
孟雲生像是不理解我的驚訝從何而來:「君雅要住進來,你不是向來和她不對付嗎?」
我為什麼和唐君雅不對付,孟雲生你難道不知道嗎?
似乎是察覺了我的怒意,孟雲生不緊不慢地解釋:「過去的事或許是有些誤會,君雅不是那樣的人,湯夏,你不必對她那麼大敵意。」
不必那麼大敵意。
輕飄飄幾個字,將我當時的痛苦,幾年的夢魘,全都一筆帶過了。
我注視著孟雲生的眼,想從中找出些波動的情緒。
可是沒有的,孟雲生無波無瀾,似乎覺得這句話沒有任何不妥。
「孟雲生。」我忍不住問他,「你是不是讓唐君雅找人奪舍了?」
孟雲?ü3生愣了愣,輕輕笑了,鏡片之後的雙眼溫和中透著疏離:「夏夏,和君雅結婚的事是我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你不必質疑。」
「以後,你要記得叫君雅一聲小嬸。」
4
去你媽的小嬸。
當晚我還是留在了孟宅,卻一整夜輾轉反側。
小嬸兩個字和唐君雅放在一起,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嘲諷和挑釁。
孟雲生為什麼會允許這件事的發生?孟雲生怎麼能允許這件事的發生?!
我毫無睡意,起身披著睡袍下了樓。
一樓一片漆黑,我站在黑暗裡,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的花園,手中銀刀平穩地削著蘋果皮。
長長的一串掉落在地,身後也恰時響起聲音:「湯夏?怎麼還沒睡?」
我轉過頭,看到孟雲生站在冰箱旁,看向我的眼神奇特:「自己在這幹什麼呢?為什麼不開燈?」
他睡前有喝助眠飲的習慣,我將他的杯子推過去:「停電了。」
「停電?」孟雲生顯然不太相信,這一片別墅區從來沒有出現過電路不穩的問題。
他幾口喝完杯子裡的東西:「我去看看電箱,你打電話問問物業。」
「我說——」
我慢慢抬起眼,手中餐刀在昏暗中反射出冷色:
「停電了。」
「小叔,你沒聽到嗎?」
5
孟雲生動作微微停頓。
他望著我和手裡的餐刀,語氣放輕:「我聽到了,既然停電了,那就回去睡覺吧,你今天搬宿舍不也累了一天嗎?」
我拿起第二個蘋果,慢條斯理地削著:「睡不著,一想到唐君雅要來到這裡,我就很煩。」
說著,我把削了一半的蘋果隨手扔在一旁,餐刀熟練地在掌心裡轉個圈:「小叔,我真的很討厭唐君雅,你難道不知道嗎?」
「小叔,你是真心和唐君雅結婚的嗎?」
「小叔,只要你說一句苦衷,我就相信。」
孟雲生靜靜地看著我,像在看無理取鬧的小孩。
「夏夏。」幾秒後,他聲音輕緩地開口,「你知道的,我不會輕易受人威脅。」
言外之意,娶唐君雅這件事,是他自願的。
幾乎是在話音落地的瞬間,我已經衝到孟雲生身前,餐刀抵在我的掌心、抵在他的脖頸間。
我凝視著他的眼睛,餐刀越握越緊,甚至已經聞到了隱隱的血腥味:「所以你是在我和唐君雅之間選擇了她,是嗎?」
「孟雲生,當初你帶我走的時候說過什麼話,你都不記得了嗎?都不作數了嗎?」
我是孟家的私生女,十二歲之前都和母親生活在搖搖欲墜的危樓中。
是孟雲生把我從那裡接出來,告訴我,以後有他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但現在的孟雲生只是沉默地同我對視,眼睛漆黑又鋒利,像無言的利鉤。
他抓住我的手腕,不讓我再前進半寸:「湯夏,你已經不是小孩了,別說這種沒意義的話。」
「沒意義?」
我望著他,倏然笑了,手掌一松,餐刀掉落在地,在黑夜中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將什麼就此打破。
「那什麼是有意義的?」
說著,我猛然踮腳,在孟雲生錯愕的目光中吻上了他的唇。
「這種嗎?」
6
幾秒的寂靜後,孟雲生一把將我推開,目光充滿震驚與惱怒:「湯夏!你瘋了?!我是你小叔!!」
什么小叔,他是我爺爺收養的孩子,雖然一直被當成孟家二少培養,但卻和孟家根本沒有血緣關係,這是只有孟家人才知道的秘密。
肯乖順地叫他一聲小叔,不過是我的私心,想要一份與他獨一無二的親昵。
但現在,這份親昵成了枷鎖,我不想要了。
「噓——怎麼那麼大火氣。」
我注視著孟雲生慍怒的眼睛,慢慢笑起來,光著腳靠近他:「現在想起來你是我的小叔了?」
「我成人禮那晚偷偷親你的時候,你怎麼沒有想起來?」
「我那年冬天翻越雪山,和你擠在一張帳篷里依偎取暖的時候,你怎麼沒有想起來?」
「我畢業那天喝多了酒,鬧著讓你娶我的時候,你怎麼沒有想起來?」
「孟雲生,你敢說,你對我就沒有一點喜歡嗎?」
窗外聚起厚重的雲層,狂風把院裡的枇杷樹吹得嘩嘩直響。
「湯夏!」
孟雲生臉色徹底陰沉下來,黑沉眼珠裹挾著冷光:「趁事情還沒有不可挽回,回你的房間去。」
我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不可挽回是什麼樣?」
手指輕輕點在他的喉結上,感受到指尖下的滑動,我勾起笑容:「這樣嗎?」
「湯夏……」
孟雲生臉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紅,他極力將我揮開,眸色陰鬱到幾乎能滴出水來:「你做了什麼?!」」
我微笑著看他,食指與拇指劃出一個小小的弧度:「給小叔的助眠飲里,加了一點點好東西罷了。」
「我第一次買,才知道這東西不便宜,希望效果能對得起價格。」
孟雲生呼吸漸漸急促,往日端肅冰冷的表情終於褪去,轉而變作情慾的紅,像發情的野獸。
「湯夏……」
他咬牙想往樓上走:「我教導你多年,最後你竟學了這些下三濫的東西?!天亮之後滾出孟宅,滾到你父親墳前去!」
「讓他知道,他的好女兒,都做了些什麼!」
冠冕堂皇的廢話太多了,我不想聽。
於是我直接扯開了睡袍,從身後貼上了孟雲生的脊背。
滾燙的、堅硬的、顫慄的。
我向前探手,感受到他克制的勃發,笑意再也無法按捺,摟著他的腰去吻他的肩頭:「小叔,你的多年教導我都記得呢。」
「可做光風霽月的正人君子多沒勁,今晚跟著我,做次卑劣的惡人吧。」
7
醒來時天已經大亮。
身側床鋪早已變涼,絲綢床單暴露在空氣中太久,被空調風吹得像冰一樣。
我摸著鎖骨上的咬痕,有些心不在焉。
昨晚沒做到最後。
孟家從來就沒有一個善人,居然教出了孟雲生這個真君子。
下樓時孟雲生正坐在餐桌前打電話,他一個眼神都沒給我,也擋開了我示好推過去的粥碗。
我並不在意他的抗拒,有情緒總比疏遠平靜要好。
正想說些什麼緩和氣氛,抬眼,我卻看到我的行李箱被放置在玄關,旁邊幾隻打包箱亦塞得滿滿當當。
「小叔?」我收回視線,望著孟雲生笑,「什麼意思?真要把我掃地出門?」
孟雲生總算開了金口,語氣冷淡:「掃地出門談不上,只不過是不想以後在家裡喝口水都要小心翼翼。」
我神色微沉:「昨晚是我的不對,但你——」
話沒說完,孟雲生的手機響了,他看著來電人,表情微微鬆動,像融化的春雪:「君雅?我在家,你來就好。」
我眸色陰沉下去:「唐君雅要來?」
孟雲生一言不發地站起身,向大門走去。
我跟在他身後,無數念頭自腦海中閃過,但都在看到孟雲生手指復上大門密碼鎖的一瞬變作憤怒:「你要改密碼?」
孟雲生終於施捨般給予我一個眼神,卻很冷漠:「湯夏,我馬上就要結婚了,君雅不喜歡家裡住著別人。」
「而且,我也不想在自己家裡,還需時時刻刻謹慎提防,你明白嗎?」
8
從小到大,孟宅的密碼,一直是我和孟雲生都知道的、有著特殊含義的日子。
比如他和我的生日,比如我們身份證的尾數,比如我們共同翻越過雪山的那一天。
但現在,密碼只是一串與我無關的陌生數字。
我聽著密碼鎖發出滴滴的響聲,重置完成。
孟雲生叫來司機,把我的東西全都運到我的公寓去,而後看向我:「你跟著一起回去吧,我幫你約了張醫生,下午他會去找你。」
張醫生是我的精神科醫生,自從綁架案發生後,便一直負責解決我的身心問題。
我面無表情:「如果我說不呢。」
孟雲生皺了下眉,還沒說話,院內響起一聲輕喚:「雲生。」
汽車在別墅前停穩,唐君雅一身張揚紅裙邁步下車,自然地挎上了孟雲生的手臂。
「喲,夏夏也在啊。」她像是才看見我,故作驚訝,「你不是在大學那邊買了公寓嗎?怎麼還回來找你小叔啊?」
「女孩子大了,要知道避嫌了,你覺得呢?」
我盯著她看了幾秒,而後慢慢地挽起袖口,露出手腕上的舊疤:「那我這個受害者,是不是也該和你這個殺人未遂的兇手避嫌呢?」
一句話讓對面兩人臉色都變得極差。
孟雲生挽著唐君雅的手臂鬆了松,卻對我道:「夏夏,我前不久得知,當年的綁架其實是個誤會。那不是君雅做的,她不過是替唐家大少爺背了黑鍋。」
我目光微一頓,看向孟雲生:「什麼意思?」
「本來不想讓你再回憶起這些,但也不能看著你一直對君雅有誤解。」孟雲生聲音平緩,沒有袒護任何一方的意思,只是陳述事實:
「當年我和唐大少因為一塊地皮競爭鬧得很不愉快,於是他綁架了你想來威脅我,但沒想到事情鬧得那麼大。唐家老爺子不想讓自己的長孫沾上污點,所以讓君雅做了替罪羊。」
我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並肩而立的兩個人,說不清是寒意還是疲憊自心底躥起:「所以你想說什麼?說我這麼多年怨恨錯了人嗎?」
「我知道你對君雅的態度一時半刻難以轉變。」孟雲生的眼瞳一如既往平淡,帶著一絲隱隱約約的憐憫,「但她確實是無辜的。」
「湯夏,恨錯了人,懲罰的就是自己了。」
9
聽聽,多麼大義多麼冠冕堂皇的話。
也就孟雲生講得出口。
可我偏偏就是喜歡他這聖母般的慈悲溫柔。
讓聖潔者放蕩,讓慈悲者冷漠,讓溫柔者強硬。
我最喜歡這種戲碼。
於是我笑了:「是嗎,那我儘量不懲罰就是了。」
那我懲罰別人就是了。
唐君雅大概第一次見我如此好說話,一時有些意外,從車裡拿出了幾盒點心:「這家味道不錯,你拿去嘗嘗吧。」
「哦對了。」她還不忘提醒我,「裡面好像有花生酥,你吃時注意,小心過敏。」
我看了她一眼,說好。
下午,張醫生如約敲響了我的家門。
幾十分鐘的心理疏導後,張醫生看著我的表情有些複雜:「湯小姐,你的問題,應該不止是當年綁架留下的 PTSD 吧?」
我歪頭瞧他:「什麼意思?」
張醫生也不繞圈子,直言:「我負責你這麼多年,其實早就發現了,湯小姐,你並不恐懼那些陰暗面的東西,只不過是把它當做留住孟先生的籌碼。」
我一下笑出了聲。
張醫生神色嚴肅地起身:「我會告知孟先生,您需要的或許不止是心理疏導。」
「隨便。」我懶洋洋道,「你最好都告訴他,告訴他我對他有多麼依賴,告訴他我多想把他占為己有。」
「告訴他,我真的很愛他。」
10
張醫生很快離開,大概是要去找孟雲生告狀了。
但我並不害怕。
站在落地窗前,我摩挲著手腕上的疤,若有所思地看著緩緩下沉的夕陽。
手機震響,我看了眼,是婚紗店的店員。
十八歲那年,我隨大流要送自己一份婚禮寫真慶祝成人。
孟雲生知道後並沒有找普通的寫真店,而是帶我去了本市最豪華的婚紗店。
我在那裡,一眼就相中了店裡的鎮店之寶。
一件名為『一瞬永恆』的白金鑽石拖尾婚紗。
孟雲生直接將婚紗買下,按照我的喜好與尺寸?ù?二次修改,成品如藝術品般陳列在婚紗館收藏室內,直到我真的為什麼人穿上它的那一天。
那時候我問他,花費將近三百萬的價格,買這樣一件華而不實的衣裙,值得嗎?
孟雲生看著鏡子裡穿著婚紗的我,眼神專注、心無旁騖。
「值得。」他說,「三百萬是這件婚紗的極限,不是你的。」
「夏夏,你永遠值得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