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只錯在我將孟雲生看得太重,於是理所當然地以為,他也會那樣珍重地對待我。
或許是有過的,孟雲生將我看得比金錢還珍貴的時刻。
比如他為我求來的平安玉與佛牌,比如他為我買下的那件婚紗。
但那些時刻,不足以抵消今後每一個我可能會對他起疑心的夜晚。
天色昏昏沉沉,我聽到屋外呼嘯的風聲,久久未停息。
「然後呢?」我問他,「除此之外,你還想說什麼嗎?」
孟雲生抬頭看著我,目光中充滿悲哀與乞求:「夏夏,你真的要和那個男生結婚嗎?」
「他那麼年輕、一無所有,他怎麼能——」
「小叔。」我打斷他的話,「我不得不提醒你,年輕是資本,一無所有也是在說你自己。」
「孟雲生,你和他相比,其實沒有什麼能感到優越的地方,不是嗎。」
「可我是真的愛你。」
孟雲生眼底的紅終於化作淚珠落下來,他單膝跪在我面前,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盒子,裡面是閃亮的鑽戒。
「我一輩子只買過這一枚鑽戒,我挑選的時候就覺得,你戴上它,一定很好看……」
我看著盒子裡的戒指,我最喜歡的粉鑽,克重很大,品質極高,在昏暗中閃閃發光。
但我自己也可以買很多很多的鑽戒,特別是在繼承一切之後。
沉默在書房內蔓延。
許久後,孟雲生像是終於堅持不住一般,跌坐在地。
他垂著頭,眼淚順著繃緊的下頜往下淌。
做什麼這麼深情呢,深情又狼狽。
我輕輕嘆了口氣:「我的婚紗被唐君雅糟蹋了,你知道的吧?」
孟雲生一頓,猛然抬起頭:「什麼?!」
我瞧著他表情驚訝不似作假,一下明白過來,恐怕當日所謂孟先生的意思只是唐君雅一個人的說辭。
想到這我笑了笑,目光在孟雲生身上打量:「唐君雅沒告訴你嗎,我的婚紗被她搶走了,孟雲生,你給我準備的婚紗沒有了,這婚我怎麼結?」
孟雲生愣愣地望著我,幾秒後像是陡然反應過來,緊緊抓住我的手:「我給你買!我再給你買!夏夏……你不會和他結婚的……對不對?」
我沒有回答,只看著他,手指輕輕點在他的喉結上,順著一路向下輕佻地撥開他胸前的衣扣:「婚紗沒了,我很不高興,你說怎麼辦啊,小叔。」
孟雲生喉結滑動,聲音發啞:「我都聽你的。」
我挑起唇,腳尖踩在他身前那處,微微用力碾過:
「那就,先脫上衣吧。」
20
這一次,是我沒讓他做到最後。
我坐在寬大的老闆椅上,看著孟雲生跪坐在我面前,手掌握著那處,漲紅了臉自瀆。
聖潔者放蕩,多漂亮。
第一次見他這般情動,我好奇又心癢,腳尖落在他胸前,隨著呼吸一同輕點。
「夏夏……」
孟雲生有些難堪地別過眼:「別這樣……」
我微笑著:「繼續,小叔。」
「別這樣叫我……」不知是痛苦還是痛快,讓他閉上了眼。
「為什麼不?」我強迫他睜開眼看我,「這身份不是曾經困住你我的枷鎖嗎?現在這樣將它打碎,不好嗎?」
「夏夏……」
孟雲生聞言照做,沒有一絲遲疑。
我撐著下巴看他:「不覺得折辱嗎?我這樣對你。」
孟雲生抬眼瞧我,黑沉的眼眸自下而上掃來,深沉又堅定:「那些都沒有你重要。」
又來了,『最重要的』甜言蜜語。
我覺得很無趣,想移開眼,目光卻又落在他的額頭上。
這些天孟雲生都沒有再梳以前那種精英髮型,發梢全都垂在額前,看起來有些陰鬱。
「你把劉海撩起來。」我道。
孟雲生一頓:「怎麼了?」
我嘖了聲,直接自己動手。
發梢下,是青紫的額頭。
我看著傷痕愣了,幾秒後,厲聲道:「脫褲子!快點!」
孟雲生沒動,被我不輕不重一腳踢在肩頭。
他只好照做。
西裝褲褪下,露出修長有力的雙腿,但膝蓋卻是紅腫的、帶著淤青的。
我怔怔看著,突然想起十六歲那年,孟雲生一個不信神佛的人為了我在佛像前跪了整整一夜,只為誠心求得一枚佛牌。
或許他說最重要的,是真心的。
半晌,我勉強出聲:「這次,又是求的什麼呢?」
孟雲生聲音低沉,平和溫柔,帶著虔誠的、珍貴的心愿:
「求……湯夏一輩子平安順遂。」
21
我很感謝孟雲生惦念我的平安健康。
但感謝不代表我和他可以回到以前的那種狀態。
物是人非這個詞,用來形容我們最合適不過。
於是,婚禮按部就班地提上日程。
我把婚禮地點定在了美國加州,一處非常漂亮的濕地公園裡。
孟雲生收到請柬的瞬間幾乎愣住了。
他望著我,千言萬語好像哽在喉間。
「小叔。」我笑了下,看著他,聲音輕輕地,「其實我一直不需要別人給我買婚紗,只不過那一年,你是我特別想穿著婚紗站在身邊的人。」
孟雲生低頭看著手裡的請柬,手指止不住地發顫。
「現在,你也可以恨我了。」我輕聲說。
……
半個月後,我和季明川先飛往美國,提前準備。
接下來一周,親朋好友陸陸續續飛來。
我不知道孟雲生會不會來參加我的婚禮,只是每天都檢查一遍來賓名單。
直到婚禮的前一天,最後的單身派對都要接近尾聲,名單上依舊沒有孟雲生的名字。
孟雲生沒有來。
「姐姐?」季明川叫我的名字,「時間不早了,該回去了,不然明天起不來的。」
我應了聲好。
一路下到停車場,季明川突然開口:「姐姐,你是真????的願意和我結婚嗎?」
我漫不經心道:「為什麼不願意?結婚有錢拿,你沒聽剛剛派對上那些人話里話外有多羨慕我嗎?」
「孟氏大股東,億萬富婆,還有這麼個小奶狗老公,我簡直就是人生贏家啊。」
「可是。」季明川轉頭看著我,眼底帶著擔憂,「你看起來很想哭哦。」
我腳步一下頓住了。
「姐姐,你其實還是很想做孟先生的新娘吧。」
是啊。
孟雲生可是我從十八歲起,就想嫁給他的人。
許久,我勉強勾了勾嘴角:「我自尊心可是很高的,孟雲生傷害我一次,我怎麼都要討回來。」
「當初我沒有成為他的第一選擇,現在他也不會是我的最優解。」
季明川張張嘴還想說些什麼,身後卻突然響起汽車油門壓緊的轟鳴。
我一愣,餘光瞥見一輛黑色轎車自不遠處急速衝出,速度快到幾乎眨眼就要撞來!
「湯夏!」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熟悉的聲音倏然傳來。
我只覺自己腰背被人用力一推,突如其來的力量讓我失去平衡向一旁摔去,而瞳孔中那道熟悉的背影離失控的轎車只剩咫尺之距——
「孟雲生!!」
22
巨大聲響在身前不足兩米處炸開。
轎車碾過孟雲生的左腿,直直撞上了停車場的承重柱。
我猛地回過神,全然顧不上危險,手腳並用著撐起身,連滾帶爬跑向他:「孟雲生!」
孟雲生臉上毫無血色,他痛得根本站不起來,卻使勁推搡著我的肩:「是衝著你來的,跑!趕快跑!!」
但已經來不及了。
黑色車門被推開,有人拎著槍踉踉蹌蹌地下了車。
是唐君雅。
她望著我和孟雲生,勾出一個陰翳的笑:「雲生,為什麼每次救下她的,都是你呢?」
「當初綁架是,現在車禍也是,她湯夏就合該一輩子受你保護是不是?!」
「君雅……」孟雲生看到是她,微微有些錯愕,強忍著痛擋在我身前,「別做傻事,只要你放下槍,我什麼都不會追究,什麼都不會說的!」
「可是我想追究啊。」唐君雅凝視著孟雲生的臉,痴痴地笑了,「從小到大,我最喜歡的就是你。」
「為了你,我願意一直忍受唐大的欺負住在唐家,只為上下學能和你??2並肩走一段路。」
「為了你,我願意把全部身家都搭上,只為和你假結婚。」
「甚至為了你,我願意遭受唐家上下所有的抱怨與怒火!承擔起唐家跌入谷底的全部責任!但從始至終、從始至終你有沒有一瞬間目光能落在我身上?!」
「你沒有。」
唐君雅悽苦地笑了,目光和槍口一同指向我:「你從來只愛這個野丫頭,這個小賤人,這個小三生的東西!」
「當初那場綁架真應該要了你的命啊。」她陰翳的目光緊緊盯著我,充滿怨恨,「如果你死在十六歲那年,該有多好啊。」
我同她對視,竭力平靜:「所以當初那場綁架案,你根本不無辜,對吧。」
「那場綁架,是你和唐大聯手做的。」
「當時被關在地下室里,我迷迷糊糊間曾看到過你的臉,但那時我不敢肯定,因為我發著燒,而你又和唐大長得很像。」
「直到後來,你說我花生過敏,但這件事,我從未跟任何人提起過。只在當初被綁架時,你們怕我真的餓死會招致孟雲生報復,給了我一小塊花生壓縮餅乾,結果我因過敏導致呼吸困難,差點活活憋死。」
我看著唐君雅越發猙獰的面孔,最後蓋棺定論:
「我想,唐大應該沒有閒情逸緻告訴你一句,我對花生過敏吧?綁架犯。」
23
唐君雅沒有否認,她舉著槍,笑容絕望又瘋癲:「那又如何呢,湯夏,當年我沒狠下心殺了你,不代表今天你還能逃得過。」
我看著她猙獰的表情,終於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唐君雅,你真的好蠢。」
「你難道沒有想過,既然在你給我那盒點心時,我就知道你與當初的綁架案脫不了關係,為什麼還會一直忍受你,直到今天嗎?」
唐君雅聞言一怔,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但已經來不及了。
「季明川!」
我厲喝一聲,身後一道人影閃過,唐君雅根本沒有防備,被一腳踹翻在地,槍枝脫手。
「知道我為什麼會選擇在國外辦婚禮?為什麼會邀請你嗎?」
我撿起槍,居高臨下地端詳著唐君雅驚恐的臉:「因為這裡是自由的國度啊,槍枝自由,人命來去也自由。」
我熟練地將槍枝上膛:「我這個人向來睚眥必報,孟雲生只是沒選我做首選,我都要讓他痛苦,更遑論,你是想要我的命呢。」
「唐大應該已經判處死刑了吧?」我伸手蓋住唐君雅顫抖的眼皮,蓋住那些驚恐的淚珠,語氣溫柔,「別著急,你會比他先上路的。」
「夏夏!」
孟雲生的手掌突然按住我,他痛得整個人都在發抖,語氣卻不容置喙:「不要髒自己的手,你是中國公民,跟人命扯上關係會很麻煩。」
「所以,我來吧。」
不知何時,慈悲者也已經學會無視他人的眼淚了。
我同他對視,確定那眼神中沒有任何對唐君雅的憐憫不忍,這才呼出口氣,拂開他的手,沖邊上一直看戲的季明川無辜眨眼:「弟弟,我小叔不讓我動手,怎麼辦呢。」
季明川兩指搭在額角,痞里痞氣地沖我行了個禮:「專業的事還是交給專業的我吧。」
他的槍明顯比這把好多了,還裝著消音器。
季明川微微起身,鬆開對唐君雅的桎梏,在她躬身掙扎的一瞬——
很輕的一聲。
一切都結束了。
「好了,現在開車帶我們去醫院。」我吩咐季明川。
他把黑車上的行車記錄儀晶片拆下來,架起孟雲生:「好的老闆。」
孟雲生好像還沒回過神來,怔怔地看著我們。
我只好道:「重新給你介紹一下,季明川,美籍華人,主業男模,副業是什麼都乾的掮客。」
孟雲生緩緩抽了口涼氣:「我不管他是什麼人,我只想知道,你會不會惹上麻煩?」
「不會啦,放心吧孟小叔。」季明川神氣地挑挑眉,「做這種事,我可是專業的。而且是她持槍威脅在先,這種事在我們美利堅只會是人人歌頌的正當防衛啦。」
孟雲生這才鬆開那根繃緊的弦,腦袋一歪,暈倒在了我懷裡。
24
孟雲生做完手術已經很晚,他左腿膝蓋粉碎性骨折,能不能恢復如初只能聽天由命。
在觀察室呆了一晚,確定無事後,我推著他轉入普通病房,開始了無趣的養病生涯。
「你的婚禮……」
吃完飯,他想起什麼,小心翼翼地問起:「還會舉行嗎?」
我皮笑肉不笑:「我人哪天不在這,有時間去當新娘嗎?」
孟雲生這才鬆了口氣,抓著我的手輕輕吻我的指尖。
我靜靜看著他,半晌,倏然出聲:「孟雲生,你有怕過我嗎?」
他沒有任何猶豫地搖頭:「沒有。」
「怨我?」
「沒有。」
「厭煩我?」
「沒有。」
「那……」
我頓了頓,一字一句地問:「你有恨過我嗎?」
孟雲生好像想都沒想:「沒有。」
我推他一把:「你在這搞自動回復呢。」
孟雲生抓著我的手,黑瞳比尋常時候還要深,將我牢牢攥住:「我從來沒有恨過你,湯夏。」
他凝視著我的眼,緩緩說道:「我這一生,被動主動地獲得過很多東西,金錢、權利、愛情。我承認,我是都想擁有的俗人,但如果讓我只能留下一樣,我只會選擇你,湯夏。」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語氣像請求,又像起誓:
「我說過,你是我最重要的人,這句話,無論何時何地,永遠有效。」
「過去的一切我都很抱歉,但我發誓,不會再讓你失望了。」
「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夏夏?」
25
正值傍晚,落日餘暉散落一地,孟雲生半張側臉沐浴在那金水一般的餘波里,溫柔又澄朗,一如當年初見的模樣。
許久,我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響起:
「我小時候聽過我爸對我媽說過太多次的對不起,對不起讓她受苦,對不起讓她待在老樓,對不起不能接她回家。」
「所以我從小就下定決心,我一輩子都不要當被對不起的人,我要被對得起。」
「但是遇到你我才明白,為什麼我媽能忍受聽從那麼多遍來自我爸的抱歉。」
「因為她愛他,而愛是世界上最複雜的無解題。」
我凝視著孟雲生的眼,在瞳孔中看到疲憊的自己:「孟雲生,我從來不否認我愛你,但我很難再相信你。」
「人都說信任像鏡子,一旦打碎,便無法重圓。我不知道愛能不能填補這些裂縫,可我已經不想再冒險。」
孟雲生眼眶中滿是血絲,他竭力撐起身體,想來抓我的手:「我會證明可以的,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求你了,湯夏……」
他的眼淚砸下來,在我的掌心裡聚成世界上最小的苦海。
我沉默著看他流淚,卻意外共情般感受到同樣的心如刀絞。
都說真心一旦付出,便是覆水難收,原來是真的。
半晌,我終於開口:「我會進行婚前財產公證,哪怕分開、離婚,甚至是我死去,我的財產、孟家的一切,都不會因為婚姻而成為你的囊中之物。」
「我還會擬定一份婚前協議,一旦結婚,你無權提起離婚,無權干涉孟氏,無權干預我的生活,只能坐在輪椅上做個規規矩矩的懂事丈夫。」
我望著孟雲生怔愣的眼,輕聲說:
「你是我用盡手段想得到的人,是我即使憤恨也捨不得毀掉的人。我知道如果就這樣和你結束,我一輩子都做不到釋然,但我也要給自己一個交代。」
「所以,你同意嗎?」
「如果同意,我們就結婚。」
孟雲生眼眶燒紅一片,他嘴唇動了動,卻一個音都沒發出來,只能拚命用力抓緊我的手,十指相扣間連骨骼都隱隱作痛。
或許愛情本就要經歷痛苦,但我和他都不願放手。
「……我願意。」
半晌,孟雲生低啞堅定的聲音響起,他拿出那枚一直都沒有離身的鑽戒,虔誠珍重地為我戴上:
「湯夏,謝謝你,我們結婚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