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再遇見李思明的時候,神色不由懨懨地,也迴避他的示好和視線。
他十分體貼,並沒有追問,遞給我一支香草味的冰淇淋,笑道:「想不想去我們實驗室看看?」
我不由有些好奇,我替楊芸讀的是商科,確實不知道電子工程系是什麼樣的。
我跟著他來到實驗室,意外看到了幾隻毛茸茸的小貓小狗,它們繞著我的腿蹭來蹭去,實在可愛。
我不由又笑了出來。
「你笑起來最好看,可惜,你很少笑。」
他拿起手機,咔嚓,拍下一張我抱著小貓咪的笑顏。
「我要把它設成手機屏保,日日看著。」
李思明實在是很會說情話哄女孩子開心。
「我們系跟救助中心合作,給這些小動物設計電子假肢。」
我這才注意到,這些貓狗大多有殘疾,斷腿斷腳都被接上了機器假肢,假肢也做得毛茸茸,不仔細看,根本瞧不出。
這實在是很有意義的研究。
「現在科技發達,醫學昌明,」他的手搭上我的肩膀,真誠地說,「不要因為你聽不到就不開心,你會讀唇語,也可以發聲,只要一個人的心不是殘缺的,那就是完整的人。相信我,你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孩子。我喜歡你。」
我鮮血淋漓的傷口,被他的話治癒了。
楊芸說,沒有人會真心喜歡上一個聾子。
她是錯的。
殘疾人也能得到愛情。
李思明他喜歡我。他說我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孩子。
5
我偷偷跟李思明談起了戀愛。
怕我說話發音費力,他還專門為我學了手語。
像學校中的那些情侶一樣,我們在圖書館讀書,在草坪野餐,在湖邊散步。
那是我自出生後,最幸福輕鬆的一段時光。
而楊芸開始酗酒,夜不歸宿,玩得越來越瘋狂。
這天,終於是出了事。
他們一班經常玩在一起的華裔富二代,有個叫高子東的,酒後殺死了一個金髮的脫衣舞模特,而楊芸當時正在場。
他們都被扣留在了警局。
我接到了電話通知,驚得魂不附體,馬上聯繫了律師江同。
「放心,我來處理。」
不到兩個小時,楊芸就被當地有名的律師送了回來。
她光著腳,鞋子不知道去哪裡了,人也呆呆傻傻的,金色的禮服裙子上還沾著斑斑點點的血跡。
保姆幫她洗澡清理,家庭醫生給她開了鎮定劑,她才安穩睡下。
第二日清早,江同從國內趕了過來,身後還跟著一個男人,大約三十幾歲的年紀,雖說不上多帥,但勝在氣質出眾,他穿著套卡其色亞麻西裝,一臉嚴肅。
看見正吃著早餐的楊芸,他一巴掌就打了過去。
這巴掌打得真狠,眼見楊芸的臉頰紅腫了起來。
她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硬是沒敢哭出聲來。
他是楊顏的小舅舅嚴非,唯一還願意管她的親人。
他做礦產生意,平時全球到處飛來飛去,聽到楊芸出事,立時改了航班,匆忙趕了過來。
他指著楊芸鼻子大罵:「在國內你就惹是生非,我給你辦移民出來,卻還是闖禍,讓你好好讀書,你卻就只知道玩,如今還鬧出人命了?」」
原來,她是鬧出了事,才被送出國的。
「你最近老實呆在家裡思過,不許出門。」
嚴非帶著江同去解決楊芸的事情,而我這時,才意識到,什麼叫真正的階級差距。
在當地被議論得沸沸揚揚的案件,在媒體和網絡被壓得密不透風,楊芸的名字沒有絲毫提及。
而高子東殺了個小有名氣的模特,交了巨額保釋金,就被保釋出來,且很有可能不會被判有罪。
我想起了楊芸的那句醉話:「放心,在國外,以我們的身份,殺人放火都不是違法的。」
也許,她並不是喝醉說的胡話,而是真正的實話。
這裡,是金錢和權力構成的社會法則,跟我自幼受到的教育完全不同。
我不由打了個冷戰。
6
楊芸安分了下來,老實呆在家中,由我輔導功課。
她底子太差,我的時間頓時緊張起來,沒有空閒陪李思明。
沒想到,這日,他竟然找到了家裡來。
保姆給他開了大門,他一邊問:「請問,楊芸在嗎?」一邊好奇地使勁向別墅內張望,一雙眼精光四射,盯著房內陳設擺件看個不停。
我嚇得魂不附體,又羞又惱,連忙下樓打發他。
嚴非站在客廳,喝著咖啡,皺著眉頭,看我和李思明交涉。
我難以用語言形容那一刻我的難堪。
我本就自卑,又格外要強,在意他人對我的看法。
我急得額頭都見了汗,李思明這個人,太沒有分寸,竟然沒有打招呼,就不請自來。
「你這兩天都沒來學校,我擔心你。」
一句擔心,把我的火氣頓時澆熄了。
他關心我,我不該怪他。
「家裡有客人,我請了假,我跟你說過了。」
他連連點頭,卻沒有挪動腳步。
我看出他是想進屋坐一坐,卻實在不方便請他進來。
這不是我的家。我也不過是寄人籬下,沒有資格請他進屋。
我窘迫萬分,擋住他的視線:「過幾日,我們學校見。」
他點點頭,戀戀不捨地走了,一邊看著門口停著的嚴非的黑色勞斯萊斯。
楊家似乎很喜歡勞斯萊斯,不同款式和顏色,車庫裡就停放了四五輛。
也許男孩子都對車比較關心。
我還是沒有多想。
嚴非卻叫住了我。
嚴非這個人,喜怒不形於色,看似溫和,但無端地,就讓人心生畏懼。
「交友要小心。」
他的話,讓我十分羞愧,臉頰耳朵頓時燒紅起來,眼淚也在眼眶中打轉。
我的脆弱和自卑在此刻無所遁形。
是我的錯,我是來工作的,卻過了界,給主人家平添了麻煩。
若是保姆,怕是已經被辭退了。
他看我這個樣子,嘆了口氣:「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慌不擇路地逃回樓上。
剛進了楊芸臥室,一本字典咚地一聲砸到了我的頭上,打得我眼冒金星。
「騙子!」
7
我確實對她隱瞞了跟李思明談戀愛的事情。
無可辯駁。
但我心底其實暗暗地不服氣,我出賣的是自己的學識,而不是靈魂,為何連戀愛的自由都沒有?
楊芸只是見不得別人快樂。
只聽她冷笑道:「兩天不見,就追到家裡來了?」
我沉默不語。
可這態度更激怒了她,她扯過我的頭髮,逼問道:「他就那麼好?你們睡了?」
我頓時又羞又怒,奮力推開了她,哭著跑了出去。
我回到地下室那個小小的傭人房,蒙著被子痛哭失聲。
今天發生的一切,就像十二點的鐘聲,將灰姑娘一切虛偽的裝扮殘忍地撕扯掉,回到不堪的現實。
我還是那個一無所有,人人欺凌的殘疾孤女。
這時,有人敲響了我的房門。
我以為是保姆,怕是在隔壁聽到我的哭聲,過來看看。
門打開,外面站著的,卻是嚴非。
他拿著塊巧克力蛋糕,神情尷尬地看著我,說道:「你—我只是好意提醒—對不起--」
我萬萬沒想到,他會跟我道歉。
看著我呆呆的表情,他突然噗嗤一聲笑了。
「你跟芸芸一般大,卻比她懂事太多。陪著她這般驕縱任性的人,不容易吧?辛苦你了。」
我又沒想到,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他平時都是冷漠嚴肅的,楊芸很怕他。
她說,她舅舅才是整個家族中最狠厲的人。
他把蛋糕塞到我手中:「吃了再睡,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端著手中的蛋糕,我呆呆地看著他清瘦的背影。
楊家的人,都挺奇怪。
8
我給楊芸補了半個月課,就到了春假。
我已經攢夠做手術的錢,打算回國去做手術。
正巧嚴非要回國辦事,二話不說,幫我訂了同一航班。
可沒想到,他給我訂的是頭等艙,座位就在他隔壁。
我一下惶恐起來,來澳洲的時候,我跟保姆坐的是經濟艙。
他笑道:「就當員工福利好了。」
我知道他是顧忌我的自尊心。
可連同我做手術的醫院,他也一併安排好了,找的是最好的專家,安排單人病房,而且不收手術費用。
他解釋道,他們基金會常年有慈善項目,對醫院有大筆捐款。
這對於他來說,只是一個電話的事情。
但我還是非常感激。
因為得到的善意和幸運一直很少,哪怕一點點,我都很感激。
我的頭髮被剃短,醫生在我腦部植入人工耳蝸,用電子設備與我的腦部神經相連,此項手術有很高的風險。
萬幸,手術成功了,唯一的後遺症是,我偶爾會產生幻聽。
我似乎能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很像人在內心的竊竊私語。
醫生說,這是電子與腦神經元相接正常的反應,隨著時間流逝,慢慢會好轉。
嚴非接我出院,送了我一個禮物盒子。
我打開,裡面裝著的是一頂長假髮。
「你們小女孩都愛美,相信這個你用得到。」
我感動得幾乎哭了出來。
他連這點都考慮到了。
「謝謝你,嚴先生,你真的是好人。」
他又被我逗笑了,「好人還是壞人,可不是這麼評判的。」
返航時,依舊是頭等艙,他坐在我旁邊。
楊芸來接機,她接的是她的舅舅嚴非,不知道我也是同一航班回來。
而楊芸身邊,站著一個帥氣男人。
竟然是李思明。
我並沒有告訴他,我坐哪個航班。他怎麼來了?
我疑惑地看著站在一起的兩人,不得不說,男俊女美,十分登對。
此時,我的人工耳蝸中,卻傳來了楊芸的心聲:
「程素心軟,一定會答應替我去頂罪,那李思明就是我的了。」
我驚訝地看著楊芸,她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並沒有張口。
而一旁站著的李思明的心聲,也經由人工耳蝸,清清楚楚地傳了過來:
【當初瞎了眼,把又窮又殘疾的程素錯認成富家女,還好攀上了真千金楊芸,只要解決掉程素,楊家的財產就都是我的了。】
9
我這才知道,人在極度震驚下是沒有反應的。
我呆呆地看著他們走近。
原來人在這麼美好的皮囊下面,存的是這樣醜陋不堪的心思麼?
李思明最近藉口假期要打工,很少與我聯繫。
若是楊芸和李思明之間發生了什麼,那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我強壓下翻騰的情緒。
我拚命告訴自己,冷靜,要冷靜。
看來,在我和嚴非不在的日子,楊芸又惹下什麼禍事。
她任性,如果受了刺激,是個瘋的,說不定做出什麼事情來。
她想讓我給她頂罪?替她坐牢?
我見識過他們的手段,如果答應,我怕是真的會下場悽慘,永不超生。
而李思明想甩脫我,跟楊芸在一起。
楊芸狐疑地看著我和嚴非,似乎在猜測為何我們一同回來,但她怕舅舅是骨子裡的,終於沒敢問出聲。
而李思明的臉扭曲起來,表情十分猙獰。
看見我,他顯得又困惑,又震驚,又憋屈。
楊芸介紹:「這是我舅舅嚴非,這是我同學李思明。」
李思明本想跟著楊芸一起喊嚴非舅舅,此時,一張臉像打翻了調料瓶一般,尷尬道:「嚴先生,你好。」
我的人工耳蝸中,他的心聲卻是:【怎麼回事?她怎麼跟楊芸的舅舅一起?她竟然出軌?她難道勾引了楊芸的舅舅?我倒是小瞧了她。前女友變舅媽?慘了,這該怎麼辦?她會不會礙我的事?】
10
我還以為自己值得被愛,那童話般的愛情,原來只是別有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