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回來啦!」
我微愣,小時候的畫面在腦中一幀幀閃現。
我看過去,目光正對上他黑漆漆望來的眸子。
這人,竟然就是舅舅舅母的兒子,我兒時見過的表哥。
蘇軼。
5
蘇軼抱起糯糯。
我也揚著笑臉看著他。
下河抓魚,樹上抓蟬,追貓追狗捉兔子。
兒時的鮮活畫面紛至沓來。
「你還知道回來啊!」
耳邊是舅母嫌棄又激動的聲音。
「家裡來客人了,也不知道主動給妹妹問好。」
我心中一動。
想朝舅母擺手,說不必客氣。
可下一秒,荷包被蘇軼丟在我身上。
我接住。
他瞥了我一眼。
又看向舅母。
「娘,晚上吃什麼啊?我餓了。」
竟是直接把我無視了。
舅母抱歉地朝我一笑,伸手打他:
「讓你給妹妹打招呼,你裝聽不見是不是。」
蘇軼抱著糯糯就跑:
「回家嘍,回家吃晚飯嘍。」
我看著眾人向前跑去的身影。
不解。
我和蘇軼這梁子,是什麼時候結下的?
6
晚上飯桌上,蘇軼就像故意和我作對一樣。
我夾燒鵝,他也就夾燒鵝。
我夾青菜,他也就夾青菜。
幾個回合下來,連舅媽都看出來問題了。
筷子打到他頭上:
「出去幾天你就野了沒規矩了是吧?我就是這麼教你搶妹妹東西的?
「家裡可不是軍營,你跟一群大男人隨意慣了的那套,不許帶回家裡來!」
蘇軼吃痛地叫,揉揉被打的地方。
「娘,你可別亂攀親戚,你當人家是我妹妹,人家心裡可能還嫌棄你這麼說呢。」
我皺眉,不喜地看著他。
這人說話陰陽怪氣,行事也小肚雞腸。
和我印象中那個爽利開朗的少年完全不同。
我看向舅母,問:
「舅母,您是不是還有別的兒子啊?」
舅母一口飯噴出來。
飛快地和舅舅對視,才苦笑著看我:
「雪兒,這話可不興亂說啊。」
蘇軼冷哼一聲:
「還京城來的大小姐呢,連句話都不會說。」
我在桌下的手鑽拳,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跟他一般見識,低頭吃飯。
舅舅呵呵地笑:
「你們小時候關係那麼好,怎麼現在一見面就跟兩頭小牛犢子似的。」
我幹著飯瞥了蘇軼一眼。
誰知道他發什麼瘋呢?
接下來的幾天,日子都平穩地度過。
我想跟著去舅母舅舅的香料鋪子幫忙。
他們都不讓。
「哪能讓你一個大小姐出去拋頭露面招攬生意呢。」
我語塞,想告訴他們。
我已經算不上什麼大小姐了。
我是被姜家放棄,丟到這裡自生自滅的。
可舅舅舅母總捨不得我幹活。
幾次拉扯後,我也放棄了。
慢慢來吧。
每天,糯糯帶我去不同的地方的玩。
有時候玩伴是糯糯的朋友們,有時候是小豬小牛小兔子。
日子就這樣安逸和樂地繼續著。
有時候,想起京城裡每一天都被束縛著的日子。
恍如隔世。
沒有人因為我吃了幾口愛吃的飯,就指責我沒有節制。
沒有人因為我少練了半個小時的琴,就拿竹板打我的手掌。
更沒有人時刻在我耳邊時刻提醒:
「江聽雪,你這樣還怎麼嫁進侯府做未來的主母?」
終於,我可以不再為嫁入侯府而活了。
是不幸,好像也是幸。
吃完晚飯,我坐在門外的搖椅上,晃悠悠地休息著。
蘇軼背著柴走進去。
一會又出來從我身邊經過。
又帶著鄰居大娘蒸的棗花饅頭回來。
一會又出來。
這樣來來回回幾次。
最終停在我身邊。
他咳嗽一聲。
「姜聽雪,我進進出出這麼多次,你都看不見?」
我睜開眼,皺眉,不解地看他。
他臉色更難看了。
冷哼一聲。
轉身甩手就走。
我更懵了。
這位哥在生哪門子的氣呢?
7
日子就這樣每天恬靜安淡。
我也有時帶著糯糯去舅媽舅舅的鋪子。
江陽是香料之鄉,舅舅家又是祖輩從事香料生意。
所以鋪子裡香料品質都是極好的。
但靈散客人能買的量有限。
批量進貨的商戶又都是周邊幾個縣,所買的大部分都是些平價的香料。
所以,生意只能算尚可。
我觀察了數日,平時也常向舅舅舅媽請教香料的知識。
舅媽見我有興趣,跟我講的也越來越多了。
這天,我剛送走購香的客人。
一回頭,就見舅母牽著糯糯。
一大一小,都站在鋪子角落,看著我笑。
我有些詫異,摸摸自己的臉:
「怎麼了,是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沒有沒有。」舅母擺手,「是我剛才看到你嫻熟給客人介紹香料的樣子,覺得我外甥女真真是漂亮又能幹的仙女般的人兒啊。」
我臉有些燙。
以前在京城,聽到的多是鞭策教訓我的話。
可來到江陽後,舅母舅舅還有附近的鄰居,總是毫不遮掩地表達對我的讚揚。
每一次聽到,心都像曬在冬日的太陽下。
暖洋洋的舒適。
蘇軼離開了一段時間。
再回來那天,我正在院子的石桌上寫信。
他忽然出現,我一驚。
筆尖歪了,在信紙上拉出一道墨痕。
「給誰寫信呢?」
他歪頭看過來。
我把信紙合上。
「要你管。」
蘇軼切了一聲,抱胸歪頭不看我。
「誰稀罕?」
我拿起信,站起來朝房間走。
「姜聽雪。」
他喊住我。
我沒有回頭,等著他的下文。
半晌,在我以為他不會再說話,打算繼續離開時。
他聲音忽然淡淡響起。
像古箏緩緩的餘音。
「以前,我給你寫的信,你為什麼都沒回?」
8
我心跳空了一拍。
回頭,有些不解。
他自嘲一笑,避開我的目光。
「也是,你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名門閨秀。
「不想回我一個商戶人家的窮小子也是正常。
「是我今天多嘴了。」
說罷,他轉過身去,朝我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來不及多問。
蘇軼已經消失在夜色中。
我整宿輾轉難眠。
第二天,第好幾次在香料鋪子走神時。
舅母終於看不下去了。
「雪兒,累了就回去休息吧,本來我和你舅舅也不想你辛苦,總來鋪子幫我們的忙。」
我糾結幾個來回,還是沒忍住問出口:
「舅母,表哥說,他給我寫的信,我都沒回,是什麼意思?」
舅母一愣。
恍然大悟般開口。
「怪不得我說這孩子怎麼這次從一見到你,就總是勁勁的,原來還在對這事耿耿於懷。」
我更費解了。
舅母笑著寬慰我:
「你小時候跟著你母親從江陽回到京城前,不是說,他以後可以給你寫信嗎。
「你走後,他給你寫了很多封,但都沒有收到回信。」
舅母強笑著:
「不過這些我們都理解,你回京城後要守的規矩多,你又是自小就定下要嫁入侯府的人,自然……」
舅母忽然停住。
自我來到江陽,嫁入侯府就是一個人人避而不談的話題。
舅母舅舅就算不知道我是為何來到這。
但我在出嫁前,忽然莫名離開京城,來到這裡。
其中緣由,自然輕易令人引人聯想一二。
舅舅抓住的手安慰:
「你別在意,就是蘇軼那小子心眼小,才對這事一直記在心裡。」
聽舅母說著,我已經猜到了事情的大概。
大抵是蘇軼寫了很多封信給我。
但我那自命清高,不屑於商人結交的父親,都直接讓下人無視了。
更別說告知我這件事。
我心中一動。
腦中浮現當年離開江陽那日,蘇軼送我和娘親,一路跟到城外。
眼看著馬車漸行漸遠,他忽然跑起來:
「雪兒,我以後可以給你寫信嗎?」
我探出馬車的窗戶,朝他用力點頭:
「當然!!我等你的信。」
終究,是我辜負了他。
第二天,我起床時,家裡安安靜靜。
來到鋪子時,也不見蘇軼的身影。
我問起舅母,舅母笑道:
「又走了,他說軍營最近很忙,短時間內就先不回來了。」
我暗自沉思。
下午,從京城來的信送了過來。
我拆開。
是好友佳寧的回信。
只有四個字。
【此事可行。】
我心頭一喜,轉頭看向身後的舅母:
「舅母,你可願,把我們的生意做得再大一些?」
9
我從數月前,就開始盤算把香料鋪子的生意做得再大一些。
剛巧,佳寧是京中一家成衣鋪子的老闆。
我寫信問她,可否能在店內加入香料的生意。
這樣人們來買衣服時,可以同時購買薰香。
京城文人雅士較多,只要名氣打出去,香料的銷量自然會大增。
如果再給這些香料增加一些出處故事,配上一個意蘊深刻的名字。
那銷量更是會翻上幾番。
於是我一邊著手準備著,一邊寫信給佳寧商議。
當晚,我和舅舅舅媽認真商量此事。
舅舅舅媽有些擔憂:
「我們一輩子都沒離開過江陽,京城那麼大的地方,我們真的能做起來生意嗎?」
「對呀。」舅媽接話,「聽說京城一個牌匾砸下來,都能砸中三個大官呢。」
我掩面忍不住笑:
「哪就那麼誇張了,京城雖然富庶,人才多,但歸根結底也就是一個人們生活的地方。要生活,就都離不開衣食住行。
「再說了,舅舅舅媽雖然對京城不熟,但是我熟啊。」
經過半個月的商議準備後。
一艘裝滿上等香料的貨船,在晨曦薄霧中,從江陽岸邊向京城出發。
一個月後佳寧傳來消息,說薰香銷量不錯。
我們可以加大供貨量。
甚至有其他成衣鋪子的老闆,也學她,開始在店裡售賣香料。
這也是我們預料之中。
於是,在別家剛剛開始準備售賣薰香時。
佳寧的衣品閣已經有了自己獨特的秘制薰香了。
那是我在江陽同舅舅舅媽一起研製配比出的獨特香料。
每一種,都是市面上買不到的。
我們還給每一種都取了一個高雅的名字。
以迎合更多勛貴人家的喜好。
下一步,我們計劃包下衣品閣旁邊的鋪面,開一家專賣薰香的店鋪。
但店面的裝飾布置、顧客的招攬接待,卻不好再麻煩佳寧。
思考過後,我決定,重回京城。
當晚,我和舅舅舅媽秉燭夜談。
我之所以來到江陽的原因,我全都如實相告。
舅媽震驚,氣得站起來大罵:
「世上竟有這樣黑心腸的爹,完全不顧女兒的死活,只顧著自己的官聲和體面。」
舅舅也沉著臉拍桌:
「姜恆這樣,確實合得上他自私又懦弱的人品!
「我早就知,他不堪託付,要不是你娘親接濟資助他趕考,他哪有進京趕考的機會?
「可他呢,一中舉就娶了京中官宦家的女兒做平妻。你母親隱忍半生,最終為救侯夫人而死。
「她死前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他善待你,可他是怎麼做的?」
舅媽扯住袖子:
「行了你別說了,又勾起雪兒的傷心事了。」
我眼眶酸酸的,抓著舅母的手搖頭:
「沒關係舅母,我已經不傷心了。在江陽這段時間,有您和舅舅的庇護疼愛,還有糯糯的陪伴,我才真正感受到了家人的溫暖。」
「至於我爹,他已經傷害不到我了。」
「現在,我只想把咱的香料生意做大,賺很多的錢,讓我們全家人永遠在一起,幸福安樂。」
舅舅舅媽都眼含熱淚。
緊緊抱住我。
「說得對,我們一家人要永遠在一起。」
幾日後,我坐上了裝滿香料的貨船。
雖滿船馨香一起,駛向京城。
10
我的香料店浮月,終於在佳寧的衣品閣旁邊開了起來。
開業那天,火紅的鞭炮紙在門口炸開厚厚一層。
佳寧說,做生意就得講究這個。
鞭炮越多越響,生意越好。
我無所不從。
畢竟,衣品閣的生意是真的好。
正忙前忙後招呼著進店的客人,有人喊一聲我的名字。
我回頭,少女神色又驚又喜:
「聽雪,真的是你。」
我愣了一瞬。
原來是尚書家的女兒孟遙。
以前,我時刻以未來侯府兒媳婦的身份禁錮著自己的言行。
是以,從不敢人前與人多語。
我和孟遙在宴會上見過幾次,彼此認識,但相交並不多。
雖然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回來京城後早晚都會接觸到以前的舊人。
卻沒想到會面來得這麼快。
我微笑:「孟姑娘可有喜歡的,或者我幫你推薦推薦?」
她眼中的驚訝之色更濃:
「這家店是你開的?」
我點點頭。
做好了被她輕視嫌棄的心理準備。
可不料,她眼中的驚訝轉為敬佩:
「姜聽雪,你也太厲害了吧。」
「對了,你怎麼在京城消失了這麼久,我以前聽我母親說,還以為……」
「以為什麼?」
我輕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