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開門。
只是靠在門邊,用可視門鈴和她說話。
「媽媽,你總是說,江龍飛為我付出了很多,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妹妹,我想問問你,他具體為我付出了什麼呢?」
「大學四年,他一共給了我一萬三千八百元的生活費,出來實習第一年,這筆錢我就連本帶利地還給了他,我到底欠他什麼?」
「畢業的第一個工作,學校和朋友都給了我更好的選擇,江龍飛以一家人應該在一個城市的名義,道德綁架我去給他朋友的公司打工兩年,兩年我每個月拿著最基礎的工資,干各種各樣的活,我到底欠他什麼?」
「江龍飛買車你出了十萬,我買車你說女孩子愛慕虛榮。」
「四年前江龍飛結婚,你賣掉老家的房子,全部拿去給他買婚房。」
「我買房的時候你怪我為什麼有錢不拿出來,給江龍飛換更大的房子。」
我平靜地問:「這樣你還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妹妹嗎?」
最終媽媽哭著離開了我家。
但我的內心沒有一絲波瀾。
早在爸爸去世後,她和江龍飛站在同一戰線時。
她的眼淚在我這裡就失效了。
11
江龍飛則是在第二天才來找的我。
他給我發了很多消息,我沒有回。
我家的大門被他拍得震天響。
「至於嗎江鳳舞?你是掉了塊肉還是少了塊皮?你要真不願意,腿不張開不就行了?這個時候來反咬一口。」
「我昨天聽媽說了,你不就是記恨媽把老家賣房子的錢全給我了嗎,我現在給你一半,這事就這麼算了得了。」
「人家王總是我們公司的大客戶,你現在搞得這麼多人下不來台,你這不是存心整我嗎?」
江龍飛就是這樣的人。
自私自利,狂妄自大。
他似乎還以為我只是在嚇唬他。
我對著可視門鈴和他說:「如果你不想現在就被拘留,那就繼續拍。」
見我無動於衷。
他又軟了口氣。
「我可是你親哥啊江鳳舞,你嫂子才剛生完孩子,家裡不能沒有我,這事算我對不起你,你要多少錢我都給行不行,別再鬧了。」
媽媽站在他身邊。
推了推他,讓他跪下。
「我給她跪下?媽你得失心瘋了嗎?我是她親哥!她昨天在醫院鬧那一通,給我老丈人都氣得差點住院了,我沒找她計較就算是好的了,還要我給她跪下?」
媽媽沒有理他。
撲通一聲跪在我的門前。
「鳳舞,算媽求你了,別和你哥計較,他畢竟是你親哥啊。」
媽媽從來沒有這麼低聲下氣地和我說過話。
可我依舊沒有開門。
最終江龍飛氣急敗壞地狠狠踹了一腳我的門後揚長而去。
獨留媽媽跪在原地。
12
五天後,警方證據收集完畢,正式拘留了江龍飛。
媽媽徹底慌了神。
每天在我家門口哀求。
求我放過江龍飛。
我都置之不理。
直到又過了幾天。
站在我家門口的人。
多了一個許穎。
她才剛生完孩子沒多久。
將她關在門外,我的心裡多少有些過不去。
加上這件事她並不知情。
猶豫再三,我還是讓她們進屋了。
許穎的臉色很憔悴。
這些日子為著江龍飛的事情。
她一個還沒出月子的人遭了很多罪。
我給她和媽媽都倒了一杯熱水。
許穎率先開口。
「這件事,是我們對不住你,江龍飛他千刀萬剮都死不足惜,我不奢求你原諒他,我和他離婚也是板上釘釘的事,但我的兩個孩子……」
許穎沒有說下去。
不過我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果我執意起訴江龍飛的話。
他一定會留下案底。
今後他的孩子也都會受他影響。
「雖然他不是一個好哥哥,但……」
許穎的聲音有些複雜。
「但他作為一個丈夫和一個父親,並沒有對不起我和孩子們。」
「所以我厚著臉皮,想懇求你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不要起訴他。你想要什麼補償,我們都可以盡力去滿足。」
送走許穎後。
媽媽侷促地站在客廳。
「我剛才來的時候買了一點菜,我記得你小時候最愛喝蓮藕排骨湯,我給你燉個湯就走,好嗎?」
我看見她放在門口的布袋。
我記得這個袋子。
這是我哥買房時。
售樓處送的。
我說:「喜歡喝蓮藕排骨湯的是江龍飛, 你給他燉吧。」
我頓了頓。
「要是判決書下來了,要坐牢的話,可能會有個一年半載的喝不上。」
媽媽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
她嘴唇哆嗦了半天。
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你一定要逼死你哥嗎?」
我靜靜地看著她。
過了很久。
我才輕聲說:「媽媽,我蓮藕過敏。」
13
媽媽並沒有輕易放棄。
為了讓我放過江龍飛。
她發動了所有的親戚來給我做思想工作。
她將我遭遇侵犯的事情告訴了一個又一個親戚。
親戚們又添油加醋地告訴其他人。
每個人都同情我的遭遇。
然後每個人都來勸我, 說血濃於水,讓我放過江龍飛。
最後一個來的是外婆。
外婆已經很老很老了。
老得牙都掉光了。
說話也不太利索。
我問她:「你也是來勸我不要起訴江龍飛的嗎?」
外婆只是牽過我的手。
不輕不重地在我手心打了三下。
這是中學時期我犯錯時,外婆對我的懲罰。
她問:「為什麼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嫌我老了不中用嗎?」
我低垂著頭。
「我不想讓你擔心。」
「我現在就在擔心你。」
外婆的話音落下後。
我感覺似乎有什麼熱熱的東西從眼眶滑落。
一滴, 兩滴。
到最後我終於趴在外婆肩上嚎啕大哭。
被侵犯的那個晚上。
我求過了所有的神仙。
我多希望這是一場夢。
多希望自己不是江龍飛的妹妹。
不用被他當成人情送給別人。
但求來求去。
我更希望的是。
我不是媽媽的女兒。
不是那隻為了襯托龍的鳳凰。
也不是那個為了填補兒女雙全的「好」字。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只記得外婆對我說的話。
她說:「我不是來勸你原諒誰,放過誰。」
「我只是聽說我的外孫女受到了欺負,橫豎我還沒有進棺材, 我總是要來給她撐腰。」
「壞人就應該受到懲罰, 血緣關係不是違背法律的理由。」
14
我想過媽媽會不擇手段地保護江龍飛。
但我沒想過她會採用那麼極端的方式。
她爬上了我家頂樓的天台。
選擇拿自己的命相逼。
「如果非要讓我看你們親兄妹反目成仇, 那我寧願去死。」
我回想起十八歲那年在父親的靈堂前。
她也是這樣說:「我去死,我去陪你們爸爸,我不拖累你們。」
十八歲的我選擇了妥協。
二十六歲的我只是笑了笑。
然後對她說:「隨便你。」
最終媽媽自然是沒有跳樓。
但她被我的冷漠沖昏了頭腦。
開始大肆在親戚朋友面前詆毀、咒罵我。
甚至扭曲事實。
一會兒說一個巴掌拍不響,是我勾引的王彭。
一會兒說是我見不得我哥過得好,故意陷害他。
她的精神狀況一點點變差。
王彭和江龍飛判決書下來的那天。
我已經賣掉了房子。
開始著手準備搬家的事宜。
媽媽給我打來電話。
歇斯底里地沖我大吼:
「你哥被判了三年,你嫂子起訴了離婚,你哥的公司也開除了他, 這下你滿意了嗎!」
「從小你就占強, 我們那麼偏心你, 好吃好喝的, 你哪一樣不比你哥得到的多, 你怎麼就不肯退一步!」
「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討債鬼!你怎麼不去死啊!」
我什麼都沒有說。
只是問她:「你還要自欺欺人多久?」
說完,我掛掉了電話。
將媽媽永久地拉入了黑名單。
不僅是手機的黑名單。
更是我人生的黑名單。
15
江龍飛入獄後。
我去看過他一次。
距離我們上次見面,還是他叫囂著讓我別較真。
這段時間被拘留的日子想必並不好過。
他瘦了一大圈。
我拿起電話。
他問我:「看到我現在這麼狼狽你是不是很滿意?」
「你覺得自己很冤屈嗎?」我問。
他冷笑。
「被自己的親妹妹送進監獄, 難道我還應該感恩戴德?」
我沒說話。
打開手機里的一段監控視頻。
貼著玻璃窗展示給他。
那段監控是我被王彭侵害那天的。
王彭生得肥頭大耳。
當他將我壓在身下時, 我完全動彈不得。
監控里的我發了瘋地推他、咬他。
可換來的只有粗暴地撕碎衣服和怒不可遏的耳光。
絕望的我在監控里喊媽媽, 喊外婆,喊所有身邊我認識的人。
到最後,我喊了一聲哥哥。
我說:「哥哥救我。」
回應我的是王彭的獰笑。
「哥哥?哈哈哈, 你知不知道就是你哥哥把你送給我的?能被我看上是你的福氣,你還敢嫌棄,臭婊子, 要不是看在你哥誠心推銷你,我才懶得看你一眼……」
監控視頻沒有放完。
江龍飛突然扭過了頭。
我拿起電話。
「我從小就知道你討厭我, 厭恨我,所以我儘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不跟你爭, 不跟你搶,該背黑鍋的時候背黑鍋, 該替你挨打的時候挨打, 就連七歲那年的遺棄, 二十年來我都裝作從沒發生過。」
「我們之間的關係, 就像是一碗夾生的米飯, 而這碗夾生的米飯, 從始至終就只有我一個人在吃。」
「從媽媽的肚子裡出生不是我能選擇的,成為你的妹妹也不是我能選擇的。」
「可你還是執著地討厭了我一年又一年。」
「就算我什麼都沒做錯。」
我頓了頓。
「畢竟在你看來,我的存在就是一個錯誤。」
「可你不去怪製造錯誤的人, 卻來怪被迫承擔錯誤的我。」
我輕聲問:「憑什麼呢?」
江龍飛很久都沒有說話。
久到規定的探視時間到了。
我放下電話,想轉身離開。
然而就在我轉身時。
身後的玻璃突然被敲響。
我回過頭。
看見了江龍飛對我說的話。
遲到了二十幾年的一句話。
他的口型是:
「對不起。」
獄警將江龍飛帶走時。
我也釋然地嘆了口氣,然後轉身離開。
或許曾經的江鳳舞想要這一聲道歉。
可現在的我不需要了。
因為從此以後。
我都不會再讓自己吃夾生的米飯。
就像現在不會回頭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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