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好奇,在我離開後,我那冷血的父親是怎麼解釋我的消失的。
孟遙聲音變弱:
「還以為你受不了被退婚的打擊,抹脖子了呢……」
我沒忍住,笑出聲。
孟遙卻忽然緊緊抓住我的手腕:
「姜聽雪,你沒死,還好好活著真好。」
我心底有塊角落忽然鬆軟。
她臉上有些不平,壓低聲音湊到我耳邊:
「我早就看不慣侯府那種仗勢欺人的做派,見你受難,就辜負你母親對他家的恩情,厚著臉皮跟你退婚。」
她臉上憤憤不平。
以前我倒是從沒發現,這個孟姑娘如此真性情。
「不過,倒是便宜你那繼妹了。
「姜聽雪,你離開京城這段時間,過得不容易吧。」
在我剛回京城時,佳寧就告訴了我。
不知道姜家與侯府怎麼商議的。
我的繼妹姜春容將代替我,嫁入了侯府。
見我只淡淡笑著,並不再不接話,孟遙也不再多說。
大手一揮,要我把她看過的幾種香料都包起來。
我一愣:「都要?」
她抱胸,笑得燦爛:「都要!」
開業第一天,就迎來大生意。
我當然樂得開心。
包紮時,還給她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忙碌一天,我終於癱坐在藤椅上,對著房頂放空。
佳寧笑著走進來:
「姜老闆,生意不錯嘛。」
我虛虛抱拳:
「還不是因為開在了佳寧老闆旁邊,風水好。」
佳寧扇子捂嘴,笑得開懷,碰碰我:
「就你嘴甜。」
和佳寧相初識在大相國寺的那日,我們大概也沒想到。
以後,我們會成為彼此關係最好的姐妹。
命運的安排,總是這麼不可預料。
10
從那天之後,浮月的生意漸漸穩定。
孟遙也來得越來越勤。
我們的關係,倒比以前還親近許多。
我不解:「孟姑娘不會嫌棄我現在不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只是一個小店鋪的老闆?」
孟遙吃著葡萄擺擺手:
「你不嫌棄我常來才是,你不知道,我在家要被逼瘋了。」
「只有來你這時,才能放鬆片刻,你就別念了,姜老闆。」
孟遙年底要嫁給禮部尚書家的兒子,現在天天被逼著學規矩。
我看她頭大的樣子,忍不住被逗笑。
她見我笑了,卻歪頭皺眉,緊緊地盯著我。
「姜聽雪,你真的不記得小時候你救我的事情了?」
我不解。
她繼續講道:
「你七歲那年,我們倆一起掉入池塘,是你拼著自己的命推舉著我,我們才等到了大人。」
我腦中靈光一現。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江陽靠水,母親水性很好。
所以我也從小就被教會了浮水。
也確實在七歲那年,救過一個和我一起掉進水裡的小姑娘。
見我終於想起來了,孟遙露出笑意,又帶著幾分惋惜。
「我本想那次後,一定要和你做一輩子好姐妹的,可再次見到你時,你性子變了好大。」
「不愛和人一起玩,也不愛說話了。」
我的心也隨著她的話酸澀幾分。
孟遙不知道,在那件事後不久,侯府和我家定下娃娃親。
緊接著,母親去世,父親原本的姨娘被扶正成為我新的繼母。
從此,我的生活中只有一件事:
成為一個乖巧和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侯府未來兒媳婦。
我拽拽孟遙的袖子:
「既然如此,幫我個忙可好?」
11
我一直在想,如何讓浮月的生意打入官宦之家和富庶之家中。
本朝崇尚風流雅致,京城即使是普通百姓家,也會薰香。
但真正名貴且賺錢的香料,卻不是平民百姓會選擇的東西。
所以,我想要提高浮月的收入,還是要吸引更多的有錢人家。
我讓孟遙帶著浮月的香囊,穿著浮月薰香過的衣服。
參加了今年長公主組織的春日宴。
香料都是我獨家配製的,別家都沒有。
那天之後,越來越多的達官貴人親眷頻頻進出浮月。
浮月,終於在貴人圈有了一席之地。
直到這日,姜春容母女進來了。
他們談笑風生著進來,和店員說拿出最好的薰香,要給姜春容做嫁妝。
卻在看到我的臉時,瞬間色變。
「姜聽雪……你,你怎麼在這?」
我笑了:
「怎麼,難道母親和妹妹,以為我死了?」
趙氏臉色寸寸灰白。
在她的想像中,我確實早該死在一年前,那艘去往江陽的小船上。
船夫死死掐住我的脖子時,獰笑著告訴我。
有人出了錢,要我死在船上。
我勉強抓起身旁的燭台,打在那人眼睛上。
趁他疼得直哇亂叫時,跳下船。
在海里浮了整整一夜後,才遇到好心的船隻將我救起。
若非我幸運,若非母親教過我浮水。
我早就該死在那艘船上了。
我曾想過很多次,要買我命的人究竟是我爹還是繼母。
到後來,這些都不重要了。
也許是我爹,也許是他的默許,繼母代他行動。
但都不重要了。
12
第二日,鋪子正要關門時。
又進來一人。
姜恆,我爹。
他繞著鋪子四處巡視一圈,臉色漸漸暗沉。
最後,重重拍桌。
「成何體統!你一個官宦人家的淑女小姐,出來拋頭露面做這種下等的生意,你把姜家的名聲放在哪裡?」
我靜靜看著他發怒半天后,輕笑一聲:
「姜家?從我被送上小船那刻起,我的死活還和姜家有什麼關係?命都沒了,其他還有什麼可談?」
姜恆臉上閃過心虛。
他避開我的目光:
「你被馬匪綁走,名聲全毀,我把你送走,也是保全全家的聲名體面,你怎可怪我?」
我笑得更冷:
「所以,為了姜家的名聲,就可以讓我去死嗎?」
「誰說要你死了?」
「馬匪沒有毀我清白,沒有要我的命,可我卻差點死在那條船上你知道嗎?」
「什麼?」姜恆眼神震驚。
他是裝的也好,剛知道也罷。
我都懶得去問了。
姜恆還要繼續追問,我瞥了他一眼:
「若父親不知這件事,那可再去問問您的夫人。」
「這跟你繼母有什麼關係?」他反問。
又和我眼神相碰須臾,他轉移話題:
「先別說那麼多,你趕緊把這鋪子關了,回你的江陽去。」
「你妹妹馬上要嫁入侯府了,現在絕對不能有任何差池。」
我不答,向櫃檯走了幾步,拿來紙筆。
「父親今日寫下斷親書吧,斷親書寫完,我們恩斷義絕。我的言行再與姜家無關,你就不必擔心我再給姜家抹黑。」
「你……」姜恆勃然大怒,揚手。
重重打了我一巴掌。
我沒有防備,被打得頭暈眼花。
下一秒,一個身影閃出。
一腳踹在姜恆腰上。
姜恆瞬間撲倒在地,大喊:
「何人,敢踹本官?」
我揉揉眼睛。
模模糊糊中,看到蘇軼兩隻手上下摩挲幾遍,揉揉腕骨。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蘇軼是也。」
姜恆疼得嘶嘶吸氣。
反應大半天,才顫抖著伸手指向蘇軼:
「你,你就是雪兒外祖蘇家的兒子,蘇軼?」
蘇軼笑了兩聲:
「姜大人好記性。」
我心中一驚,忙小跑到蘇軼身邊。
扯著他往後身後躲。
我小聲埋怨他:
「你打他幹什麼?你怎麼來京了?你只是個小老百姓,他可是有官身庇佑,真追究起來,你知道多嚴重嗎?」
我又急又氣。
心中想著蘇軼一定不懂,京城那深不見底的黑暗。
催促著他趕緊離開。
只要我拖住姜恆,他就來不及追究蘇軼的責任。
姜恆身邊跟著的僕從見狀,已經闖了進來,扶著姜恆大罵:
「哪裡來的歹人,敢這樣對我們姜大人!」
姜恆估計為了低調出門罵我,帶的僕從並不多。
現在想逃走並不難。
我推推蘇軼:「快走。」
蘇軼胸腔溢出一聲低沉的笑聲:
「我來投奔姜老闆,姜老闆要我走到哪裡?」
他拿過我手裡的紙筆,扔到姜恆身上:
「趕緊寫下斷親書,不然我再踹你一腳。」
「你!」姜恆氣得喘不過氣來,喊著僕從抓住蘇軼送官府。
蘇軼輕鬆將僕從甩開。
「我在太子府,隨時等著姜大人去抓。」
我愣住。
不解地看他。
這跟太子又有什麼關係?
13
姜恆走後,我才扯著蘇軼細細地問,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他住在太子府。
蘇軼笑著撫額:
「倒是我應該先問問你,怎麼回京城了。」
我跟他講了始末。
蘇軼點點頭,而後,看我的眼神有些深意:
「姜聽雪,你回來之前,不怕嗎?」
他在京城這段時間,多少也聽過了我一年前的遭遇。
我搖搖頭:
「我沒做錯什麼,沒什麼可怕的。」
他嘴角溢出笑意。
「姑姑在天有靈,看到你這麼聰明勇敢,一定也會欣慰的。」
提到母親,我心中一酸。
娘親在我心中一直都是這世間最好的人。
用溫柔堅韌包裹著一切。
蘇軼在南省參軍期間,屢立戰功。
直到被南巡的太子發現,帶回京城。
要他做太子的貼身護衛。
他說得雲淡風輕。
但我在舅舅家時,見過他身上累累的傷痕。
心知其中一定不易。
他忽然拍了一下我的手:
「姜聽雪,京城地大人多,我們相逢便是緣分。以後,互相為對方撐個腰如何?」
他眼中帶著散漫的笑意,眼神卻很堅定。
我心中一動。
回拍一下他的手。
「好啊。」
14
一個月後,是姜春容出嫁的日子。
可在這日前一天,姜家忽然引起軒然大波。
京兆尹傳喚姜恆及其妻趙氏,其女姜春容。
只因我敲登聞鼓,控訴趙氏母女在一年前故意買通人,偽裝馬匪將我綁走。
人證物證俱在。
趙氏無可辯駁。
令簽扔下來,宣判將趙氏母女關入大牢時。
趙氏癱軟倒地。
姜春容大哭,撲倒在我腳邊:
「姐姐,我是你親妹妹啊,你怎麼能毀了我?」
「姐姐,求求你了,你放過我和母親好不好?」
她哭得渾身顫抖。
我也看她:
「你當時毀掉我時,怎麼忘了你親妹妹呢?」
趙氏臉色慘白,顫抖著指向我,咬牙切齒:
「早知你今天有翻盤這日,我當日就不該心軟,就該直接殺死你。」
我不答, 看向府尹:
「大人聽到了, 這人不僅沒有悔改之意, 還有更歹毒的心思。」
一旁, 姜恆也站立不穩。
他這一輩子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官聲和面子。
可這一刻, 全部坍塌了。
可這還沒有結束。
緊接著,我又呈上一年前船夫的供詞。
船夫供認不諱, 是收了姜家人的錢, 才答應在船上殺我。
京兆尹外,輿論譁然, 百姓議論紛紛。
「竟然真的有這麼黑心的父母, 竟然謀害自己的親生女兒。」
「呸, 虧這位姜大人還是讀書人。」
「聽說他當年也是靠取得商戶妻子的接濟, 才考中進士,可成婚後卻快速納了幾房妾室, 真令人噁心。」
……
嫌棄謾罵聲像風, 全灌入姜恆的耳朵。
他面紅耳赤,看我的眼神全是惱怒。
我趁此, 再次跪在地上。
求府尹見證, 我與姜恆斷親。
五品官員全家,謀殺嫡女的事件,對世人震驚太大。
在府尹和眾百姓見證下。
我朝第一例斷親書在今日的公堂被寫下。
傍晚時,所有處決都終於塵埃落定。
我走出公堂。
夕陽照過來,粉紫的雲霞燦爛漂亮。
一陣風吹來,吹動我額邊的碎發。
眼前投下一片陰影。
我抬頭,是蘇軼。
他含笑看著我:
「蘇老闆, 恭喜你啊, 大仇得報,又獲得自由。」
我笑:
「也多謝蘇侍衛幫我多方尋找證據啊。」
蘇軼歪頭:「怎麼謝?」
我笑意更甚:「以身相許怎麼樣。」
蘇軼瞬間從臉到脖子全紅了。
耳邊炸開一聲歡呼。
是佳寧和孟遙。
他們擠眉弄眼:「我們可聽到了啊。」
15
一年後,又是春日宴。
我作為蘇軼的夫人被邀請。
他如今在太子身邊極為受重用。
我的浮月也在昌平開了第二家鋪子。
我們還把祖母接了過來照顧。
舅舅舅母還有糯糯,過幾年也會一起來。
馬球第一場比賽的彩頭一出來時, 我眼前一亮。
那個簪子, 是我母親的遺物。
蘇軼聽聞,立刻和我組隊上場。
我們在球場大殺四方,成功拿到彩頭。
簪子握在手裡那刻,像母親溫暖的手牽著我。
我沒發現, 不遠處,侯府世子望來的驚艷眼神。
孟遙衝到我身邊,激動大喊
「聽雪, 我還以為你這樣的淑女,根本不會打馬球呢,沒想到你這麼厲害。」
我點點她的鼻子:
「都有身孕了,還這麼不穩當。」
她嘿嘿地笑。
孟遙的夫君帶著披風過來, 給他披上, 牽著她回到座位。
蘇軼牽起我的手,聲音溫柔:
「夫人, 我們也去休息會兒吧。」
風很輕,雲很淡。
此時此刻,我們都擁有最平靜的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