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他可是一心在為這個學校奉獻,現在卻被家長不清不楚的幾句話抹清了所有功勞。
還帶上了個拜金貪錢的帽子。
校長氣得夠嗆。
可他還是不想把事情鬧大,忍著脾氣道:「有什麼話好好說。」
「這位家長,我們在座的所有老師都是清清白白的。」
「你就是對唐老師不滿,你也得拿出證據來說事。」
校長終於為我說話了。
心裡那股酸澀味湧入。
王強跟他媽統一戰線,努嘴道:「唐老師就是公報私仇!我什麼都沒做,就因為上課反駁了她的教學幾句,她就要害我。」
「有這樣的老師在,我不用想走出大山了。」
「我媽說的都是真的。」
我直視這個男生。
晚班沒想到,他對我如此恨,恨到要在我的職業生涯中給我添上一筆黑墨跡。
我嘆了口氣。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
辦公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王強媽媽。」
我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
「您說我們家訪是為了圈錢?」
我從公文包里掏出一疊票據。
「這是上學期我自費給貧困生買學習用品的收據,一共 2476 元。您要看看嗎?還是說你想給我報銷?」
校長的眼神明顯變了,他接過票據仔細查看。
我打開手機相冊,遞給她看。
「這是我去王強家家訪時拍的視頻。您當時說家裡困難,我不僅沒收過一分錢,還自掏腰包給您帶了米麵油。想必你家老人也應該吃了吧。」
視頻里清晰地記錄著我提著生活用品走進王家,以及王強奶奶熱情接待的畫面。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仍然努嘴。
我轉向王強。
「你說我公報私仇?你說你不知道學習成績為何下降得如此之快,一味指責我給其他同學開小課。那請你解釋一下,為什麼你交上來的作業和班長的作業一模一樣,連錯別字都分毫不差?為什麼明明我講過的題目,你要自作聰明去造另外一種答法。」
「你覺得你更聰明是嗎?可偏偏成績就擺在眼前,怎麼?你又不相信了?」
「是不是還要說整個辦公室的老師對你的成績造假啊。」
辦公室里一片譁然。
最後,我把教室里的監控錄像放了出來。
原本,教室里是沒有監控的,因為這個學校太窮了。
唯一的監控在學校大門口。
是我自掏腰包給教室里安排的監控。
其實我的目的也並不是為了保留證據,更不是為了控制學生自由。
我是為了讓家長能看到自己孩子的上課情況和生活情況。
因為在這的孩子,大多數都是留守兒童。
有些跟老人家住在一起的,或許連手機都沒有。
而我更不能及時的,針對每個家長拍攝自己孩子的成長過程。
可監控不同,它是死的,它能照到每個角落,只要家長們輸入我的驗證碼,就可以進去看到自己孩子的動態。
可沒想到,這個監控如今成了我為自己辯證清白的證據。
8
視頻里,男孩在我上課時間,看感動省級十大人物的時候,突然笑得惡趣。
直到我轉身後,男生問我:「老師,所以你的襪子也是破洞的嗎?」
「還是說,你今天穿的褲子也是破洞褲啊?」
他故作思考。
「不過我猜老師應該不會這麼……啦。」
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笑聲迴蕩在整個教室。
就連校長也不禁皺起眉頭。
視頻放完,辦公室里一片寂靜。
王強媽媽臉色鐵青,眼珠子轉了轉,突然尖聲叫道:「這視頻是假的!合成的!你們故意陷害我兒子!」
校長眉頭緊皺:「王強家長,監控錄像清清楚楚,你怎麼能……」
「就是假的!」
她歇斯底里地打斷校長,指著螢幕喊道:「現在科技這麼發達,隨便找個懂電腦的都能改視頻!你們就是想逼我兒子認錯!」
我看著她歇斯底里的樣子,忽然覺得可笑又可悲。
我平靜地拿出手機,點開雲端備份:「監控視頻自動上傳到雲端,時間戳、設備編號、存儲路徑全部可查。如果您不信,我們可以現在就去公安局做司法鑑定。」
王強媽媽噎住了,但很快又強詞奪理:「那、那也不能證明我兒子真說了那些話!說不定是你故意激他的!」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
「我能證明。」
一個瘦小的身影走了進來,是班上的留守兒童李小草。
她怯生生地舉手。
說:「王強就是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欺負了老師。」
又有學生進來了。
是班長:「我也能證明!」
「還有我!」
門口的同學大喊道。
越來越多的學生站了出來:「唐老師自費給我們買複習資料!」
「我爸媽在外打工,是唐老師天天給我帶早飯!」
「上次我奶奶住院,是唐老師連夜騎車送我去醫院!」
教室里此起彼伏的聲音讓王強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惱羞成怒地吼道:「你們都被洗腦了吧?她在裝聖母,企圖可憐我們,你看不出來嗎?」
「這女的虛偽的要死。」
一聲脆響,班長陳默突然把一本破舊的記帳本摔在桌上。
「王強,你看清楚!」
他翻開本子,裡面密密麻麻記錄著每一筆班費開支,「唐老師這學期偷偷墊付了三千多班費,就為了我們能去縣城參加競賽!」
王強呆住,他機械地翻著帳本,手指微微發抖。
他下意識道:「她願意墊錢,還不是希望我們高考的時候考的好,然後他能拿到大筆教師獎金。」
校長搖頭。
「唐老師是自願補貼給你們的,我們學校太貧窮,高考就算真的考的好,也沒有那個經濟實力給老師發獎金。」
「更何況……」
校長話沒說完。
他想說,山區里的孩子想考上大學太難了。
去年的過線率僅僅百分之五。
今年所有人都把希望放在我帶的班級上。
我沒說話。
站在原地,喉嚨發緊。
我從未想過,這些點點滴滴,學生們都記得。
班長再次開口。
「王強,你欠唐老師一個鄭重道歉!還有你爸媽都應該給唐老師道歉!」
王強媽媽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她猛地一拍桌子,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們這群小崽子都被她收買了是不是?!」
一直默不作聲的王強爸爸終於開口,他的面部表情很豐富。
王強爸爸的臉漲得通紅,額頭上的青筋暴起。他猛地拽住女人的胳膊,聲音壓得極低:「你給我閉嘴!」
辦公室里瞬間安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王強爸爸深吸一口氣,轉向我時,他紅著眼。
「是我沒搞清楚事情真相,我本來是想替我家王強出口氣,以為你故意針對他,但我沒想到這孩子在老家學的這麼壞!」
「撒謊騙人,開黃腔,抄襲同學作業!」
他猛地轉身,一把揪住王強的衣領,聲音哽咽:「老子在外頭累死累活,就供出你這麼個白眼狼?!」
「既然沒錢供你讀,乾脆你別讀了!你這種人也讀不出什麼來,不如回家跟著你奶奶種地!」
他說完,拽著王強就往外走:「走!回家!從今天開始,你給我好好反省!」
王強媽媽還想說什麼,卻被丈夫一個眼神瞪得不敢吭聲,灰溜溜地跟了出去。
辦公室里終於恢復了平靜。
校長看著我,欲言又止:「唐老師,你......」
我搖搖頭,笑了笑。
說實話,王強爸爸最後那句話,我無法苟同。
9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錢的事,不想讓兒子再繼續讀下去。
或許是把希望全寄托在了肚子裡的那個身上。
又或許是他們本身就認為,讀書也不會有什麼大出息。
可這一家子的事,我再也不願意插手。
換句話說,一切都該回到他原有的軌道上去。
以後,我也不會再隨意泛濫自己的同情心,只認真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好好教書。
可惜天不如願。
一周後的下午,我的大頭照被張貼在了村子裡,鎮上,甚至被不知情的好心人,把我的照片從網際網路傳播了出去。
因為王強媽媽說,我體罰學生、收受賄賂,還故意刁難她兒子。
照片上, 我的臉被惡意 P 圖,配上醒目的紅色大字:【黑心教師, 滾出學校!】
我站在村口的公告欄前,手指死死攥著那張傳單,耳邊嗡嗡作響。
周圍的村民對我指指點點,有人甚至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校長急匆匆趕來, 氣得渾身發抖:「荒唐!簡直荒唐!唐老師, 我們馬上去派出所報案!」
我搖搖頭, 苦笑著把傳單撕碎:「清者自清。」
我深知, 陷入輿論的漩渦中,更不能主動自證清白。
只會被有些人帶動輿論。
讓我的下場更慘。
可事情遠沒有結束。
當晚,我的手機被陌生號碼打爆,社交帳號湧入無數謾罵。
有人甚至扒出我的家庭住址,在我宿舍門口潑了紅油漆。
「唐老師, 要不......您先請假避避風頭?」
同事憂心忡忡地勸我。
我搖頭:「不,我不會走。」
學生的課, 耽誤不得。
他們比我的事更重要。
第二天清晨,我照常走進教室。
推開門的那一刻,全班學生齊刷刷站起來,每個人手裡都舉著一張手繪的畫像。
畫上的我站在講台前, 身後是燦爛的陽光。
班長紅著眼睛大喊:「唐老師,他們能發到網上去,我們也可以!」
「小草有自己的老年機,她帶來了,我們全班都用她的手機發了視頻!」
「我們不會讓她們這樣欺負唐老師的!」
後排的李小草突然衝上講台, 把一疊皺巴巴的紙拍在講桌上,那是全班同學聯名寫的證明信,每個名字後面都按著鮮紅的手印。
他們不知道怎麼能更好地幫助我。
卻想著盡一己之力, 直白地替我證明。
莫名的,我的視線有些模糊。
就在這時, 教室的舊木門被輕輕叩響。
我轉頭看去。
校長帶著縣教育局的領導站在門口,身後還跟著幾位扛著攝像機的記者。
校長告訴我:
「我朋友, 教育局的領導知道了你的事, 特意想來給你坐鎮呢。」
我忍俊不禁。
點點頭, 答應了。
一夜之間,風評莫名又變了。
我突然成了網際網路學生心中的好老師。
當初無腦針對我的人,此刻又通過私信向我道歉。
希望能取得我的原諒。
一切都那麼玄乎, 風評變化快得有些讓人難以置信。
甚至還有人私信我說讓我開通網課, 他去報名。
我搖搖頭,笑了。
我哪有那麼大的能耐。
不過是在自己的崗位上,盡了老師職責罷了。
某日, 上班路上。
我竟看到王強爸爸拖著他老婆, 挨家挨戶撕那些汙衊我的大頭照。
女人哭喪著臉, 手裡還拎著桶油漆,看樣子是要去刷掉那些污言穢語。
我沉默著抄小路去了學校。
有些人,有些事, 就爛在心裡吧。
未來的我,想成為一個更優秀的人。
幫那些真正想走出大山的孩子,點亮一盞燈。
即便微弱。
數盞油燈也能照亮整間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