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有轉身的趨勢,我立馬叫停他:「你不要回頭看我了,很狼狽。」
他滯在原地。
我朝他走近幾步。
盯著他的後腦勺,有些苦澀地開口:「對不起。」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他的語氣里多了幾分困惑不解。
其實我對他的性格概括沒有錯,他偶爾會表露出天然呆的一面。
這方面很可愛。
像是對感情一無所知,又像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叫人猜不透他的真心。
「我一直以為自己困在過去失敗的戀情里,被那個人蒙蔽了真心。」
「對不起,我在感情這方面沒有什麼經驗,不懂什麼是真正的喜歡。」
「其實我對你……算了,到現在再說這些,你一定會覺得我在騙人吧。」
郁聞的呼吸頓了幾秒。
「得知你的真實身份後,我確實很生氣很傷心。」
他說:「……對不起。」
「你不用對不起,我是傷心和你差距太大,從前就一直在仰視你,現在你更是像夜空高掛的月亮一樣,我只能觸到你的倒影。」
我又近了幾步。
「所以,我能在最後的時間裡,抱一下你嗎?」
沒等他回應,我就一個鎖喉。
郁聞反應慢了半拍,我成功趁虛而入。
感謝他可愛的性格和莫名其妙停在我唇上的舉動,不然我也不敢這麼自作多情地搏一搏單車變摩托。
順手抄起桌上的檯燈,我近乎是不敢留力。
他痛苦地皺起臉,昏過去了。
我將人往地上一扔,沒找到他身上的手機。
病房裡沒有其他能用的東西。
只能再次兩手空空地跑路。
樓梯不能走,先前的電梯還停留著。
心臟快要跳到嗓子眼。
電梯的數字從 10 一路向下跳,變成 1。
如果被人注意到,一定會猜到是我逃了。
但我無路能走了。
忽然,在空蕩的電梯箱庭里,我的指間擠入一陣滲人的涼意。
瞬間又消失了。
離去前,還有涼意在指尖停留,像是微微勾了我一下。
沒等我細想,電梯門開了。
似乎沒有人注意到我。
我辨認著箭頭標識,不敢明目張胆地疾跑。
每一步都在祈禱。
22
祈禱有用的話,家裡也不會早早破產負債了。
父親不會拋棄我們,媽媽也不用為我操勞。
曾經深愛的人也不會離開我。
我總喜歡妄想些無用的事情。
還沒走出大廳,我就被發現了。
應該是郁聞嘴裡的另一批人。
我不懂豪門聯姻,不懂兩家之間利益的綁定與互利。
我只是無辜被捲入其中的可憐路人。
黑衣保鏢打扮的男人們一窩蜂朝我的方向湧來。
我摸爬滾打,在被抓住的剎那,一把收攏的長柄黑傘敲在那人的手骨上。
對方吃痛鬆手,我得空又躥了幾步。
「謝——」
抬眼才發現是蘇拾。
他怎麼也在這裡?
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蘇拾朝我伸出手。
「抓緊我!」
我無暇多想,也向他伸出手。
明明就在眼前,偏偏抓空了。
我張了張手掌。
有些迷茫。
後面的人源源不斷地追上來。
蘇拾又朝我伸出手,一把握著我的手腕,將我往前一帶。
是那股熟悉的、刺骨的寒徹冷意。
我們的手連接在一起,逃離著身後即將吞噬我們的黑潮。
又像是成為了共犯。
我氣喘吁吁地問他:「你怎麼在這裡?」
從這個角度,我只能看見他一側的臉。
「……我一直沒有離開你。」
有個不敢想的猜測縈繞心頭,我將其壓了回去。
「蘇拾,」我任他拉著我跑,「……分手後,你去了哪個國家留學?」
顯然是沒想到,在逃命的時刻,我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他有些怔愣。
高中時文理不分科。
在選課前,我記得他的地理差得離譜。
「同學都說你去了義大利。」
上歷史課的時候,我一直想去佛羅倫斯看看。
蘇拾應了一聲。
於是我問他:「義大利六月的櫻花林,一定很美麗吧?」
他帶我過轉角,躲進視野盲區的角落,避開了一波人。
我近乎是貼在他懷裡。
他這才應了一聲:「很漂亮。」
我緩緩吐出一口氣。
騙子。
23
他帶著我左拐右拐,依舊甩不掉身後的人。
我已經筋疲力盡得喘不上氣。
各個出口都有看守的人。
最後,我們在緩慢上升的電梯箱裡。
蘇拾倏而問我:「你相信我嗎?」
我點了點頭。
儘管他騙了我無數次。
但我還是願意相信他。
可能我本質上也是個壞孩子,所以才會一次又一次地和他成為共犯。
我們一起到了頂樓。
很快就會有人追到這裡來。
我看著他抬手推開了玻璃窗。
高樓的玻璃窗都有限制打開角度,偏偏他一推就開。
風灌了進來。
蘇拾回頭看我,我奇異地感到寧靜。
他的臉和兩年前沒有太大的變化,眸間是平淡的笑意。
他坐在窗階上,任風吹拂,微微眯起眼,唇角是我許久不見的張揚肆意。
電梯停留的數字,像是在告訴其他人,我們已無處可逃。
緊隨而上的黑衣保鏢們,連追捕的速度都懈怠了些許。
我站在他身側,看著他微微歪頭,朝我伸出手。
蘇拾的學生時代十分囂張。
他會在無人的時刻,跑來我的班級,一條腿掛在窗外,坐得像動漫里裝逼的男主角一樣。
翻起我的錯題集,時不時嘲我幾聲,這麼簡單的題都會錯。
我多數時候會選擇無視他。
在忍無可忍的時候,會站在他的身旁奪他手中的習題本。
一次他沒坐穩,險些要摔,嚇得我們兩人倉皇之中抱在了一塊。
還沒緩過神,他就推開了我。
伴著臉紅,他咬著牙小聲嘟囔了句:「嚇死我了。」
我趁機奪回我的本子,冷笑了一聲:「膽子這麼小就別坐二樓裝逼。」
他抿著唇,像是受了奇恥大辱,片刻後又恢復平靜。
「大小姐,」他戲謔地開口:「傷了病了都要花很多錢,我一直很怕死怕生病,你應該懂我的呀。」
而現在,蘇拾卻在 21 層的窗階上。
我握住了他的手。
在被後來人抓住前,我們一同下墜。
失重感並不好受,風呼嘯著,鼓沖我的耳膜。
我聽不清他的聲音。
直到風聲止歇,在墜落前,我看見他最後的笑。
「讓你傷心了,抱歉。」
「我太貪心了,對不起。」
「明天醒來時,把我忘了吧。」
24
我渾身散架似的,像是有人帶我拉練了好幾圈。
迷迷瞪瞪地睜開眼,是陌生的天花板。
先前陪我一起上下班的工作搭子,見我醒了,殷勤地給我倒水。
「你說你呀,怎麼低血糖暈大馬路上了呢?」
我愣愣地接過水。
下意識問:「蘇拾呢?」
同事一愣:「誰?」
我也一愣。
蘇拾不是兩年前就跟我分手,出國留學了麼,怎麼我一醒來就問他?
我皺著眉,有些想不通。
同事看著我,瞭然一笑:「你男朋友?」
「啊?」
「沒看見啊,我接到消息就趕來了,一直就我一個人在這裡。」
我愣愣地眨眼,總感覺有一股違和感。
「我在哪裡暈的?」
「就在公司不遠處,哎,你身邊還有把黑傘,喏……」她往邊上一指。
我目眩得厲害。
「我還沒見過你撐長柄傘呢,好酷啊,感覺很適合裝叉,什麼時候買的?」
那把傘……是我的?
「還有啊,昨晚上真是太精彩了,可惜你暈著。」
她翻出手機,給我找新聞。
「郁家你知道不?郁家的那位少爺在自家醫院裡被人砸了個腦震盪,這就算了!查監控都查不出是誰幹的。」
「還有更離奇的,」她俯在我耳畔輕聲說,「聽說那醫院裡鬧鬼。」
我緩慢地眨了眨眼。
「二三十個這麼壯、這麼高的雙開門保鏢,包括那位有名的郁總,在醫院裡轉了一晚上,都在鬼打牆。」
她比划著,絲毫沒注意到我們現在也在醫院。
雖然不是同一家。
「據說還親眼見到一男一女一起從頂樓跳了下去,結果根本沒找到屍體!」
我頭疼得蹙起眉。
「跳樓?」
「可不就是嘛!那窗都限制最大打開角度了,到現在都還大剌剌地全開著,你說恐怖不恐怖?」
「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這新聞壓得可快了……」
她收起手機,表示帖子已經被刪除。
「反正前面我提到的人,都跟纏上髒東西似的,當晚就被嚇得發了高燒,郁家還連夜給普陀寺捐了這個數的香火錢。」
她比划著數字,我擰著眉,有些走神。
「還有哦,郁家少爺不是腦震盪了麼?醒來第一件事竟然是解除婚約……都說他和那位小姐青梅竹馬,感情好到對方想要天上的月亮,他都能去摘星送她。」
「哎!都是假的,豪門哪來的真愛啊。」
我盯著角落的那把黑傘,對她的話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
忽然,窗簾無風自動,我似有所感地朝那裡看去。
偏偏什麼都沒有。
25
明知她看不見他,蘇拾還是下意識緊張了一瞬。
最後看著她困惑的神色,他笑得很緩。
早已是陰陽兩隔,再擅自叨擾她,顯得他很自私。
可他就是個小氣又幼稚的人啊。
黎夏一直都知道。
黎夏偏偏又一直裝不知道。
他也是。
一直都在騙人,一直都在後悔。
從一開始,就沒說過真話。
那句看她吃癟,他很開心。
是假的。
只是他嘴笨,又一貫以這種樣子當作自己的保護色。
他比黎夏認識自己,還早認識黎夏。
她是那片區有名的有錢人家的孩子,自小衣食無憂,和他完全不一樣。
明明他們走在同一條路上,吹著一樣的風,望著同樣的月亮,過的卻是完全不同的人生。
很多時候,他都在撿廢棄的空瓶子,豪車在身側疾馳而過,他瞥見車裡坐著的大小姐。
比超市貨架上擺放的洋娃娃還精緻。
蘇拾沒有去過幾次超市,他沒有錢,褲兜還破了個洞。
養父盡力給他最好的,他並沒有不滿意現狀。
超市是他去不起的地方。
只有幫工地上的男人跑腿時,才能小心翼翼地瞧幾眼洋娃娃。
那或許是他這輩子都觸碰不到的——
直到黎夏主動牽了他的手。
像他這樣的小孩,被抱團欺負,是很常見的事情。
他已經習以為常,只要傷得不重,沒傷在臉上,養父就不會發現。
只是忍痛很難。
他彎腰去撿空瓶時,沒注意傷處,疼得齜牙咧嘴,連袋裡的空瓶都滾落在外。
腳步聲漸近,好像有人慢吞吞地給他將空瓶重新撿了回來。
黎夏弄髒了裙擺。
那是一條光是看,都能認出價格不菲的裙子。
她將袋子交到他手上,又想了想,掏出一張創可貼。
大小姐思考的時候,會不自覺地癟嘴,很可愛。
他目眩得厲害,偏偏面上不顯。
他好像從小就很會裝。
那是他們距離最近的時候,雖然對方好像沒記住他。
……
後來,洋娃娃從最高層的貨架擺到了最底下。
黎夏也不再是什麼有錢人家的孩子。
陰差陽錯,他們的人生軌跡有了交錯。
明明從升入中學後,就再也沒見過面。
卻巧合得能在路上碰見。
他時常覺得自己像班裡女生偷偷看的言情小說里的黃毛。
專門引誘乖乖女。
蘇拾支著下巴,望著窗外,有些心不在焉。
地理老師在講什麼?
什麼衛星,什麼繞著什麼轉?
他繞著黎夏轉?
為了不遲到扣分,能學著他的樣子,把書包扔進牆裡,翻過欄杆的人。
能算乖乖女嗎?
換句話說,他這能算是「引誘」嗎?
大小姐就該做天上的月亮,裙擺永遠潔白無瑕。
況且他性格惡劣,很多同學都怕他。
哎——
到底是誰敗壞他的名聲?
他不是不良少年啊,翹課也沒有呀,明明請過假的。
不能說是不學無術吧,成績也沒有很差啊?
高中不是義務教育,他好不容易考上的公立重高呢。
但是有不會的題可以問她了。
每次月考,布告欄上都能看到她的照片。
她名列前茅,他在中庸不起眼的另一欄。
不想讓她喜歡自己,偏偏總忍不住向她靠近。
明明,他配不上。
……
不該表白的。
他太貪心了。
以為能上同一所大學,他就有了並肩的機會。
以為是太興奮,才會頭暈目眩。
直到回去的路上毫無徵兆地暈倒。
被人送去醫院才發現自己得了絕症。
沒多久好活啦。
多麼捉弄人的命運。
拍成韓劇都已經沒多少受眾了。
根本不存在什麼家大業大的親生父母,他從頭到尾是被拋棄的孩子。
堅強如養父,背過身去擦拭眼淚。
只說自己會想辦法,讓他別擔心。
蘇拾只是笑了笑。
「我不想治,我們回家吧。」
最終還是沒有和她報同一所大學。
他又騙了人。
許下的承諾好像從來沒有兌現過。
他每天數著自己的日子,擔心著未來沒有他,她被欺負了怎麼辦?
於是在對方撒嬌耍賴不想學防身術時,他淡淡地笑著,哄她學了基礎。
實際心急如焚。
說好永遠陪在她身邊,做她手裡的風箏。
可風箏線抵不過命運的剪刀。
他時常頭疼得失去意識,身體已經無法負擔太多。
連七夕節陪她一起去逛街都做不到。
演不下去了,他的病情惡化太快。
黎夏低頭操縱著手機,想給他看自己獎學金到帳的通知時。
鼻血毫無徵兆地流下。
他匆忙背過身擦去,又裝作無事發生。
意識到再不放手,就不好收場了。
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最好走得一乾二淨,讓她一點念想都不要留。
於是他再次編造謊言,親手打破美夢。
這一回他和別人成了共犯,一起欺騙她。
蘇拾將賺的錢的大部分給了養父,這點錢難以償還恩情。
他卻沒有任何辦法。
另一部分匿名給了她的媽媽。
只說自己以後要出國了,永遠不回來了,作為黎夏的朋友,這些錢……就當是未來的份子錢吧。
希望她能幸福。
儘管那幸福里,沒有他的存在。
在所有人以為他被富豪父母認回家時,坐上國際航班飛往未來時。
他從容地在醫院赴死。
所幸死的時候沒有痛苦。
養父握著他瘦削的手,淚流滿面。
沒想到死後卻成了孤魂。
他看著黎夏恨他,在她哭泣的每一個夜晚都陪在她身側,只是觸碰不到。
「對不起。」
除了他,沒有人聽得見。
他看著她逐漸走出來,逐漸遺忘他。
直到郁聞出現。
對方溫柔體貼,和他完全不是一個類型。
也許她會幸福。
蘇拾準備離開了。
偏偏做鬼很沒經驗,不知道怎麼去地府報道,一腳踩進時空碎隙。
去往了未來,見證了不幸的一切。
明明死了,不會再感受到心痛,偏偏他心痛如絞。
倏而白光乍現,他回到了過去。
回到了那不幸發生之前。
死去的人不能在現世留下記憶。
偷來的時光,他很珍惜。
他幸運又短暫地有了實體。
撐著黑傘遮去陽光,光照在身上如噬心一般痛。
身上一無所有,只能借過路人的手機,給那串銘刻在心裡的號碼打去電話。
第一次,他說他是蘇拾。
黎夏掛了。
一次又一次,他堅持不懈地反覆撥打。
一遍又一遍,回想著過去的自己是什麼樣子,會用什麼語調說話。
終於在她肯聽他說話時。
他張嘴又是謊言。
一個貪心的願景。
可惜是假的。
26
……我一定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但我就是想不起來!
我反覆琢磨著,那一天的記憶都十分模糊。
況且,我為什麼突然對郁聞沒興趣了?
就算是他家大業大,感情也不是這麼快就能下頭的吧。
我沒有頭緒,除了我醒來時莫名其妙提起的蘇拾。
心底的那根刺隱隱作痛。
掙扎了幾天後,終於放棄跟自己鬥氣。
我聯繫上許多年沒有聯繫的高中同學。
我跟蘇拾高中並不是同班,幾乎沒有共友。
但他大名鼎鼎,很多同學都聽說過他。
「蘇拾?」同學的聲音沉寂幾息,「……你怎麼突然這麼問?」
「你們高考後不是在一起了嗎?」
好吧,時隔這麼久,確實有點奇怪。
我嗯嗯啊啊幾聲:「呃就是……午夜夢回,想起他跟我提分手的事情,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想問問你有沒有他現在的聯繫方式?以前存的號碼是空號呢……」
同學疑惑地「嗯」了一聲。
「黎夏,你能別這樣嗎?我有點害怕。」
「害怕什麼?」
「……蘇拾不都死了兩年了嗎?你真想聯繫他,你去燒紙,或者去墓碑吐他口水,別折磨我啊。」
我怔愣地張唇,音節都滯澀。
「……什麼?」
我像是忽然忘卻了如何呼吸,窒息感擠壓著心口。
「這種玩笑可不能隨便開……」
「誰會跟你開這種玩笑啊!?」
我苦笑,覺得自己可能瘋了。
同學後面的話我都有些聽不清了。
她斟酌著,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掃墓,我說不了。
我怕我一個氣上頭,把他的骨灰揚了。
……當然是開玩笑。
我掛了電話,有些失魂落魄。
像做夢一般不真實。
我恨了兩年的人,已經死了兩年。
手機一震,雖說不要,但同學還是給我發來了蘇拾的墓園。
那位拾荒者傾盡所有,讓他有一個安息之地。
27
因為先前莫名其妙暈倒,害我的全勤沒了。
我上班上得怠惰起來。
等七夕一過,我就該回學校準備畢業論文的開題了。
我一如既往地生活。
蘇拾的死好像沒有給我帶來什麼影響。
只是心裡的刺還在生疼,喉間的糖塊散著苦澀。
一切都不上不下地吊著我。
郁聞的消息偶有出現。
我依舊回絕了他。
快七夕了,同事都想和對象出去約會。
我在公司打著雜,原想著只要忙起來,就不會有空胡思亂想。
這幾日,我總是不受控制地回想起蘇拾對我提分手的那天。
他的臉色蒼白, 神情憔悴。
我想,這幾乎無解。
我自己鑽進了牛角尖, 出不來了。
唯一能告訴我答案的人, 連託夢都沒有。
總不能七夕去掃墓。
我抱著文件,淡淡地想著。
但是再忙也不給加班費。
我按時下了班。
同事都有了約,和男友一起結伴離去。
先前的工作搭子邊等車邊跟我搭話。
「小黎, 你什麼安排?你那位,叫什麼來著?蘇什麼的, 進展怎麼樣啦?」
「……」
蘇拾好像從來沒陪我過過七夕。
他總有藉口, 恰巧在那天忙, 抽不開身。
忽然覺得指間一冷, 我茫然地垂眸,明明什麼都沒有。
我應道:「進展到土裡了。」
「啊?」
她有些費解,「算了,我車來啦,拜拜!」
我也揮揮手。
先前的陰冷好像是我的錯覺。
我納悶地盯著我的手。
算了。
和別人熱鬧的約會不同, 我回了家。
總覺得這個小小出租屋,哪裡不太對。
但是我想不起來。
媽媽一如既往地打電話,聊起誰誰鄰居, 曾經她說起的那位和不良少年混跡的姐姐,最終迷途知返。
變得上進又努力,有了很好的對象, 今年也打算結婚了。
我的手百無聊賴,撿起那柄黑傘, 這裡戳戳那裡戳戳。
興致缺缺:「這樣呀, 真好。」
媽媽的聲音滯了滯,有些遲疑地提起:「雖然現在催你結婚有點早,但你找對象沒有?」
我嘆了口氣:「現在催婚真的有點早啦。」
「不是這個問題呀,是兩年前有個人留了個紅包,說是要出國了,以後沒機會參加你的婚禮,提前給份子錢了。」
我的手一頓, 黑傘莫名打開。
「當時我覺得你還小,所以一直沒說,加上那個人說不想被你知道……你明年就畢業了, 結婚可不會太遠了……」
後面又是嘰里咕嚕地催找對象。
我卻聽不進任何。
兩年前,出國。
我身邊哪裡還有這種人。
我撐著黑傘出了門, 路上行人不斷, 我晚上還撐傘, 顯得十分怪異。
我還是來到了那個墓園。
一排一排數過去,看見了蘇拾的。
我站在他的碑前。
他的遺照和他高考准考證上的一模一樣。
也和每個月的月考成績布告欄上的一樣。
我偷偷關注著他的名字。
說是不學無術, 其實他剛開始的成績就不差。
漸漸的,從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
他的名字從那一欄,跨到了這一欄。
到最後,我們的照片並排而放。
我嘆了口氣。
怎麼會有這種人,死後還給人留下謎題。
倏然一陣狂風亂作, 暴雨毫無徵兆地傾盆而下。
在爆烈的雨聲中,細微的貓叫聲傳來。
我循聲去找。
為了抱起小貓, 我放下了傘。
傘被蠻橫的風吹去了另一頭。
我將那隻小貓護在懷裡,做好了被不講理的雨淋個透的準備。
卻只有風掠過我肩頭。
傘面朝我傾斜,遮去一半風雨。
我愕然回頭。
他分明沒有化出實體。
我卻看見了他。
備案號:YXXBYa8ZJMPDBEF6gedLai6k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