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你怎麼可能是為了骨髓移植呢,你那么小,都還是個孩子。」
「1996 年 8 月 23 日,魯大第一人民醫院產科,杜婉貞大夫。」
說完這些,我平靜地起身。
「媽,彩禮,我一分都不會要的。」
我比自己想像中要平靜許多。
我走在空蕩的街道。
晚風吹人醒,萬事藏於心。
我沒說她的不公平,也沒說自己這些年的不容易,只是輕渺地和她說,我知道了一切。
她不會真的在意我的委屈,我甚至能夠想到即便我此刻情緒爆發,也不過是會換來她的一句指責:「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解釋就等於頂嘴,沉默等於耍性子,不說話等於賭氣,哭便是矯情!
只是我沒想到我的平靜卻讓她無比激動起來。
8
我媽帶著我哥和我嫂子直接鬧到了陸飛凡家。
「你們要是不給彩禮,我就告你們強姦我女兒!」
「哪個好人家沒結婚就做這種事情?真是不要臉,你們養出這樣的兒子,我怎麼放心把我女兒交給你們!這彩禮直接就是五十萬!少一分都不行!」
我知道我媽這是黔驢技窮了。
她向來偽善,能夠撕破臉,這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
「妍妍媽,孩子們現在自由戀愛,年輕人情到深處,情不自已,話別說得那麼難聽。」
我媽冷哼一聲,「這就嫌難聽了?你不嫌自己事情做得難看!給了彩禮,婚禮照舊,不給彩禮,到時候我就鬧到你們單位去!還有你兒子陸飛凡剛考上公吧,最怕這種不利影響了吧?」
「我還真不信你敢鬧到我們單位去,到時候你不嫌自己丟人嗎?」
陸飛凡媽媽的話激怒了我媽。
「走著瞧,那別以為我不敢!」
隔天我媽就去了陸飛凡媽媽單位門口拉橫幅。
過路的人來來往往,很快就聚集了許多人。
「都來看啊,不要臉的一對母子,迫害我女兒,當媽的還是醫院的領導,欺負老百姓了!」
圍觀人群越來越多,紛紛掏出手機。
「妍妍媽,你別生氣,你看這事怪我,沒跟你解釋清楚。」
我媽這下終於揚眉吐氣,「現在知道怕了?真當我不敢呢!」
「這彩禮不是我們不給你,而是妍妍現在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
「她用得著什麼錢,她用錢,我給!但是她的彩禮,你們一分都不能少!」
「妍妍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陸飛凡的媽媽聲音拔高了幾度,看向四周。
「妍妍生病了,急需用錢治病,這一次就要五六十萬,既然你剛才說她用錢,有你呢,那正好,你直接進醫院把費用繳納一下吧。」
「繳納什麼費用?你咒誰呢你!我女兒好好的,我看你才有病呢!」
人群之中,陸飛凡將我坐著輪椅的我推出來。
「阿姨,您不信就跟著我一起去醫院,醫生總不能說假話吧?妍妍的病是因為當年嬰幼兒時期進行骨髓捐獻留下的後遺症,不僅貧血,還患有嚴重的免疫系統疾病,攻擊人體正常免疫細胞,現在正在治療中……」
人群一片譁然。
【一出生救被推去做骨髓移植?大人都受不了,別說是個小孩了。】
【不會這孩子從一出生就是為了給大哥捐獻骨髓移植用的吧?】
【那這女孩的一生也太悲慘了吧?】
我媽衝著人群解釋,卻早已經分不清這聲音是從哪裡出來的了。
「不是這樣的,不是的。」
「我對她很好的。」
「都是自己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我不知道我媽所謂的好是什麼,大概就是將我養大。
這份恩情,我認,我報。
可除此之外,她所謂的好是什麼?
三歲開始,她便將哥哥喝剩下的牛奶兌水,每一次還告訴我,給我的比給哥哥的多,直到後來我自己買了一袋牛奶,才知道味道竟是如此濃郁。
七歲那年,學校組織春遊,她為了只讓我哥去,讓我踩著瘸腿的凳子去柜子頂那東西,導致我摔下來崴腳,無法去春遊,這樣就只交一份錢了,而那瘸腿的木凳子分明早幾天就已經被她扔掉,她不是不知道那凳子是壞的。
十歲那年,哥哥偷人錢被找來,父親一怒之下騎車外出出了車禍,可她卻當著親戚朋友的面說是我偷錢又頂撞了父親,導致父親心神不寧出了車禍,讓我一個人背負著親人的指責和不孝的名聲這麼多年。
從小到大無數次的偏心,都被她粉飾。
她以為我全然不知,只是我從來都將這些藏於心底,時間久了,就連我自己都快要被她的謊言顛覆。
【這還不好說,愛她,就給她治病唄!】
人群里的人大喊一句。
是啊,就是這麼簡單。
愛我,就像當年愛大哥一樣傾其所有的去給我治病啊。
9
陸飛凡推著我回家的時候,我媽緊鎖大門。
「妍妍,別怪媽狠心,你都這麼大的人了,都有男朋友了,媽還能管你一輩子嗎?」
「你以後就是別人家的人了,這治病的錢自然就得他們陸家出了。」
「媽辛辛苦苦一輩子,你也捨不得看著媽,老了老了,居無定所吧?」
那天到最後,我媽開始哭窮,陸飛凡媽建議我媽買房子救女兒。
可我媽拒絕了。
她就此不敢再去陸飛凡媽媽的醫院鬧事,因為這事不僅沒把錢要來,還將了自己一軍。
而這也是陸飛凡媽媽的意見,她在醫院一輩子都清清白白,卻肯願意為了我背負一時的罵名,她說只有「以身入局」,這事才有解。
果真,我媽當著所有人的面不僅丟了面子,還不得不放棄彩禮。
「阿姨,那您的意思是彩禮也不要了?」陸飛凡衝著我家喊道。
「不要了不要了,快走吧,全當是給妍妍治病的錢了,我們已經讓步到這了,以後你們就別來找我們要錢了!」
我從陸飛凡那裡拿過律師擬定的斷親協議,「簽了吧,以後我們就沒有關係了,你的東西和我沒關係,我的病也跟你沒關係了。」
我媽露出一點縫隙,戴著一次性手套,一臉嫌棄的簽了字扔出來,「快走快走,你這病傳染嗎?」
那張紙被扔在地上,可我卻絲毫沒覺得心裡不舒服。
我想這是我覺醒的第一步:離開原生家庭!
陸飛凡推著我下樓,我要站起來。
陸飛凡卻一臉緊張,「別起來,坐下。」
我昂著頭笑他,「你再推我,我可就真覺得自己有病了。」
「別亂說,你才沒病。」
「幹什麼?你怎麼這麼緊張?我們現在去幹什麼?我請客,慶祝一下我斷親。」
「過去已經變成一個幽靈,虛無縹緲,對我沒有任何的影響力,美好的未來正在迎接我!」
我張開雙臂,就連風都是溫暖的。
「我們……先回醫院吧?」陸飛凡謹慎地建議著,又解釋著,「萬一你哥那邊再去醫院,看你沒在醫院,知道你騙他們,指不定又要怎麼鬧呢!」
「對,做戲就要做全套的!」
只是沒想到,我哥的速度竟會那麼迅速。
病房裡,我正在和陸飛凡吐槽怎麼做戲還真紮起針來了。
「葡萄糖。」陸飛凡沖我眨著眼睛。
門外,我大哥衝進來。
「周妍妍,我就知道你是裝的!」
「從小你比誰都壯!畢竟是天天吃剩菜殘羹的人,抵抗力強大,你怎麼會生病呢?」
他大言不慚的說著我從小到大的遭遇,不以為然。
「咱媽從小就告訴我,你就是為救我而生的,生你不能白生,從小我媽就告訴我別學幹活,所以每次你幹活她都誇你,誇你能幹,這樣你就會樂此不疲一直干。」
是啊,被誇的那一個就是最吃虧的,畢竟「夸」這個字的寫法就是大虧!
不吃大虧怎麼被人夸?
「知道你為什麼高考會遲到嗎?」
我震驚的抬起,我以為我遲到是因為我粗心大意將鬧鐘調錯。
我昂起頭,目露凶光,「是你?」
大哥得意洋洋,「就是我,不過是咱媽授意的,讓你去不成,這樣你就會因為高考失利而去打工賺錢養家了,難不成你還指望咱媽給你出學費不成?」
「我當年的成績很好,要不是因為遲到錯失一科,怎麼都不會落榜的,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做!我考上大學不會拖累家裡一分錢的,我會自己去打工的!」
我的眼淚在這一刻再也止不住了。
「鬼才會信你的話!要你個彩禮都這麼難,媽說你翅膀硬了只會飛出去,根本不會再想著回報她了,所以必須牢牢把你看住!」
所以即便打工,她都把我送入了當地的電子廠,還美其名曰說是不放心我去外地。
我信以為真。
後來我奮發圖強,用工作之餘和努力節省出來的錢自考本,進入一家私企,一路打拚到今天的月入過萬。
這其中的艱辛只有我知道。
「周妍妍,我告訴你,下個月老章,老錢,老田他們兄弟幾個都說要來我飯店擺席,我都和你說了當初你目光短淺,我要重新租一家店,他們說那家店被你租走了,就差簽合同了!」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吧!故意和我對著干!」
大哥看到我枕頭下面的合同,一把搶了過去,他雙眼放光。
「就是這個!我簽字,就是我的了!」
「你有錢交租金?那房租一次性必須交三你按,一年二十萬,你哪裡有錢?」
大哥拿著合同往包里一塞,「我媽已經把房子抵押出去了,給我貸款,我說了下個月分分鐘就給他賺出來,他將來養老還得指望我!」
我大哥墨鏡一戴,「這麼願意得病,祝你夢想成真,等死吧你!還真以為他們陸家人能一直給你治病啊?」
我接過陸飛凡遞過來的香蕉。
「我哥剛說老章,老錢,老田,好像還有個老董吧?一人一千塊,就讓他們跟我哥口頭預定了宴席。」
我大哥這人好面子,他的好兄弟只需要一句,「咱這感情,還用得著簽合同,還怕我們放你鴿子不成?」便會乖乖進貨,等著發大財。
10
一個月後,我哥守著那二十萬租下來的飯店,準備了一貨車的食材,還雇了十七八個服務員,而隔壁的廠房,年租金才五萬。
而所謂的老章老錢老田說好的宴席,卻全都沒影了。
我哥打電話過去,他們卻全都一句,「你有什麼證據?哥幾個那不就是喝多了吹吹牛逼的話嗎?」
「我日你們祖宗!」
「你日誰也沒用啊!老周,啥時候開新店,哥幾個再給你探店去啊!哈哈哈!」
「探你媽!」
我哥崩潰大哭,我媽站在一旁手足無措。
「啥意思,你什麼意思?不來了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說,一個月就能回本嗎?我的房子啊!」
「我是做了什麼孽了,生下了你這個討債鬼啊!討債鬼啊!」
我媽蹲在地上哭訴,一旁的大哥更是惱怒。
「哭哭哭,生意都被你哭沒了!我讓你生我了!沒錢生個屁生!我還想被生在富二代家裡呢,我還沒賴你呢,你個老東西還賴上我了!」
我媽借的是高利貸,那群人天天追著我哥要錢。
我嫂子不耐其煩,直接打了肚子裡的孩子,和我哥離婚。
我哥一下不知去了哪裡。
幾個月後,公安給我打來電話,說是在橋底下發現了一名渾身髒兮兮神志不清的流浪漢。
我只淡淡說,我們沒關係了,他是個成年人了,和我沒關係了。
陸飛凡問我為什麼恨我哥,偏心的是我媽。
的確,偏心的明明是父母。
可那些默不作聲地兄弟姐妹,理所當然,心安理得享受父母偏愛的他們,得了便宜還賣乖,這和又當又立,又有什麼區別呢?
既然這碗水端不平,那就倒了吧!
而我媽被氣得直接送進了醫院。
醫院裡。
我被送去手術,陸飛凡終於瞞不住我了。
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就算那張檢查單是作假的,整個醫院又怎麼會也陪著我們一起無理取鬧呢?
又怎麼會真的讓我住院,手術。
陸飛凡握住我的手,一旁站著陸飛凡的媽媽。
「妍妍,你放心去做手術,腫瘤切除,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等你好了,我們就領證,結婚,我要給你夢想中的婚禮。」
原來,我們還沒有領證啊,最近忙的我都忘了這件事了。
陸飛凡的媽媽更是握住我的手,親昵道,「女兒,媽媽認定你了,加油,平安歸來。」
手術異常的成功,而手術所有費用都是陸飛凡家出的。
我很愧疚,可陸飛凡的媽媽卻說,「你嫁給飛凡,就是我們家的人,哪怕你不嫁給飛凡,這都是一條命。」
陌生人尚且如此,可至親之人, 卻冷漠至極。
但聽陸飛凡說我媽在我手術的時候一直跪在手術室門外,雙手合十。
她不停地說著「對不起」。
不知道菩薩能否原諒她。
但我原諒不了。
我想起小時候我和我哥同時摔碎了碗。
我哥一句對不起都不說, 而我不停地說著對不起。
我媽抱起他生怕他扎了腳,卻將掃把扔給我讓我打掃乾淨。
被偏愛的小朋友從來不用說對不起, 而不被愛地小朋友說對不起也沒用。
我媽為了還貸款, 在曾經的小區樓道里居住,每天出去撿瓶子賣錢, 她幾次來找我, 讓我給她養老。
我只說, 「你有手有腳,這個年齡,正是打拚的時候。」
畢竟這話也是她當初在我十八歲教育我的。
不久後,我順利出院。
當初醫生和他說,我的病很可能人財兩空, 可陸飛凡還是堅定地選擇了我。
他們全家都堅定地選擇了我。
陸飛凡告訴我,「以後,你會成為永遠被偏愛的一個。」
他將一套房門鑰匙,一輛車的鑰匙,一張存有一百萬的存摺放到我手上,又將他的手放到我手心。
「這些加上我們全家, 夠不夠娶你?」
我三十歲生日那天,獲得了新生, 不僅是身體上的, 也是心靈上的。
門外,陸飛凡的姐姐衝進來, 「什麼?我聽說咱媽多了一個閨女?」
「多個兒子我不怕,咱家要是多個閨女,那媽以後豈不是要偏心了?」
陸飛凡故意生氣, 「姐, 你弟媳婦手術這麼大的事你都不在, 幹什麼去了你?還是不是一家人了?」
「我去買了一家驢場。」
我們一臉震驚,「啥場?」
「養殖場, 了與驢, 驢場,嗯啊叫的那個, 產阿膠的那個。」
「要那個幹啥?」陸飛凡一臉茫然。
「懂個屁,補血補氣的, 外面賣的我可不放心,給我弟媳必須得是純天然無添加, 我親自監督的!保證不讓我弟媳以後貧血!原生家庭沒給你的,放心, 姐姐全給你補回來!」
我悄悄問陸飛凡他姐姐就連阿姨的退休金都要,哪裡來的錢買下一家驢場?不會貸款什麼的吧?那我可太愧疚了。
「她啊,錢多的花不了,女強人一個, 名下幾家資產過千萬的公司, 拿媽的退休金就是為了壓我一頭,不過從小到大我都習慣了, 誰讓我們家女人說了算呢!」
三十歲,我終於接受了自己不被愛的事實。
可我卻重新收穫了愛,滿滿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