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明錯以為我是真的楊芸,他看上的,是錢。
哪有那麼多的一見鍾情、巧合緣分、萬般體貼。
不過都是算計。
我試圖安慰自己,失去愛情,至少我還有健康,我已經痊癒,不再是殘疾人。
可我的心像破了個大洞,伴隨每秒的呼吸,它都會劇烈地疼痛。
嚴非直接去開會了,我回到別墅,第一時間向保姆打聽楊芸又出了什麼事。
她嘆氣道:「出了車禍,她酒駕,撞了人。她太害怕了,直接逃走,導致被撞的人沒有及時送醫,死了。」
又出了人命?可嚴非竟然不知道?
她想讓我替她頂罪?
我的心狂跳起來。
我替楊芸去上課,老師同學都以為我是楊芸。
我真的是替她頂罪的最好人選。
以楊家的能力,絕對能將此事操作得天衣無縫,沒有任何紕漏。
我能拒絕麼?
拒絕有用麼?
我幾乎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逃跑。
可我這麼一個孤女,在楊家的權勢和金錢下,幾乎沒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嚴非會同意我去給楊芸頂罪麼?
楊芸是他的外甥女,而我,不過是個外人。
他對我,不過是健全人有錢人對殘疾可憐小女孩的憐憫,能敵過血濃於水的親情麼?
楊芸推門進來,哭道:「素素,你幫幫我,我出了車禍,我給你辦澳洲身份,再給你買一套小公寓,只要你幫幫我,你去自首,替我去走個流程,不會有事的,我怕去警局,我會讓江律師處理好的。」
她哭得像只被拋棄的小貓。
我早已經習慣性地答應她的所有要求,有身份因素,也有感情因素。
畢竟相處了這麼久,我對她一直憐惜和感激的。
若不是我能聽到她的心聲,不得不說,她又是哀求又是利誘,十分蠱惑人心。
財帛動人心,她開出的條件,對我這樣一無所有的人來說,太有誘惑力了。
高子東殺人,都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可能只是進警局走個流程,花錢保釋,多賠償受害人,並不會坐牢。
但中間橫插著李思明。
她是想讓我坐牢,甚至消失。
而李思明也巴不得我這個障礙快點消失。
11
我搖了搖頭,對楊芸直言道:「你出事時,我還在飛機上,一查就清楚的事情,做不了假。」
她不耐煩起來:「真的假的,不重要,我能讓假的變成真的。你聽不懂麼?只要你替我去自首而已。我給你錢,很多的錢。」
她的態度,她滿口提錢,又深深地扎傷了我。
她的心聲,通過電子耳蝸,傳了過來。
【程素這個傻 X……】
我不由動了氣。
我是卑微,我是窮,但我不是個任由她辱罵、任由她安排命運的垃圾。
我平靜地看著她:「你若覺得李思明好,就跟他好好在一起,我會祝福你們。」
真的,他們這一對爛人,綁在一起,天長地久才好。
一個有錢,認為錢能買到一切。
一個只認想,為錢出賣自己的靈魂。
多般配,不是麼?
可她的反應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她突然暴怒,大聲尖叫了起來。
「程素,你到底高傲什麼!我忍你很久了,你再斜眼看我,我就把你眼睛挖出來!」
我高傲?
她在說什麼!
「學習好了不起是麼?學習再好腦子再聰明,你也就是一個窮鬼!我有的是辦法,讓你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的憤怒和恨意來得莫名其妙。
「都喜歡程素,誇她聰明好看脾氣好,把我對比得一無是處,像個傻子一般!一個替身而已,裝什麼裝!我有的是辦法毀了你。」
「我討厭你,嫉妒你,你有的我都要搶過來--】
我不由又聽傻了,她嫉妒我?
我有什麼值得她嫉妒?
她撕扯我的頭髮,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到底去不去!」
她真的是瘋了。
我清楚地聽到她的心聲:
「殺了她!殺了她!」
我的頭皮被她拽得劇痛,我一把推開她,打算跑出去報警。
12
推開門,卻正撞上守在門口的李思明。
這個豪宅,他終究是進來了。
他攔住我,眼中神情複雜。
我看著他的臉,這個我當時愛過的男人。
我突然覺得委屈,眼淚不自覺的就流了下來。
我什麼都沒有,唯一有的愛情,也被搶走了。
誰料,電子耳蝸中,他的心聲又傳來:
【她比楊芸好看許多,性格又乖巧,若是兩個人身份換一換,就再沒缺憾了。】
我聽得噁心,眼淚頓時又憋了回去。
那不是愛情,只是我的錯覺。
是一場騙局。
身後傳來楊芸的冷笑:「李思明,你還喜歡她?」
李思明忙道:「不是的,你別誤會。」
「你現在就抽她一巴掌,我才相信你的話。」
他的臉上浮現為難的神色,手卻不自覺地抬了起來。
我心痛難當,又覺得荒謬。
為了錢,都是為了錢。
連我也是如此,誰也不比誰高尚。若不是被錢迷了眼,我也不會到澳洲來。
我被楊芸拉住,李思明的巴掌精準地落到我的臉上。
他打得不重,但很疼。
「李思明說不定對她舊情難忘呢。程素這個賤人,最會扮可憐勾引男人!」
「讓李思明打她,她若不肯替我頂罪,就殺了她,這樣李思明就有把柄在我手中,任我拿捏了。」
她瘋了,他們都瘋了。
我大聲呼救,不停地反抗。
可他們把我拖進房間。
我的頭上、臉上落下不知多少個巴掌。
終於有人砸開了門。
「住手—」
是嚴非。
保姆不敢攔楊芸,通知他趕了回來。
13
我被送進了醫院。
我傷得不重,但精神上受到了重創,出現了嚴重的 PTSD 反應。
醫生開了大量的鎮定劑,我渾渾噩噩,反應遲鈍,每天睡很多個小時。
嚴非每天都來看我,在我的床頭放上一束味道香甜的金合歡。
可我從不搭理他。
我知道,楊芸對我施暴的事情,自然又被他壓了下去。
他們這樣的家庭,不容許有醜聞。
她不會受到任何懲罰。她不會道歉,更不會悔改。
我受的這點傷害,對於他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事兒。
而我在他們眼裡,也許連螞蟻都不如,只是塵埃。
我出院那天,他帶來的花,換成了一大束香檳色的玫瑰。
他焦灼地在病房門口走來走去,終於,推門進來,從胸口口袋掏出了個紅色的絲絨盒子,裡面,是顆閃閃發亮的鑽戒。
款式古典又好看。
我疑惑地看著他。
他苦笑道:「我猶豫了很久,我比你大許多,為人又古板無聊,我自卑得很,我實在配不上你這麼聰明美貌的姑娘,但是……我想照顧你。你可願意嫁給我?」
他單膝跪地。
他是在求婚?
我幾乎懷疑是自己鎮定劑被打得多了,出了幻覺。
曾經在他安排頭等艙坐在我身邊的時候,在他幫我找好做手術的教授的時候,在他送我的假髮的時候,我有過那麼一點點的疑心,他是不是對我有什麼想法?
但這猜測很快被自己否定了。
他的身份,什麼樣的名媛貴女找不到,怎麼會看得上我。
可他說他自卑?
他自卑?
該自卑的,不是我麼?
就像李家明說的,我又窮,又殘疾。
太荒唐了。
看我呆呆地,他急了,生怕是被拒絕。
【她是不是不會答應—是不是唐突了她?但我真的喜歡她—她受苦,我太心痛了--】
我聽到了他的心聲。
他竟然還是真心的?
「程素,我是認真的,你跟我見過的女孩子都不一樣,你聰明、單純、上進、自強,我欣賞你的生命力……」
我大概明白了些,他的圈層,少見我這樣又窮又拚命的姑娘,我是玫瑰園長出的野草,格外顯眼些。
就像他喜歡穿亞麻的西裝,講究個返璞歸真,天然去雕飾。
他足夠有錢,不會再挑剔伴侶的家世。
我會拒絕麼?
當然不會。我又不是真的傻子。
我是否有刻意引誘過他?在飛機上相伴的時刻,在醫院我感激看著他的眼神交匯時?我自己都不知道。
人性至幽深暗啞之處,不可言說。
我下意識的就點了點頭。
我如同溺水的人,馬上就抓住了那根遞過來的繩索。
他歡呼起來,站起身來, 將戒指套在我的手上。
14
我成了楊芸的小舅媽。
跟嚴非商量過後,我停掉了楊芸的信用卡,清空了她信託里近幾年領用的額度,把那筆錢賠償給了她撞死的受害人家屬。
她能領取的信託額度,要根據她的表現, 逐年定額發放。
我收回了那套別墅的使用權,保姆和司機都被我帶到了我和嚴非的新婚住宅。
她被勒令去住學校的宿舍。
我花高價雇了一個教會學校出身的家庭教師, 成了她新的伴讀。
家庭教師是修女出身,古板又嚴肅, 給楊芸做課程輔導和二十四小時的嚴格監管。
楊芸幾乎瘋了,但發現抗爭無效後,漸漸安分下來。
那家庭教師極為有手段, 楊芸就是欺軟怕硬的性子,從小被慣壞了,但只要你比她凶,她馬上就服帖下來。
李思明跟楊芸糾纏了很久,發現她榨不出油水又,看不到倒插進豪門的希望,轉身去追求西岸一個銀行家的孫女。
我點了點頭。
「我什」呵,看看, 就連撈金男的世界, 也是階級分明的。
楊芸受了刺激,低沉了好一段時間,倒慢慢成熟了些。
她恨我, 討厭我, 但財產權又被我捏著, 只好避著我, 連我和嚴非的婚禮都沒有參加。
我再見到她的時候, 她已經跟著那教會出身的家庭教師, 成了虔誠的教徒。
不僅戒了藥物, 戒了酒,連衣服都只是簡單的 T 恤粗布褲。
她轉了系,從商科轉為去讀神學。
但整個人狀態倒是好了許多,似乎從空心人,變為有了寄託和信仰。
但我不知道,她這種轉變,是裝樣子,還是真心悔過了。
我已經聽不到她的心聲了。
我去了醫院做了詳細檢查, 醫生重新給我調整了人工耳蝸的放置位置, 我再也聽不到別人的心聲。
這是我刻意做的選擇。
裝聾作啞, 不聽不問,才是婚姻長久之道。
什麼都聽不到,世界才能更美好一些。
我永遠記得那虛假卻異常美麗的瞬間, 陽光正好,海邊微風吹拂,腳下是細軟溫熱的白沙, 空氣中是檸檬、海鹽、曬過的棉布氣息,而我,露出過真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