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侯府退親後。
父親為了官聲和面子。
⼀艘⼩船將我送到千⾥外的鄉下外祖家。
沒想到舅母眼神慈愛,舅舅爽朗開通。
在這裡,倒⽐做⾼⻔貴⼥和樂舒適萬分。
1
我⾃幼就知道,長大了是要嫁⼊侯府的。
所以自⼩謹言慎⾏,唯恐⾏差踏錯一步。
辱沒⻔楣,遭侯府嫌棄。
直到今年年初,祖母壽⾠。
侯夫人來給祖母拜壽時,正式提親。
此事,才算正式定了下來。
全家都鬆了⼀口⽓。
原本,一個月後,就是大婚之日。
可昨日乞巧節出遊,我被馬匪擄走。
⼀夜未歸。
直到今早,才九死⼀⽣逃回家。
全家驚魂未定時,侯府派⼈來傳話。
傳話婆子話說得委婉客氣,但態度堅決。
他們要退婚。
我幾乎站不穩。
緊緊握著婆子的手,含淚解釋:
「李媽媽,我……我還是清白之身。」
一句話,幾乎已經耗盡我全部的力氣。
婆子看我的眼神憐憫,還是用力扯開我的手:
「姜大姑娘,您就死了這條心吧。」
「侯府的大門,您進不去了。」
我癱倒在地。
知道侯府這條路,是徹底被堵死了。
侯府管事婆子還未走遠。
繼母就哭倒在桌角旁。
「天爺啊,這以後可怎麼辦啊。」
父親閉目,久久不能平息。
妹妹跪在我腳邊哭得傷心: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貪玩要帶姐姐出去看花燈,姐姐也不會被馬匪擄走。」
整個屋子,被高低的哭聲填滿。
半晌,祖母捶胸,拍響桌子。
「哭有什麼用!
「如今最難過的是我的雪兒,她還沒哭,你們一個個倒是像死了娘一樣哀嚎。」
我眼中酸澀,利爪撓心般難受。
祖母踉蹌著挪到我身邊,把我抱在懷裡。
「我可憐的孩子,別怕,別怕,還有祖母。」
我趴在祖母肩頭,淚如雨下。
繼母掩面拭淚,看向我們:
「母親,侯府勢大,如今雪兒被侯府退婚了,以後還有哪家敢要她?」
祖母聲音陡然拔高:
「我雪兒是天下頂頂好的姑娘。
「侯府不行,自然還有千千萬萬家上趕著想求娶。
「再者,就算雪兒一輩子不嫁,那又有何懼,我姜家就養她一輩子!」
繼母和父親面面相覷,不敢此時反駁祖母。
祖母安慰我:
「雪兒不怕,先回房間好好休息,我讓廚房給你做點好消化的東西。」
我哽咽點頭,被丫頭攙著回去。
夜涼如水。
我心中鬱結,又一日一夜水米未進。
現在只吃了幾口,就再難以下咽。
腦袋昏昏沉沉的,似乎要炸裂,眼皮越來越沉。
再醒來時,身下晃晃悠悠。
我迷濛地喊丫頭的名字,卻始終無人應答。
我揉揉太陽穴,睜開眼。
看清眼前的環境,渾身瞬間一個激靈。
這不是我家!
有男人躬身撩開帘子:
「姑娘醒了?」
我看著陌生的面孔,嚇得蜷縮後退。
那人走近,解釋道:
「姑娘莫怕,這是在船上,我是這船的船夫,是姜大人派我送您南下的。」
「姜大人?我爹?」
船夫點點頭。
「他要你送我去哪裡?」
船夫低頭:
「南省,江陽縣。」
我嘴裡喃喃著這個名字。
江陽,父親的老家。
也是,我外祖家。
所以,是父親嫌我被馬匪擄走,被侯府退婚。
給家族蒙羞。
所以故意在飯菜里下藥,讓我暈倒,再暗中將我送上小船。
寒涼瞬間遍布四肢百骸。
我攥緊衣角,絕望地看向船夫。
2
意外的是,小船在江陽縣靠岸時。
舅舅舅母已經派人等在了岸邊。
一見我,舅母拿著水綠色的披風迎上來。
「可等到了,雪兒一路辛苦了吧。」
橘紅色的夕陽掛在天上。
江邊涼風陣陣。
披風裹在身上時,一陣溫暖。
舅舅嘴角含笑:
「多年未見,雪兒已經是大姑娘了,和你娘長得真像。」
提到我早年逝去的娘親。
大家眼裡都有了淚意。
舅母拍拍他肩膀:
「雪兒剛到,你就惹她傷心。」
舅舅立刻拱手向舅母認錯。
可眼裡全是笑意。
我心中的不安消散一些。
舅母和舅舅的相處,和我家那冷淡疏離講禮法的樣子全然不同。
想到遠在千里之外的姜家,我心又忍不住陣陣難過。
不知道……祖母可還好?
思緒翻飛間,我已經被舅媽引到馬車上。
江陽縣不大,很快我們就到家了。
舅舅家不是官戶,只是普通人家。
院子也不大。
我們一進門,一個小糰子就蹦跳著迎出來:
「爹,娘,是姐姐來了嗎?」
她拉住我的手,水汪汪的大眼睛上下打量著我:
「你就是京城來的聽雪姐姐嗎?你好像仙女呀。」
我看著她天真無邪的樣子。
冷如寒冬的心仿佛打進一束陽光。
舅母笑著向我解釋:
「這是我家的小女兒,你妹妹糯糯。」
我點頭,想到兒時跟著母親回來省親時,舅舅家還有一個表哥。
遂問起表哥如今在哪。
提起她,舅母臉色瞬間難看起來:
「那個潑皮,不提也罷。」
「糯糯,你帶姐姐去休息一會,娘給你們做好吃的。」
「好耶!」糯糯拉起我的手,「聽雪姐姐,跟我走。」
看得出,舅舅舅媽人都憨厚老實。
晚飯時,連家裡養的雞都殺了端上了桌。
但畢竟多年未見,我又是被父親尋了個理由送了回來。
交談之中難免生疏客氣。
舅媽在桌下踩舅舅的腳,示意他多說兩句。
舅舅尷尬地摸著鬍子,努力地找著話題。
我碗底剛剛露出來,舅母立刻搶走我的碗去添飯:
「再吃一碗再吃一碗。
「雪兒你從小在京城長大,我們這粗茶淡飯,你就將就著多吃一點。」
說著夾起一個雞腿放進我碗里,這才把另一個給糯糯。
3
晚飯結束後,舅母送我去房間。
房間雖不大,但乾淨整潔,一看就是新收拾出來的。
木桌上插著一束花。
糯糯拽拽我的裙角:
「這是我采的花,聽雪姐姐喜歡嗎?」
她仰頭期待著我的回答。
「當然喜歡,多謝糯糯。」
糯糯聽到誇獎,笑得比花還燦爛。
奔波多日,終於躺在床上。
我卻輾轉難眠。
腦中全都是侯府婆子退婚時的決絕。
繼母爹爹委婉地抱怨難堪。
祖母含淚心疼我的眼睛。
直到天微明時,我才終於有了些睡意。
再醒來時,天光已經大亮。
我急忙換了衣服,想去給舅舅舅母請安。
推開門,院子裡安安靜靜。
只有糯糯蹲著在玩小螞蟻。
聽到我的動靜,她開心地回頭:
「聽雪姐姐,你醒啦?」
「嗯,舅舅舅母呢?」我捏捏她的麻花辮。
「爹娘都去店裡忙了,爹娘說,等你醒了,讓我帶你出去玩。」
我歪頭笑,看著她人小鬼大的樣子,忍不住問:
「那你要帶我去哪裡玩呀?」
她撓撓頭:「我們去集市好不好?」
3
江陽縣不大,集市卻十分熱鬧。
車流人流往來如織。
貨郎拉長調子的叫賣聲不絕於耳。
恍惚間,我仿佛看到娘的樣子。
那年我七歲,跟著母親回娘家。
鄰居家的小姑娘們聽說來了客人,邀請我一起去集市上玩耍。
在京城,我難得有這樣鬆快的時光。
於是晃著母親的胳膊央求著。
母親一笑,燦如田野里的向日葵:
「去吧去吧,早些回來呀。」
她仿佛也並不擔心,我是否會走丟。
從江陽回京城兩個月後,母親就去了。
那段時間,成了我無數個午夜夢回的寶貴回憶。
「姐姐,看糖人!」
糯糯晃著我的胳膊。
我的思緒被她拉回,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
一個鬍子花白的老爺爺,正煮著薑糖現做糖人。
「二位姑娘,要哪個?」
老人笑吟吟地問我們。
「我要這小兔子。」
糯糯說完,開始翻動自己身上的小包,抓出一把黃亮亮的銅板。
她催促我:
「聽雪姐姐,你也快選,糯糯有好多錢。」
我吃驚地捂嘴:
「你哪來的這麼多錢?」
糯糯驕傲地叉腰:
「娘親出門前留給我的,讓我好好帶姐姐玩呢。」
我歪頭:
「舅母是讓你帶我玩,可這糖人是你想要的還是我想要的?」
糯糯被戳穿,不好意思地笑:
「姐姐快選,買完我喜歡的,就買姐姐喜歡的東西去。」
她人小鬼大,我實在沒辦法拒絕這個笑容。
在糯糯的推薦下,也挑了一個小狐狸的糖人。
拿上糖人,我們又被賣珠花的大娘的攤子吸引。
我這麼大個人了,總不能占糯糯的便宜。
於是,大方地拿出自己荷包里的錢。
大手一揮:「大娘,這小丫頭的喜歡的,全包起來!」
我有錢!
我隨身的包袱里,裝了幾十兩銀子。
旁邊賣風車的小哥見我出手闊綽。
眼睛眨眨,舉著風車到我們跟前,滿臉堆笑:
「姑娘要大風車嗎,兩個銅板一個,三個銅板兩個!」
一陣風吹來,風車呼啦啦地轉。
像在奏樂。
我點頭:「要!」
不到一個時辰。
我和糯糯手裡已經滿滿當當了。
4
糯糯帶著我朝舅舅舅母的鋪子走。
遠遠地,舅母就看到了我們。
指著我們的方向和舅舅低頭說笑。
舅母迎上來,看到我們手裡的東西,哎呦一聲:
「你們這是把集市上的東西都包圓了啊?」
我有些不好意思。
心中一緊。
我不該如此的。
以前的我,明明謹言慎行,處處小心。
現在才來江陽兩日。
就如此行事隨意,不請示舅母。
我低頭,等著舅母的奚落。
可下一秒,她噗嗤笑出聲,從我手裡接過東西:
「來,讓我瞧瞧,我們家二位姑娘都買了些什麼寶貝?」
我認真看著她笑的樣子。
不似裝的。
是從心底眼底溢出的笑容。
心忽然鬆快。
我也跟著笑了。
「沒什麼東西,都是些小玩意。」
「我們還買了燒鵝,可香了。」
舅母哈哈笑:
「聞到味道啦,還是我們雪兒會選。」
她摸摸糯糯的頭,挑眉:
「這些東西,娘給你的錢可不夠,賒了哪個鋪子的帳,快讓你爹爹給人家送錢回去。」
「不用的不用的。」
我急忙擺手,摸向自己的荷包:
「我帶錢了,沒有賒帳。」
糯糯在一旁,點頭如小雞啄米。
舅母嘴巴微張,剛要說些什麼,卻見我臉色忽變。
「怎麼了?」舅母問。
我微滯,摸著荷包處的手緩緩抬起。
「錢……好像掉了。」
「掉了?」
舅母皺眉:「被人偷了?」
我咬唇:「好像是的……」
舅母瞬間哭笑不得,急著問我荷包裡帶了多少,又喊著舅舅趕緊出來報官。
正一片熱鬧時。
忽然,門外傳來幽幽的男聲。
「不用報官了。」
我循聲望去。
一男子穿著黑色長袍大步走來。
他手裡,還抓著一個半大孩子的後頸。
像提著小雞一樣。
待走近後,他把手裡的男孩往前一推,聲音威嚴:
「還不還回去。」
男孩嚇得縮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掏出我熟悉的藕荷色荷包。
顫巍巍地遞上。
我驚訝。
竟然是被這麼個小賊偷去了。
黑衣服男人在他身後,又踹了一腳:
「以後還敢不敢幹這種事了?」
小賊飛速搖頭。
「不敢了不敢了。」
「還不快走,等著挨打嗎?」
小賊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這人放過了自己。
立刻起身小跑而去。
我還沒有完全搞清楚狀況時。
糯糯忽然衝上去,跳進男人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