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嫂子,手環我很喜歡。」我抬起頭,臉上甚至擠出了一個堪稱平靜的微笑。
「功能挺多的,還能測血氧飽和度,正好我這幾天總覺得有點胸悶氣短,晚上哄小寶睡覺時偶爾眼前發黑,測測看也挺好。」
我的語氣太正常了,正常得近乎詭異。
沒有抱怨,沒有指責,甚至帶著一點恰到好處的感激。
付瑤準備好的所有哭訴和委屈,一下子被堵在了喉嚨里,張著嘴,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秦楊也愣住了,似乎沒料到我會是這種反應。
他看著我手腕上那個黑色的環,又看看我平靜得過分的臉,眉頭皺得更緊,那裡面終於摻雜進一絲除了不耐煩以外的情緒,或許是細微的困惑和一絲極其模糊的不安。
「眼前發黑?」他捕捉到了這個詞,聲音裡帶上一絲遲疑,「怎麼回事?沒睡好?」
「可能吧。」我輕描淡寫地放下手腕,拉了拉袖子蓋住手環,「帶小孩嘛,都這樣。嫂子知道的,她白天帶得更辛苦,我也就是晚上搭把手。」
我這句話輕飄飄的,?ū??卻像一根羽毛,不輕不重地在秦楊心裡搔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看向付瑤。
付瑤立刻接口,語氣急切,像是要掩蓋什麼:「是啊是啊,帶孩子都這樣的!枝枝就是太嬌氣了,適應適應就好了!我當年……」
「嫂子當年帶過孩子?」我微微歪頭,像是單純地好奇,「我記得嫂子是家裡老小,上面好幾個哥哥姐姐,侄子侄女好像都是爺爺奶奶或者保姆帶的吧?」
付瑤的臉瞬間漲紅,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句話噎在喉嚨里,不上不下,精彩紛呈。
秦楊看著付瑤的反應,眼神里的那點困惑加深了。
他不是傻子,只是以前習慣了信任,或者說,習慣了逃避麻煩。
此刻,某些被刻意忽略的細節,似乎開始隱隱浮現。
就在這時,我手腕上的手環突然發出輕微的「滴滴」聲。
我們三個人的目光瞬間都集中了過去。
螢幕亮著,顯示出一個心率數字:128。
旁邊還有一個小心臟的圖標在快速跳動。
在安靜得落針可聞的客廳里,這提示音格外清晰。
「喲,這就測上了?」我像是覺得很有趣,笑了笑,抬手看著螢幕,「這心率是有點快啊,我才剛站著說了幾句話而已。這手環還挺靈敏的,謝謝嫂子,禮物真的很實用。」
我的目光從手腕抬起,輕飄飄地落在付瑤臉上。
她臉上的血色已經褪得乾乾淨淨,眼神躲閃,不敢看我,更不敢看秦楊。
秦楊盯著我手腕上那個跳動的數字,128,在安靜的室內環境下,對於一個靜止站立的人來說,確實偏高了。
他的嘴唇抿成一條僵直的線,臉色慢慢沉了下來。
空氣中瀰漫開一種令人窒息的尷尬和某種一觸即發的緊張。
「我……」付瑤試圖說點什麼挽回。
「夠了。」秦楊突然出聲打斷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壓抑的、冰冷的疲憊。
他沒再看付瑤,也沒看我手腕上的數字,而是把目光轉向嬰兒車裡咿咿呀呀不知世事的小寶,看了好幾秒。
然後,他什麼也沒說,轉身,一言不發地走向書房,關上了門。
「砰」的一聲輕響。
像是一個休止符,暫時中止了這場荒誕的戲???2碼。
4.
付瑤僵在原地,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最終,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滿了怨毒和一絲未能得逞的憤懣,也扭頭衝進了主臥。
客廳里只剩下我,和懷裡懵懂的小寶。
手腕上的手環停止了警報,心率似乎慢慢降了下來。
我低頭,用指尖輕輕碰了碰小寶的臉蛋。
孩子抓住我的手指,咯咯地笑了起來,清澈的眼睛裡映著頂燈的光,純粹得不摻一絲雜質。
我也跟著笑了笑,很輕。
書房的門關著,一整晚都沒再打開。
主臥的門也關著,偶爾能聽到裡面傳來壓低的、激烈的通話聲,大概是付瑤在向哪個閨蜜或家人緊急求援,聲音帶著氣急敗壞的哭腔。
我抱著小寶,給他喂了睡前最後一頓奶,拍出奶嗝,換上乾淨的尿不濕,把他輕輕放進嬰兒床。
他揮舞著小手,烏溜溜的眼睛看著我,嘴裡發出咿咿呀呀的無意義音節。
「睡吧,」我輕輕拍著他的小肚子,哼著不成調的搖籃曲,「姑姑在這兒。」
他慢慢闔上眼睛,呼吸變得均勻綿長。
客廳的狼藉還在。
吃剩的飯菜,沒收拾的碗筷,那個拆開的手環盒子孤零零躺在茶几一角。
我沒去動,也不想動了。
他們???才是一家人,不是嗎?
回到地鋪躺下,手腕上那個手環????的塑料錶帶硌著皮膚,有些不舒服,但我沒摘。
一夜無話。
或者說,是一夜充斥著無聲的暗涌。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主臥門打開的動靜驚醒的。
付瑤眼睛腫得像核桃,顯然一夜沒睡好,她看也沒看客廳的狼藉,更沒看我,徑直走進廚房,弄得鍋碗瓢盆叮噹響,像是在發泄怒氣。
秦楊從書房出來,西裝皺巴巴的,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眼神里是濃重的疲憊和一種更深沉的、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他掃了一眼客廳,目光在那些沒收拾的碗筷和手環盒子上停留了一瞬,眉頭狠狠擰起。
付瑤端著一碗粥從廚房出來,臉上努力擠出一個笑,聲音乾巴巴的:「老公,吃早餐了……」
秦楊沒應聲,也沒看????她,徑直走向玄關換鞋。
「老公?你不吃早飯了?」付瑤的聲音帶上一絲慌。
「公司有事。」秦楊的聲音沙啞,沒有任何情緒,他拉開門,腳步頓了一下,像是極其艱難地,側過頭,目光越過付瑤,落在我身上。
「枝枝,」他叫了我的名字,聲音乾澀,「今天……也辛苦了。」
門在他身後關上。
付瑤端著那碗粥,僵在原地,臉上的笑容徹底碎裂,只剩下一種茫然的難看。
我平靜地起身,去衛生間洗漱,然後走進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
經過她身邊時,她猛地抬起頭,眼神惡毒,狠狠剜著我。
我視而不見。
這一天,氣氛降到了冰點。
付瑤不再指使我做事,甚至儘量避免和我待在同一個空間。
她抱著小寶的時候,也顯得心不在焉,孩子一哭就煩躁地塞給我,仿佛那是什麼燙手山芋。
我樂得清閒,陪著小寶玩,給他讀布書,只是安靜地做著自己的事。
秦楊晚上回來得很晚,身上帶著淡淡的煙酒氣。
他依舊沉默,但會下意識地看向嬰兒車,看到小寶安好,似乎會微不可察地鬆一口氣。
他和付瑤幾乎零交流。
5.
這種詭異的平靜,終於被打破了。
那天下午,小寶需要去打預防針。
付瑤一早就不見了人影,發微信說約了閨蜜做指甲。
我獨自抱著小寶去了社區醫院。
打針的時候,小寶哭得撕心裂肺,我全程抱著哄,汗濕了後背。
兒保科的醫生是個慈眉善目的阿姨,一邊熟練地操作,一邊和我閒聊:
「又是你一個人帶寶寶來啊?這兩個月次次都是你,真是辛苦嘍。孩子媽媽呢?」
我笑了笑:「嫂子忙。」
醫生搖搖頭,沒再多說,只是叮囑了些注意事項。
打完針,抱著哭累睡著小寶回家,在小區樓下碰到了隔壁樓的張奶奶,她正帶著孫子曬太陽。
「小秦又一個人帶孩子出來啊?」張奶奶笑眯眯地打招呼,「真是能幹!你哥嫂好福氣哦!我看這倆月都是你忙裡忙外,喂奶換尿布遛彎兒,比親媽還上心哩!」
「應該的。」我客氣地回應。
「哎,哪那麼多應該哦,」張奶奶壓低了聲音,「那天我還看見你嫂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去逛街哩,留你一個人在家看孩子,哭得喲……嘖嘖……」
我只是笑,沒接話。
抱著小寶上樓,開門,卻發現秦楊竟然在家,坐在客廳沙發上,像是專門在等什麼。
他臉色是一種奇怪的蒼白,眼神直勾勾地看著我。
或者說,是看著我懷裡熟睡的小寶,那眼神里翻滾著太多東西……
震驚、難以置信、濃烈的愧疚。
我愣了一下:「哥?你今天怎麼這麼早?」
秦楊像是被我的聲音驚醒,猛地回過神,視線從小寶臉上移開,落在我身上,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的目光,第一次那麼仔細地、認真地,上下打量我。
從我略顯蒼白的臉,到身上那件因為抱孩子而有些皺巴巴的 T 恤,最後,定格在我還戴著手腕的那個黑色手環上。
他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剛去給小寶打預防針了?」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嗯。」
「一個人?」
「嗯,嫂子有事。」
秦楊沉默了。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慢慢攥緊,手背青筋凸起。
客廳里安靜得可怕。
過了很久,他才極其艱難地再次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砂紙上磨過:「這兩個月……一直都是你……一個人帶?你嫂子她……」
他的話沒有問完,但那雙充滿了血絲的眼睛,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去問過了。
他或許問了鄰居,問了醫生,或者只是單純地、第一次睜開了眼睛,看清了這個家的現狀。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低頭,輕輕調整了一下抱小寶的姿勢,讓睡著的孩子更舒服些。
這個沉默的動作,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了秦楊心上。
他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身體晃了一下,像是有些站不穩。
他的眼睛死死盯著我,眼眶迅速泛紅,裡面充滿了劇烈衝擊後的破碎感。
「枝枝……」他喊我的名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哭腔,「你……你為什麼不告訴哥……」
為什麼?
我抬起頭,迎上他痛楚而混亂的目光,平靜地反問:「我說了。哥,我說過很多次。」
「我說我累,我說我頭暈,我說我心跳快。」
「你說我嬌氣,你說我物質,你說我不懂事。」
我的聲音很輕,沒有指責,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秦楊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他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踉蹌著後退一步,重重跌坐回沙發里,雙手捂住臉,肩膀開始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
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從他指縫裡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