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死了,給女兒留了一百萬信託基⾦。
我媽不滿:「這破基⾦還要等十⼋歲之後才能動?」
「現在孩子喝西北風啊?」
「你就帶著⼥兒去葬禮上哭。」
「讓他們家給錢!」
我當然不想做個潑婦擾死者安寧。
「媽,我有房有車有存款,月入兩萬。」
「就算沒有這筆錢,我也養得起⼥兒。」
我媽⼀臉不可置信。
「那些不是留給你弟弟的嗎?」
1
前夫的訃告和遺囑複印件被我隨⼿扔在鞋柜上。
我轉⾝⾛進廚房,內⼼毫無波瀾。
大門響起指紋解鎖的提⽰⾳,我媽和弟弟搬著大⼤⼩小的快遞盒走了進來。
「回來了媽。」我洗著碗,打了個招呼。
「嗯。」
她含糊地應著,手中的快遞盒嘩啦啦扔在地板上。
「也不知道出來接⼀下,沉死了。」
我甩了甩手上的⽔珠走過去:「媽,我上次讓您給朵朵買的奶粉到了嗎?」
她像是根本沒聽見,注意力全被鞋柜上的紙張吸引了過去。「這是什麼?」
只掃了一眼,她的呼吸就明顯急促起來。
「周恆……死了?」
她瞪⼤眼睛,⻜快地翻了翻後⾯的遺囑。
臉上的表情如同走馬燈——從期待,轉為嚴肅,最後定格在一種被愚弄般的憤怒。
「就這點?朵朵可是他唯一的血脈,死了就給孩子留一百萬?」
她抖著那幾張紙,聲音拔高,幾乎破音。
「還是信託基金?」
我伸手想拿迴文件。「人都死了,別說那些了。」
「不說?我怎麼就不能說?」她猛地縮手,躲開了我。
「我是替你們娘倆不值。」
「留錢就留錢,搞什麼信託基金,這破基金還要等朵朵十八歲以後才能動。」
「那現在呢?現在孩子喝風長大?」
「等葬禮那天,你就帶著朵朵去哭去鬧。他們家人最看重臉面,肯定會給錢。」
我和前夫是和平離婚。
雖然感情已經耗盡了,卻也沒什麼深仇大怨。
這筆信託基金,是當初離婚時,我們一起商量好給女兒存的。
那天,我們在律師的見證下,各自立了遺囑。
互相承諾不論日後是否重組家庭,不論雙方家庭有什麼變故,萬一哪一方有個意外,另一方都會為女兒守好這份底氣。
現在他意外離世,這個責任就轉到了我身上。
「媽,」我打斷她的喋喋不休,跟她講道理。
「這基金是我們當初說好給孩子留的保障。」
「我現在有房有車,工資兩萬,又有副業,就算沒有這筆錢,我也養得起朵朵。」
「工資卡在您手裡,您不是都知道嗎?」
我媽半天沒說話。
我抬頭一看,她抿著嘴唇直勾勾地看著我,眼神里的失望幾乎溢出來。
好像我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罪。
「真沒想到……沈清。」她搖著頭,聲音沉下去。
「你竟然是這麼自私的人。」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我還以為……那些都是你留給你弟弟的。」」
空氣瞬間凝固了。
這句話比任何咒罵都更有殺傷力。
像一桶冰冷的水臨頭澆下,澆得我四肢百骸都在發顫。
我下意識看向沙發。
弟弟戴著耳機橫在沙發上,手指在螢幕上瘋狂操作。
對外界的這場地震毫無察覺。
2
也許是我瞬間煞白的臉色讓我媽意識到自己失言,她嘆了口氣坐下來。
語氣緩和了一些。
帶著她那慣常的、自我感動的幽怨。
「清清,你知道的,當初我根本不想生二胎。」
「就是怕你一個人將來沒商沒量的,被人欺負了也沒有人給你撐腰,才想著給你生個伴兒。」
「不然,我何必多吃那份生育的苦?」
「你爸走得早,家裡就小寶這麼一個男人,你看看,整天這大包小裹的快遞,要是沒有你弟弟,咱們娘倆誰能搬得動?」
我看向地上那些已經拆開的快遞盒。
熱門奢侈品牌男鞋,最新款的遊戲機,前幾天剛發行的水果手機……
沒有一件,是我和女兒的。
當初離婚後,看媽媽和弟弟這些年來一直住在老破小,我想著給他們改善生活,也想多一個幫手照顧女兒,於是咬咬牙買了這套大些的房子,接他們過來一起住。
我的工資卡交給媽媽保管。
想著她獨自帶大我們姐弟不容易,我總希望儘量讓她和弟弟吃得用得好一點。
工資每月兩萬到帳,月月清零。
我從沒追問過。
我和女兒除了在家裡吃住,其它花銷都是用我的獎金和副業收入。
家裡要添置些什麼大件,也都是我額外出錢貼補。
我公司離家近,車子用不到,自然也借給弟弟開。
爸爸留下的那點房產和積蓄,我自認經濟獨立,從未覬覦一分,想著就留給弟弟好了。
我以為這是孝順,是體貼,是姐弟情深。
卻沒想到,媽媽早就把我的房子、我的車、我的錢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連同前夫給女兒留下的一點保障,也被她理所當然地規划進了她寶貝兒子的未來藍圖里。
而我,成了她口中那個自私的攔路石。
一股怒火直衝頭頂,我剛想開口反駁,就聽見臥室門一聲輕響。
朵朵探頭探腦地從房裡走了出來,舉著小手作擁抱狀。
「媽媽,喝奶奶……」
衝到嘴邊的話被生生咽了回去,我迅速調整面部肌肉,擠出一個溫柔的笑。
「好,媽媽這就給你泡。」
再次看向我媽,我聲音冷了幾分:
「奶粉呢?到了沒有?」
「哎呀到了到了。」
我媽明顯心虛了一下,旋即又強硬起來,彎腰打開一個快遞盒,掏出一罐奶粉。
「早就買了,今天正好到了。我能忘了孩子的口糧嗎?」
我看向那個罐子,上面碩大的文字刺眼無比——
「中老年高鈣奶粉。」
血液嗡地一下直衝天靈蓋,我盯著她有些躲閃的眼神,一字一頓。
「我是說朵朵的奶粉!」
她被我眼神懾了一下,但立刻挺直腰板,拿出那套百試不爽的「為你好」論調。
「這就是給朵朵買的奶粉啊!我跟你說,你買的那什麼進口配方奶,那就是騙錢的!用你們年輕人的話說,就是智商稅!」
「不過換個包裝,打個噱頭而已,一罐就要三四百,看著罐子大,其實裡面只有半罐的量,專門騙你們這些新手媽媽!」
「其實不都一樣嗎?你看這個,四十九塊九,這麼大一罐,滿滿當當,經濟又實惠,能喝好長時間呢!」
3
我看看她那張喋喋不休的嘴,再看看懷裡一臉茫然的女兒,胸腔里的火幾乎炸開。
怕嚇到孩子,我強壓著嗓子,聲音發顫:
「幾萬塊的鞋不貴,大幾千的遊戲機、手機不貴,我女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喝幾百塊一罐的奶粉都不行嗎?」
見我真動了怒,我媽聲音軟下來,「不是說不行,是我覺得不值這個價。」
「你看,這奶粉有什麼區別,喝這個不是一樣嗎?高鈣奶粉,營養得很!」
我冷笑。
「是奶粉不值這個價,還是我和我女兒不值這個價?」
「你什麼意思?」
她惱羞成怒,聲音尖利起來:
「我是你媽!是朵朵的外婆!我能害你們嗎?」
「你把我當什麼人了?說得我是吸血鬼一樣!」
我不想在女兒面前撕扯得更加難看。
身側的拳頭捏了又捏。
最終,默默轉身走進廚房。
把那罐已經見底的配方奶用勺子颳了又刮,勉強湊出最後一杯的量。
身後,我媽的抱怨和「道理」還在不斷嗡鳴。
「我不也是為了你著想?你一個女人家,離了婚,帶著個女孩子,要那些房子車子有什麼用?掙再多的錢又能怎麼樣?」
「現在孩子親爹也死了,你將來有什麼事情,還不是要靠你弟弟幫襯?」
「你現在把這些攥在手裡不放,等以後再找個小白臉,不是白白便宜了別人家?」
「媽一直以為你是個懂事、仁義的孩子,能想得通這些……媽也是一片苦心。」
「媽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和你弟弟能互相幫扶,互相照應,將來媽老了閉眼了,也能安心……」
「互相」幫扶?「互相」照應?
這麼多年來,我只看到理所應當的榨取。
我怎麼沒看出來這互相在哪裡?
一股強烈的毀滅欲衝撞著理智。
我想掀翻眼前的一切。
想把那罐中老年奶粉狠狠摔在地上。
想大聲喊他們立刻滾出我的房子。
但是一低頭,看見女兒小口地啜吸著奶瓶,清澈的眼睛裡映著我扭曲的倒影。
最終只是儘可能平靜,卻極度疲憊地說了一句:
「別說了,孩子還聽著呢。」
偏心這件事,像房間裡的大象。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只是假裝看不見。
從小媽媽說,男孩子屬陽,女孩子屬陰。
所以弟弟的房間朝南,有大陽台。
而我一直睡陰冷的北屋,從小體寒,手腳冰涼了很多年。
弟弟生病,我媽急得直掉眼淚。
半夜背著他走了幾條街去敲醫生的門,求人家救救孩子。
其實不過是普通感冒。
我肺炎高燒將近四十度,她不耐煩地往我頭上敷著冷毛巾,抱怨女孩子就是體弱事多。
每天飯後,洗碗的永遠是我。
有一次我痛經,難受得直不起腰,想讓弟弟替我洗碗。
媽媽連忙把碗搶過去,一臉不高興:
「你還不如直接說讓我洗。」
國慶節,媽媽單位組織去海邊旅遊,可以帶著家屬。
她興致勃勃地收拾行李,指揮著弟弟帶這帶那。
弟弟突然難得好心地問了一句:「姐姐不去嗎?」
4
媽媽的臉瞬間就拉下來:
「別人家都只帶一個孩子的。」
然後眼神帶著遲疑和為難看向我:「你去嗎?」
我連忙偏過頭,不想讓她看到已經在眼眶中打轉的眼淚。
假裝無所謂地說:「我不去了,你帶著弟弟去吧。」
媽媽鬆了一口氣,笑容又重新回到了臉上,親昵地摸摸弟弟的頭。
「還是我們小寶懂事,知道惦記著姐姐。」
「你姐姐她怕水,不喜歡去海邊,就算去了也玩得不開心。」
我從來沒怕過水。
相反,我很喜歡很喜歡大海。
我房間的牆上,貼滿了海洋的畫報和明信片。
她一直都知道的。
高中的時候,我數學拔尖。
老師推薦我去參加奧數班,說要是拿了獎,有望保送好大學。
我興沖沖地回家跟媽媽說,她卻一臉為難。
「家裡的錢能供你們姐弟倆上學就已經緊巴巴了,哪有多餘的錢去學什麼奧數?」
「女孩子家,理科好不討喜,將來找對象也不吃香的。」
「不如多花點心思在語文英語上。」
「我們同事的女兒,和你一樣大,現在都開始給雜誌投稿賺稿費了。」
末了,還加上一句失望至極的嘆息:
「我還以為你懂事,不用媽媽說這些的。」
我低著頭,校服的衣擺幾乎攥爛了。