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愧萬分地打消了上奧數班的念頭。
可是等弟弟上高中,隨口嘟囔一句想學美術。
媽媽二話不說,省吃儉用地送他去北京上集訓班。
一年大幾萬,眼睛都不眨。
即使最後弟弟只上了大專,她也沒抱怨半句浪費錢。
大學畢業我想讀研,她再一次阻攔。
「女孩子家,考那麼高的學歷幹什麼?」
「先早點找個穩定工作,有點收入,也能幫媽媽緩解一些壓力。」
「我還以為你有這份心,能體貼家裡。」
於是我「體貼」地放棄了讀研,一頭扎入打工人大軍。
最初那幾年,我住地下室,一日三餐自己做,從沒點過一頓外賣,沒喝過一杯奶茶。
除了最基本的花銷,剩下的錢都打給媽媽。
即便後來結了婚,我也給媽媽開了親密付。
額度從最初的五千,到後來的一萬,她總能準時刷到上限。
可是也沒見她穿得多好、吃得多精,倒是我弟弟腳上的鞋一雙比一雙貴,手機永遠是水果最新款。
而弟弟畢業後就回家躺平,沒上過一天班,她從來沒催過一句。
不是沒有委屈過。
但也許是這麼多年她的灌輸太成功,我總能把自己勸好。
她只是早早成了寡婦,一拖二,太苦了。
她只是被她們時代的老舊觀念局限住了,轉不過彎了。
但是我從未想過,我的隱忍和放任,喂大了他們理所當然的胃口。
如今竟然把吸血的口器伸向了我兩歲的女兒。
「我還以為那些都是留給你弟弟的。」
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這幾個字像一條惡毒的詛咒,讓我一次又一次妥協,讓我築起高高的自欺欺人的圍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不能讓女兒也過上這樣的日子。
我不會再裝睡了。
在我媽喋喋不休的背景音中,我抱著朵朵走出了這個令人窒息的家門。
5
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
朵朵仰起笑臉,「媽媽,我們去哪裡呀?」
我給閨蜜發了條信息,然後蹲下身,認真地看著女兒的眼睛。
「朵朵,媽媽要處理一些事情。一會兒媛媛阿姨來接你,你先去阿姨家裡住幾天,好不好?」
朵朵低下頭,努了努小嘴,又點了點頭。
「媽媽,朵朵知道。」
「外婆壞,舅舅壞。」
「不要他們。」
我驚訝了一下,隨即緊緊地抱了抱她。
「對,不要他們了。」
閨蜜很快來接走了女兒。
我先是去銀行列印了近期的流水。
一目了然。
幾乎每一筆大額轉帳,收款人姓名都是:沈小寶。
看得久了,我幾乎不認識那三個字了。
金額從幾千到上萬不等,名目繁多。
「生活費」、「招待費」、「應急」。
甚至還有幾筆標註著「投資款」。
天知道他投資了什麼,大概是遊戲裝備或直播打賞吧。
零星有幾筆是轉給我媽的,金額小一些,但備註欄里的字卻像針一樣扎進我的眼睛:
「小寶的備用金」。
「小寶的老婆本」。
「小寶的房子」。
小寶。我那個五大三粗、四肢健全,卻只會躺在沙發上打遊戲的「寶貝」弟弟。
我用咖啡續命的每一個清晨,我熬夜做副業做出的黑眼圈,我敲鍵盤敲出的腱鞘炎。
全都化作了穿在他腳上的限量版球鞋,握在他手裡的最新款手機。
而我女兒,差點連一罐符合標準的奶粉都喝不上。
我掏出手機,掛失凍結了銀行卡。
然後,將賣房信息發布在了同城網站上。
回到家,已是傍晚。
我媽在廚房忙活著,聽到我進門便熱情地招呼。
「回來啦,快洗洗手吃飯。今天做了我們朵朵愛吃的大蝦。」
「還有這雞翅,你從小最喜歡吃。」
「今天媽媽態度不好,說錯了話。」
「娘倆哪有隔夜的仇?媽沒文化,你別往心裡去。」
沒錯,我最愛吃雞翅了。
從前也是這樣,每每鬧了什麼不愉快,她就會破天荒地做一頓我最喜歡的雞翅。
讓我別往心裡去。
於是我就會安慰自己,媽媽還是愛我的,她一直記得我喜歡吃什麼。
媽媽做的雞翅真的很好吃。
可是媽媽,為什麼平時從來不做呢?
直到現在,我才想明白這一點。
因為弟弟不喜歡啊。
我媽端著菜走出門,見到我只有一個人回來,神色瞬間警覺了起來。
「怎麼就你一個人?朵朵呢?」
我淡淡道:「送到朋友家去住幾天。」
我媽愣了半晌,旋即又訕訕笑道:「也好,孩子聽著,不方便說話。」
她笑嘻嘻地湊過來,挽著我的胳膊:
「清清,媽媽還是要勸你,周恆的葬禮……」
我觸電一般掙脫她的手,把銀行流水單拍在餐桌上,聲音平靜得自己都覺得陌生。
「媽,我們需要談談。」
我媽臉色微變,但很快鎮定下來,先發制人:
「你去查我的帳?把我當賊防著?」
「我不是防著你,我只是想知道,我每個月兩萬塊錢,到底花在哪裡了。」
「為什麼我女兒連一罐奶粉都吃不起了。」
我指著轉帳記錄:「這個月,作為家用的零碎支出只有五百多塊。」
「其餘都轉到沈小寶的帳戶了。」
「這幾筆轉給你的,備註也是他。」
我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
「小寶是你親弟弟,花你點錢怎麼了?」
「他一個大男人,在外面不用交際應酬?不用要面子?」
「穿得破破爛爛,怎麼找工作,怎麼找對象,怎麼撐起這個家?」
6
又是這套說辭。
我幾乎要笑出來:「撐起這個家?」
「他用什麼撐?用遊戲段位還是鞋子的限量編號?」
「這個家,房子是我買的,家具是我買的,水電物業是我交的,就連你身上這件新衣服,也是用我的副業收入買的!」
「他撐了什麼?」
「你!」我媽氣得捂著胸口。
「好啊,好……我以為我養了個懂事體貼的小棉襖,沒想到是個自私冷血的白眼狼!」
「他是你親弟弟!你現在幫襯他,將來你被人欺負了,他也能給你撐腰!」
「我為了誰?我都是為了你好,為了這個家好!」
「為我好?」積壓多年的委屈終於決堤,「為我好就是永遠忽視我?為我好就是剝奪我的夢想?」
「為我好就是剋扣我女兒的奶粉,把我賺的血汗錢都拿去填補無底洞?」
「為我好就是讓我不顧尊嚴,去前夫的葬禮上撒潑打滾,就為了給你們要錢?!」
我的聲音控制不住地越來越高,驚動了沙發上打遊戲的弟弟。
他不滿地嘟囔了一句:「吵什麼吵,開著語音呢。」
這句事不關己的話更是火上澆油。
我剛想把槍口調轉給他,我媽卻好像找到了新的攻擊點:
「對!葬禮!葬禮你必須去,帶著朵朵去!周家那麼要臉,看到孩子哭,肯定心軟!」
「咱也不多要,再要個一兩百萬就行!」
「重新給你弟弟買套房,這樣你的房子還是你的,誰也不用爭搶了。」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真是演都不演了。
到了這個時候,她心心念念的還是怎麼榨乾我那段已經謝幕的婚姻最後的利用價值。
我冷笑:「我不會如你願的。我和我女兒還要臉。」
「而且,即便他家真的再給錢,也都是給他們孫女朵朵的,誰也別想動。」
「你不去?」我媽眼神竟變得兇狠起來,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瘋狂。
「你不去是吧?好!那我去,我去他靈堂跪著哭!」
我腦子裡好像有什麼崩斷了。
大概是那根名為親情的弦。
我一把搶過弟弟的遊戲機,狠狠摔在地上。
OLED 螢幕炸裂的聲音在我聽來如此清脆悅耳。
細碎的玻璃渣刺進我的小腿。
我只覺得異常清醒。
弟弟終於從遊戲里抬起了頭,一臉茫然。
「姐,你瘋了嗎?」
「沒錯,我瘋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接著掀了桌子,砸了弟弟的新款手機,摔了那罐中老年高鈣奶粉。
「都是花我的錢買的,我想砸就砸!哈哈哈哈哈哈……」
「工資卡我掛失了!」
「再去買新的呀!買呀!」
我狂笑著,砸爛目之所及的一切。
去他的孝順懂事,去他的姐弟情深。
去他的「我以為」。
我不要你以為,我要我以為。
肆意釋放著那股積壓已久的破壞欲。
不過幾分鐘,那個我精心裝扮的家,已經是滿目狼藉。
「你把工資卡掛失了?!」我媽用力晃著我。
「姐,你到底想怎麼樣!」弟弟似乎也終於意識到我這次是動真格的。
我臉上此時大概掛著六親不認的冷笑。
「這話該我問你們。」
7
「趙金花,沈小寶。我今天給你們普普法。」
「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將代為保管的他人財物非法據為己有,數額較大且拒不歸還的,構成侵犯財產罪。」
「我沒報警抓你們,現在只是掛失了工資卡。」
「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我媽開始耍橫:「我是你媽!你報警?報去!」
「我倒要看看,我養了個什麼女兒,要把自己親媽送進監獄!」
我點點頭:「既然你誠心誠意地要求了。」
「那我就大發慈悲地滿足你。」
我拿出手機,輸入那三個數字。
弟弟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姐,你別太過分!」
「不就是跟媽拌幾句嘴,至於做得這麼絕?」
「這樣,你把卡解凍,把孩子接回來,這事我們就翻篇,好不好?」
「房子車子我也不要了,我們還像以前一樣過日子,行嗎?」
「你看媽都被你氣成什麼樣子了!」
呵,真是做了好大的讓步啊。
「翻篇?」
我看著這場荒唐的鬧劇,笑出聲來。
「沒錯,我要把你們徹底翻篇。」
「你們,抓緊從我的房子搬出去。」
「這房子我要賣了。」
我媽瘋狂而尖銳地大笑起來。「賣房子?」
她一屁股坐在門口的換鞋凳上。
「我真是養了個好女兒,要把親媽親弟弟攆出去睡大街!」
「沈清,我告訴你,這房子你別想賣!」
她似乎又找到了什麼新的底氣。
「賣房,你總得帶人看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