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姑也附和道:「小薇這些年太不容易,滿星,弟媳婦,你們確實太過分了。」
我爸和我媽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尤其是我媽,恨不得把我撕碎生吃。
她咬牙切齒地指著我鼻子罵道:「我怎麼就生了你這個白眼狼,我和你爸以後是指望不上你了,文昊再怎麼不對,他也是你親人,是你的親弟弟,非得讓他在這種場合丟人現眼你才覺得高興嗎?」
我笑了,反問道:「親人?親弟弟?」
「媽,你要不要想一想再說呢?」
她和我爸眼裡的恨一點點偃旗息鼓。
那些強詞奪理,裝模作樣的憤怒也碎了一地。
10
「老天爺,李文薇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們姐弟兩個到底誰不是親生的?」
「老大吧,畢竟都偏心成這樣了。」
「不一定吧,一般都是怕人說自己偏心,怕孩子看出來,才對非親生的孩子特別溺愛。」
「仔細想想,姐弟倆確實長得不像啊。」
一時間,議論聲四起。我爸媽臉上青紅皂白的,煞是好看。
我媽無力地抗辯道:「你們不要聽她胡說八道。李文昊就是我們的親兒子,他將來才是我們的依靠。」
我笑意更濃,但一顆心又冷又硬:「依靠?媽,您怕是忘了,您每次住院,是誰交住院費,晝夜守在病床前?是誰跑前跑後繳費拿藥?你的親兒子李文昊呢?」
接著我又看向了親戚們:「這裡呢,還有一道大菜,請大家翻到最後一頁。」
「這是我託人找到的 1998 年的醫院記錄。那年我媽拼了命要搏個男孩子,結果天不遂人願,那個兒子沒保住。而李文昊,就是三個月以後她從鄰縣抱回來的棄嬰。」
「媽媽,你天天說他好看,眉眼像你,嘴巴像你?說我像我爸,我丑。你就是怕別人懷疑他不是你親生的!」
這番話像驚雷一般在壽宴上炸開。我的心裡一陣快慰。
我媽癱坐在椅子上,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我爸的肩膀也在微微顫抖。
「沒關係,這些都沒關係。」
「爸、媽,我理解你們想要兒子的心情,但這不該是你們耗盡我,掏空我的理由。」
「我沒有家嗎?沒有孩子沒有丈夫嗎?你們總說我工作好嫁得好活得好,我好就活該為你們這親兒子托底嗎?」
「雖然我是老大,是個女兒,可你們別忘了,我也是一個人。」
說完,我靜靜地看著我媽。
我還是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淚水止不住地落了下來,這些年來所有的委屈,不公,憋在心中的話,我今天終於借著這個機會宣洩了出來。
我覺得自己很勇敢。
我媽忽然上前奪走了我手裡的話筒,丟在地上。音響里發出刺耳的爆鳴,親戚們都紛紛捂上了耳朵。
我媽的聲音足夠大,根本不需要話筒:
「李文薇,你少在親戚朋友面前煽情賣慘博同情。我說過你不是人了嗎?我不把你當人,你從小吃風喝屁,能長這麼大。誰稀罕你賺的那幾個錢。你不願付房貸就不付好了,以後弟弟的房貸和你沒關係。」
我掙脫了她的拉扯,對親朋好友們說:
「前菜正餐都上齊了,還有一道點心:是關於那套三居室的產權問題。《民法典》規定,不動產物權的設立,雖然登記在不動產登記簿上,但實際出資人與登記人不一致時,出資人才是真正的權利人。」
我特意頓了頓:「我付款的時候,附言寫得清清楚楚:『為李文昊購房首付』。法律可不管誰住房子,只認誰掏的錢。我已經委託律師發了函,接下來還需要他繼續配合辦理產權變更。」
「不過呢,他可能暫時配合不了了。但是我有耐心,我可以等。」
我媽的眼神變得驚慌,聲音也開始結結巴巴:「你……你什麼意思?」
剛剛派出所給我打來電話,李文昊把女朋友小荷包里的五萬塊偷偷轉出去自己用了。
女朋友,不,應該是前女友,她報了警,已經立案調查了。
11
我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在地上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
親戚炸開了鍋,這瓜一個接一個,讓大家應接不暇。
表哥壓低聲音對二姑姑說:「這可是盜竊啊!」
我的聲音依舊清晰:「李文昊的確在保護你們的心臟,可能是你們確實也沒有錢了,對他來說沒用了,所以就先用女朋友的了。你們一定會給人家姑娘還上的吧?」
我爸的手一直抖,嘴裡含混地罵著:「這個狗東西!!難怪總是讓我們逼著你要錢,還說等房貸還清了就把房子賣掉狠狠賺上一筆。什麼年輕人流行租房子,房子以後會貶值,要早點賣,全是謊話啊!」
我喝了口水潤潤嗓子,繼續扎他的心窩子:「涉案金額五萬,按照盜竊罪立案的話,夠判三年了。這三年,你們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親戚們也已經知道了你們家的情況,我猜他們不會借錢給你們度過難關了。」
大舅舅和二舅舅擔憂地對視了一眼,似乎在擔心已經借出去的錢要不回來了。
而我媽已顧不了那麼多,突然像瘋了一樣撲過來打我:
「李薇安,都是你!是你不管他,才把他逼到這份上的!你就是見不得他好!見不得我們好!你就是想逼死他,再逼死我,才滿意對不對?」
12
我不知道我老公是什麼時候到場的。他沖了上來,沉默地擋開了我那個絕望癲狂的母親。
看著她扭曲又蒼老的臉,我只覺得無比陌生。
這是我媽演得最好的一場哭戲了,
全是真情實感。
我像是一條溺水邊緣的魚,忽然被人放進了平靜的河流之中,心裡不再因為她們而揚起任何波瀾,
那種一直被裹挾著的窒息感,還有肩上沉重的負擔,在這一刻終於消失了。
我爸此刻大概才真正明白,他們用偏心和縱容,把抱養的兒子寵成了罪犯,把親生的女兒傷得體無完膚。
走出酒店,陽光溫暖得讓我想落淚。
老公的車就停在路邊,團團趴在車窗上沖我揮手,小臉上滿是期待。
才分開半天,我老公就說他想我。於是帶著家裡的阿姨和團團一起來找我。
「媽媽!」他撲進我懷裡,「我和爸爸來接你回家!」
我抱緊他,在他額頭親了一下:「好,我們回家。」
回家的路上,老公輕聲說到:「你知道嗎?小薇,我其實想過離婚的。」
我釋然地笑了,側頭看著這個溫厚的男人:「我知道。」
這一兩年,我拚命攢錢,使勁加班,才三十五歲,就添了許多白髮。
總是一身疲累,心情沉悶,對他的態度也不如從前。
他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也不是沒有過意見。想離婚,我能理解,也是人之常情。誰願意天天對著一個心事重重的黃臉婆呢?
老公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我的手背:
「有次半夜我醒了,聽到你縮在被子裡哭。我不知道你壓力很大,不知道你是在擔心自己走不出那個家,還以為你不愛我了呢,想著你要是有了喜歡的人,我就放你走。」
我本來在強忍淚水,忽然就哭不出來了。
我老公真是個傻子。
「對不起,老公。」
「從今天開始,我可以好好愛你了。」
「心無旁騖,只愛你。」
兒子在安全座椅上默默地聽,忽然說道:
「媽媽,你上次說只愛我的。」
13
深秋的一個周末,我正在陽台給貓梳毛,手機突然響了,聽筒傳來我媽沙啞的聲音:
「小薇,上次過完壽,你爸他就中風了,住院了。還在市八院。」
果然,人的講話方式是一輩子都不會變的,她依舊把我爸中風的原因賴在我的頭上。
「嗯,我知道。」
他們的醫療就診卡這些年一直都是綁定在我的手機上。入院信息我早就看到了。
母親支支吾吾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
「我已經繳過費了,出院應該還能報銷一部分,護工也請好了,白天晚上都在。」
我看了一眼手邊那張舊舊的已經磨損的銀行卡。
這裡面是我爸的私房錢八萬塊,還有兩萬六千塊他們幫忙還的月供。
這些錢,就是用來給他們看病的。
不屬於我李薇安的,我連一分都不會拿。
聽我媽的聲音, 沒有溫柔,全是怨念:「小薇,你就不能來看看你爸嗎?護工是他女兒還是你是他女兒?」
「媽, 你忘了嗎?我沒有心啊。」
我掛斷了電話, 貓咪在我膝蓋上睡著了, 發出勻稱的呼嚕聲。
14
辦完了一整套複雜的手續,這套我付了首付的三居室, 終於產權清晰, 紅本本上明確寫著我一個人的名字。
當初選地段的時候我特別用心, 天天研究到半夜。因為是精裝修, 收房子的時候我也仔仔細細地檢查了。
最近小區旁邊又蓋起了三甲醫院, 省重點的分校區也即將開始招生了。
在市區其他區域房價暴跌的情況下,這套三居還逆勢漲了三千塊。
李文昊毫無懸念地進去裁縫機了。那個女孩不接收和解, 而且一直在向我爸媽討回自己的錢。終於不用還房貸的爸媽,只怕又要開始分期還兒子的外債了。
雖然他還不到撿瓶子的地步,但也好不到哪去。
我從來不去探視, 也不回爸媽家。
自從那次撕破了臉, 我覺得彼此還是保持安全距離, 還能體面一點。
15
不知道是不是遠離了爸媽和弟弟的緣故, 我的運氣變得好了起來。
我和老公一起升了職。
我白髮轉黑,從內到外狀態都好了不少,臉上的笑容一多,整天加班,人看著也沒什麼疲憊感。
一天放學,團團拿著一張白紙, 說老師讓他們去畫櫻花。
難得一家人一起休周末,我笑盈盈地把車鑰匙給了遞給老公。
「開車。順便看看新房子去。」
新三居的小區里已經有不少住戶搬了進去。中介公司追著我:「姐,現在出手, 可得賺不少呢。」
我搖搖頭,婉拒了。
我老公說過,無論將來因為換大的還是團團上學需要倒騰房子, 但這一套,永遠都不會賣出去。
這是我用半生委屈換來的勳章,不該變成銀行卡中的一串數字。
新三居旁邊的省重點分校里綠植如茵, 延續了老校區的布局和風格, 也種了很多的櫻花。
團團拿著紙和筆畫得很認真, 那些醜醜的櫻花樹上空居然還有一群奧特曼在飛。
16
聽親戚說李文昊出獄了,在家呆了幾天就去了南方打工,還換了手機號,再沒跟家裡聯繫過。
我媽倒是打過一次電話, 語氣像在說別人家的事:「你爸能拄著拐杖走路了,話都說不利索,他還想和你聊幾句。」
「別說了,我怕我聽不懂。」
此時, 夕陽穿過客廳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影。
老公在廚房切三文魚, 哼著歌。
團團趴在地毯上拼樂高, 貓坐在他背上。
我靠在沙發上,翻著相冊, 看到初三畢業那個穿著發白的校服、滿膝蓋是傷疤的女孩,我的心忽然不疼了。
我終於可以對她說一句:李文薇,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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